,冲淡了骨节上肮脏的污泥,重七咬住自己的唇,直到口中溢满了血腥味。
“……重七?”
南宫曜醒了过来,狐疑的看着床边重七的后脑勺。
重七猛地咳了一声,先是浑身僵硬片刻,然后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站起身,而是裹紧了外衫匍匐着摸了出去
。南宫曜被他的诡异的行为吓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去追他,南宫曜怔怔的看着敞开的房门——他这是怎么了?
夜风灌进来,已是五月中旬,所以并不是太冷。
南宫曜起身下床,抬手合了门。手放在门拴上,许久没有移开。他知道这一个月里重七的诡异行为,他发疯的想要去找
重七,可大计划实行在即,大哥一再嘱咐他不能误事,所以他这才忍下了冲动。
还有三天。
南宫曜的手握紧了门闩。这三天内,他绝不能踏出这屋子一步。
绝对不能。他死死的咬着腮帮,牙齿的纹路从皮肤外呈现出来。南宫要转过身踱到窗前,混乱的思绪折磨的他一夜未眠
——重七、重七,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请再等我十日。
十日之后,
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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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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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乐陶王爷驾鹤西去。
司徒明月走出房间,眼眶微红的向众侍君宣布了这个消息后,一干人等脸色各异。殷仲瘫倒在地,脸色怔忡的落了泪;
展齐傲蹙起剑眉,惊讶之余也带着些悲痛之色;月狐别过了头,笑着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痴痴的笑,眼角却
有泪;段季书依旧一言不发,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李霁低垂着头,肩膀耸动。人群之中,唯独没有看到重七。司徒明
月目光一闪,并没有说什么。
五日后,乐陶王爷风光大葬。
出殡的当日,司徒明月宣布的南宫曜生前的遗愿:“出殡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王府了。”他的目光从几个人的身上划
过,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开心吗?你们自由了。”言罢,他拂袖转身,不经意间撇到一抹匆匆闪过的身影。
他眉角一跳——重七?
重七看到司徒明月,脚跟一转走过来,他的步子很急,身体摇晃,走的十分趔趄。冷不防的被重七抓住了手腕,司徒明
月皱起眉头,:“他、他在哪儿……”重七的呼吸不稳,声音嘶哑。
“葬了。”司徒明月冷冷的说。
“葬了?”重七的手突然松开了,无力的垂到身体两侧,然后缓缓的握成了拳。心脏像是出现了一个豁口,硬生生的疼
着,他似乎能察觉到从豁口里汩汩冒出的鲜血,视线变得模糊,重七喘了几口气:“葬在了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王爷下葬时你在哪?!”司徒明月冷言道。
“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重七扑通一声跪下去,毫无尊严,卑微的像个乞丐。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跟乞丐
一样,佝偻又肮脏,“求你……求你……”重七几乎是趴在地上,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
“葬在他最爱的地方。”
司徒明月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滚开。”说完,拂袖离开了。
重七扣在地上的手指蜷起来,指甲竟在地面上划出了印子——最爱的地方?
花坊外,一片生机盎然。
重七奔跑的脚步到这儿倏地停止了。他呼吸紊乱的停在花坊前,胆怯的又退后了几步,而后两脚一绊,猝不及防的摔倒
在地。疼痛令他不可抑制的闷哼了一声,接着破碎在喉咙里的沉吟声便断断续续的溢出来。
他咬住自己的手背,将痛哭声憋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
他模糊不清的说,不停向后退着。绑在腰间的狐尾扯着股间的骨肉,钻心的疼,重七放下手,手背上是带血的齿痕。他
发疯似的低吼一声,然后伸手去拽自己还绑着的尾巴:“怪物!怪物,你这个怪物!”有血迹渗出衣衫,刺目的斑驳。
“怪物……怪物……”重七一拽,身体顺势瘫倒。他趴在地上,肩膀剧烈的抖动着——是他害了南宫曜,他可以告诉他
真相的,可他为了自己的民族,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任由李霁害死南宫曜。
是他,都是他。
他是妖怪,他不祥,他满身煞气。
所以他不敢去南宫曜的墓,他没有脸再去看南宫曜了。重七吸了一口气,摇晃着站起身,愣愣的呆了一会儿,然后往前
没了几步,随即又悻悻的退回来——他好像再看他一次,哪怕只是个墓碑。
这几日他过的浑浑噩噩,竟连他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驴儿来送饭时说了一句,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
不应该觉得惊讶的,因为早就知道南宫曜要死了不是吗?只是他什么都没做而已。
他,什么都没有做。重七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折了一枝海棠。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不停的有眼泪落下来,
可他却面无表情,呆滞又麻木。手中的海棠摇摇晃晃,重七看了一眼,痴痴的笑了出来。
“漂流在外的王子啊,这才是你的故土;火焰给予你美丽的外衣,星辰赐予你灿烂的眼眸;我的主人,回来这里吧,用
你鲜艳的血液,染红死亡的天空。”他低低的吟唱着,像一个疯子。
“七爷……”
看到重七回来,守在院门口的驴儿迎上前,满脸担忧。
重七并没有看他,双目无神的直视着前方,然后摇摇晃晃的推门进屋。他没有合上门,径自走到床上,爬到床角抱住膝
盖坐着,红肿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海棠,口中喃喃自语:“南宫曜……”
他呆呆的坐着,一直到暮色四合,都没有动弹。
在于他相距数百步的花坊的地下,有些东西却开始蠢蠢欲动了。深埋地下的棺材动了动,躺在锦缎上的南宫曜嚯的睁开
了眼。乌黑的眼珠儿转了转,他侧开身子,掀开铺的厚厚的近锦缎,挪开了棺材底下的板子。
木板缓缓推开,露出了一条深深的隧道。他整个儿人爬进去,用脚将木板带上,然后匍匐着前进,没爬多远,隧道就到
了尽头。他半抬起身子,搬开头上活动的石板,亮光瞬间泄进眼中。
“这么快就醒了?”
