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他喊。
冥枭伫立在夜色中,风吹起他散下的长发,像肆意挥舞的魔爪,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人吞吃入肚,连渣滓都不剩。
“你杀了他,暮若闻不会谢你。”
易醉跨前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双目灼灼。
他的话像落在心间的千钧之石,重重地击砸着早已破碎不堪,只差毫厘便可万劫不复的心。冥枭可以感受得到,从额头汩汩而下的鲜血,它流动的声音回荡在耳膜里,混着体内血流的声音,惊人的清晰。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救、救我……我是……暮若……”
话未完,就被易醉一脚踩下,只听喀喇一声,又一根肋骨折断。
“让开。”
冥枭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吐出两个字来,每一个音节,都隐忍着勃发的杀意。
“这样做,你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易醉吼出声来,趁着男人微微失神的间隙,一把抽出自己的长剑。
他直直看着冥枭,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
“就算你觉得自己的手很脏,也还是有人会在意的。”
话落剑起,飞溅出的湿热液体落上青年月白色的长衫,就连微垂的长睫,也沾染了几滴破碎的血珠。
他弯腰,起身,手中的头颅往下喷流着血液。
而此时,另一人已到达山顶,满脸的不可置信。
“易兄你……!”
二十
暮若闻本质上是个心软的人。
当然,不是妇人之仁,否则他也不会坐的上堡主的位子。可是在易醉眼里,他显然还很年轻,仍然对有些东西抱起期望,却不知,现实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失望。
然后一次一次,曾经的热火会熄灭,被寒风一吹,连残渣都不留,而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痛会化为疤痕,永久地留在你的身体之上,提醒着年少时的轻狂和单纯。
你又当如何?
他好似又听到余晏在他耳边叹气,揉着太阳穴,头疼万分地又一次表示不解。
为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搭上性命,你真是太“明智”了!
爱情,虚假的连边都摸不着的东西,哪有好吃好喝活着重要。
就连简方都对他的君子风度表示不理解不支持不赞同。
到口的肥肉都不吃,难不成左使你……不行?
回应他的是易醉狠狠一个暴栗。
俊秀的青年负手看向天际,阴云沉沉,空气中寒气之中,还有点湿润。
就要下雨了。
咯吱一声,不远处的门扇被人推开,有人走了出来,一反常态,脚步声竟然重重的回响在长廊之上。
冥枭一步步从燃着灯火的光明处走入无边的暗色中,就要与易醉擦肩而过时,被人一把握住了垂在身侧,冰冷的手掌。
“冥枭。”
男人停下了脚步,侧着头看他,不言不语,眼中是一如既往,窥不破的坚冰。
“……跟我走。”
良久良久,对方沉声说道,甩开他的桎梏,继续中断的步伐,挺直着腰背,向另一处走去。
水声淅沥淅沥,在细碎的雨声中,还夹杂着盆盆井水倾泄而下,撞击石板,摔得粉身碎骨的声音。
易醉环顾这间屋子,不大,十分简朴,只有一张单人床,床褥很薄,打扫的十分洁净。
望着这主人离开了半月之久的居所,易醉不由地想要叹气,这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气息,在这间屋里,几乎要达到极点,跟它的主人……一个感觉。
不知不觉,外间的水声停了,只余小雨珠击打着屋檐,一滴一滴,像敲打在青年的心房。
赤着上身的男人走了进来,湿漉漉的黑发粘在他的脖颈、胸膛、背部,他却像看不到一般,只是兀自收拾了东西,又弯腰去清扫床铺。
易醉赶忙站起身来,支支吾吾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去洗洗。”
“没有热水。”
冥枭头也不抬地回道,他展开那唯一的一床被子,放好枕头之后,转过身来,也不管处在那跟个木头一样僵硬的人,自顾自地解开腰带,干脆利落地褪下外裤,露出两条线条流畅的笔直双腿。