“呼——”南宫曜爬出来,就地坐下,“我是被活活憋醒的。”
“辛苦你了,还算顺利。”司徒明月坐在圈椅里,真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坐在他对面的是南宫傲,现在南宫曜正坐在南
宫傲的脚下。司徒明月放下茶杯,“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天亮前我们要赶到蓬莱山庄。”
南宫曜点头,抬手拂去身上的尘土。
司徒明月想起晌午遇到重七的事,本想告诉南宫曜的,可转念一想还是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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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一辆马车飞奔在官道之上。
南宫傲的喝声回荡空荡的古道上,惊扰了树杈上栖息的鸟儿,惹得他们都扑啦啦的飞走了。宽大的车厢内,南宫曜正在
休息,即使十分颠簸,但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司徒明月没什么表情,正看着窗外出神。南宫傲在驾车,因为一会
儿要发生的事感到又兴奋又紧张。
蓬莱山庄建在瑞丰山上,长年云雾缭绕,奇花异草使得瑞丰山仿若仙境。马车行至山脚便无法前进了。南宫曜三人下车
,南宫傲举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看着高健的马拉着马车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在花草之间,隐着一条盘旋而上的小路。小路上有侍卫在把守,因为提前已打点好一切,所以三个人很顺畅的就到了山
腰。缭绕的云雾间,华丽的宫殿逐渐显露出来,司徒明月走在最前面,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宫殿,直奔荣帝的寝殿。
龙榻上彩焕璃头,缭绫翻飞。
穿着上好黄金锦单衣的荣帝正在榻上小憩,听到开门声后他并没有睁开眼,而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滚出去,不要打扰
朕午睡。”言罢,一皱眉头,往里面躺了躺。司徒明月走到榻前,轻轻的扬唇:“陛下,午睡时间到了。”
“混账,连朕你都敢管!”
荣帝坐起来,愤怒的转过头,而后一愣,惊讶取代怒意浮上眼眸,他惊诧的不能言语,许久之后才磕磕巴巴的指着司徒
明月,嘴唇颤抖,“南宫胤玥……怎么是你,你、你不是死了么……”
“我活过来了。”
司徒明月露出鲜有的灿烂笑容,他让开一步,让荣帝看到他身后的南宫曜。荣帝果然是更惊讶了:“南宫曜,你不也是
死了吗?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来人,来人呐,护驾!”他大骇,惊慌的往后退。
司徒明月淡笑不语。
侍卫听到荣帝的叫喊声,果然举刀破门而入。荣帝看到他们,松了一口气,刚欲笑,就被靠近的侍卫缚住了手脚。他瞪
大了眼睛,吓得口不能言,只能下意识的拼命挣扎:“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你们干什么绑朕,朕可是皇帝!”
“放开朕,快点,小心朕诛你们九族。”
“南宫胤玥……你快让他们放开朕,你要什么,要什么朕都给你!”荣帝惊慌的看着横刀脖颈上的刀,吓得脸色苍白,
汗珠从额角渗出来,越冒越多。司徒明月淡淡的笑:“我要我的江山。”
“你……!”
“少跟他废话了,大哥。”南宫傲有点不耐烦。
“十三。”南宫曜警示的看了眼南宫傲,南宫曜一撇嘴,不再多说了。
“我还要,你的命。”司徒明月继续说,他逐渐走近,看着刀光将荣帝的脸映的更白,“十五年前,你连通八王爷企图
害死我,还夺走了我的江山。当时我就说,你们杀不死我,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幸好老天助我,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如今,我只是回来实现十五年前的诺言而已。”
“当时我全都是听八王爷的!”
一看情况不妙,荣帝的脸上立马堆出了笑容,“你是我的弟弟,我又怎么会害你呢?我当时是听信了八王爷的谗言而已
,并不是我的意愿啊……胤玥你要相信我啊……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血脉相连?”
司徒明月轻笑出声,“我已不是南宫胤玥了,我是司徒明月。你我早就毫无关联。”他转过身,笑着重复:“血脉相连
?呵。”他抬了抬手,南宫曜掏出怀中的药,朝荣帝走过去。
“九弟,九弟!你、你想弑兄吗?”荣帝拼命挣扎。
“你为了登基杀死我的母妃。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杀你一万遍了。“南宫曜好温柔的笑了笑,那笑容不像司徒明月
那样诡异、嘲讽,那笑看在眼里,令人如沐春风般舒服,“另外,你派人监视我、毒害我,这是不是也足以让我杀你呢
?”
“哥!快动手吧,杀了这个人渣给母妃报仇!”南宫傲忍不了了。
“南宫曜……你不能、不能!”
荣帝死命的摇头,瞪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南宫曜缓缓靠近的脸。
章柒——1
乐陶王府。
门楣之上尽是缟素,空荡的门庭之内只有寥寥几个打扫的人。
南宫曜病逝之后,几位侍君皆被遣散,大侍君司徒明月也不知所踪。偌大的王府里没了主事之人,除了一位疯疯癫癫的
七侍君。他日蜷缩在房间里,守着一枝早就枯萎的海棠和一个小瓷瓶,哼唱着没人听懂的调子。
房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重七窝在床角,硕大的狐尾圈在身侧,柔软的浅褐色头发里,隐着一对小巧的尖耳朵。南宫曜死后他就长出了这对耳朵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有了去思考的力气,只有任由自己的身体继续诡异下去。他失神的摸索着手中的瓷瓶——就
这样吧。是死是活,他都无所谓了。
“乾坤色变,星宿斗移。妖孽涅盘,逢王,遭克,自此生生克克……”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个声音。
重七缓缓的抬眼,红肿的眼睛呆滞的看着一处,缓声问:“谁?”
须臾间,只见一个鬓发全白的老头子在房中凭空出现,他的眉毛很长,与胡子交缠在一起迤逦到了地上,眼角皱纹纵横
,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眸子看起来似乎蕴藏着一丝玄妙。“哒”的一声,他敲了敲拐杖:“年轻人,还记得老朽吗?”
“我不认识老朽。”重七垂下目光,似乎并不因为那人的凭空出现感到惊讶 。
“老朽不是老朽……”老头儿眉角一抽,随即咳了咳,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也难怪你不记得我。上一回见你,你还
是个在襁褓里的娃娃——那时候,你的尾巴和耳朵可没有这么大。”说完捋着胡子呵呵的笑了起来。
重七这才抬眼:“你说什么?”
老头儿翘着小指捻了捻胡须:“算起来,你当喊我一声太爷爷。”
重七糊涂了,他放下手中的海棠,刚欲张口就被听的外面的驴儿说:“七爷,我给您送饭来了。”一听这话,老头儿瞬
间消失了,重七一惊,揉了揉眼睛四处找寻,最终只听得他的声音:“年轻人啊,老朽还会来的。”
“喂,你!”重七从床上跳下来,“你给我说清楚,别走!”
“七爷,奴才没走……”驴儿跟着接话,也不敢打开房门,就在外面站着。
“该死,不是问你。”
重七咬牙,因为不吃不喝而变得虚弱极了,刚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我不要吃饭,你给我滚!”他踹了门一下,感
觉门外那个人影瞬间弹开几步,然后战战兢兢的说,“是,是……”
重七在屋里转了几圈,可无论他怎么喊,那个老头都没有再出现。重七失望的跌坐到凳子上,抬头时无意间瞥到了铜镜
中的自己。他疾步走过去拿起铜镜狠狠的砸到地上,铜镜裂开,将自己的脸照的扭曲。
“啊——!”
重七抓着自己的头发咆哮出声,然后无力的跌坐到了地上。也许那个叫老朽的人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他说过他
还回来的。重七觉得又期待又害怕,他爬上床上捡起那只海棠,将它插到小瓷瓶里,喃喃:“南宫曜……我该怎么办…
…”
泪水又涌了出来,滑过他红肿的眼袋。
重七将头埋进双臂:“南宫曜,我好想你。”
这时候,一行宫人闯进王府。
下人们慌忙的迎上去,其中一个年岁稍大的老太监睨他们一眼,掐着嗓子道:“你们这儿可是有一位名唤重七的侍君?
”听到下人称是后,老太监点头,对着身后的侍卫道:“给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