他静静地看着易醉,一双黑眸,专注而无声地盯视着视野里的青年,目光如刀,冷硬而锋锐。
无可奈何的轻叹了口气,易醉解下外袍,走到床沿,拉起男人的手,轻轻抱了上去。
冰凉的温度,还有些没有擦干的水迹,冥枭在一瞬敛了呼吸,身体僵硬成了石块。
“要做就快做。”
他干哑的声线粗糙异常,带着伪装的凶狠,撞进易醉的耳里。
左使低低笑了出来,揽着人的手臂收紧了点,让对方的乳珠不留一丝缝隙地贴上他的胸口,彼此交换着心跳。
“你是第一次,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易醉在他的耳边,温声细语,掺杂了欲望的嗓音富有磁性,在昏暗不清的灯火里,让人瞬间有些恍惚。
10.一线生机
二十一
上一辈子,易醉是个男女不忌的主。而这个身体,在被他接管之前,也是花名在外,流连花丛的贵公子。
尽管生疏了一段时日,可浸淫在骨子里的技巧,并不会退步。
而冥枭,若易醉没有猜错,就跟他外表一样,怕是连房事一月都没几次的禁欲生物。
这种人,从不随波逐流,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等待着与那个人相遇。
如此细腻感性的想法,面对着怀中低声呻吟的男人,止不住的浮上心头。
俊美的青年一遍遍细吻身下男人的脸颊,从微蹙的眉头,到闭合的眼皮,带着人体的热度,一次又一次逡巡过那刀凿斧刻的轮廓。
两人赤裸的身体相贴着,并不炎热的夜晚,彼此却都出了一身薄汗。湿黏的,混着两人的气息。
“别压着……我想听……”
易醉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好像稍微大一点,就会弄破那微妙的暧昧氛围。
冥枭扭过头去,嘴巴闭得死紧,一声呜咽都无,更别说呻吟。他身侧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柔韧强健的躯体绷着力量,宛如砧板上任人鱼肉的食材。
见他这个样子,另一人不由无奈叹气,如此模样,他怎么下得了手?
就算他已渴望了太久。
他坐起身来,捡过刚才才脱掉的衣衫,重新披了上去。
“左使这是何意?”
一直闭着眼的人沉声开口,易醉抬头,只见对方也撑起了身子,双眼就像出鞘的寒刀,直直朝他刮来。
感受到自己兄弟的火热,易醉有些尴尬的闪过男人的目光。
他想要冥枭想到发疯,可不该是这么个时间,不该是这种情况下,趁人之危。
隐门出身的人本就沉默,且冥枭性子又偏冷,久久得不到回应,他不再开口,就那样又合上双眼,未有任何动作,任自己全身不着一丝的躺回床铺,袒露四肢。
易醉心里是一团浆糊,一瞬不知名的多种情绪混在一起,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往昔,他可以轻易与人缠绵,他不在乎对方真心,对方也不介意他的假意。甜言蜜语只是调味品,肉体感官才是最终追逐的东西,他们皆深谙此道,且放纵自己沉沦。
可眼前这人……不一样。
他想得到他,不仅是身,更重要的,是心。
易醉垂下眼帘,滑下床,黑色的长发散落腰间,柔顺光滑。
“对不起,如此……对你。”
轻柔的男声低低响起,青年看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二十二
相比那一夜山顶上杀气外溢,阴沉着俊脸的样子,暮若闻再次见到易醉时脸色好看了很多。
毕竟那一次魔教左使还稍稍担心了下被人用剑戳成窟窿的下场,而这一次,他可以随着性子,懒洋洋地倚靠在软榻上,和暮若闻下棋。
和美人下棋,很是养眼,虽然此美人非他的菜,但是美好的东西没有谁会讨厌。
“易兄不再多待两天?我连天堡特制的美酒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开封了,到时一定会让你尽兴的。”
暮若闻浅笑着轻声挽留,而易醉却看得出眼前青年笑容之下的言不由衷。
事实上对于暮若闻今日的表现,左使大人还是颇有些出乎意料的。他算不上特别了解对方,但有几点却是清楚无比的。他来这里之前曾经对那突然冒出来的“诈尸犯”做过调查,得到的信息显示暮若闻和他的亲哥哥爱恨交加,两人曾经在这个恃强凌弱的地方彼此扶持,最终却反目成仇,就像所有最狗血的电视剧一般,这种豪门恩怨从来都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将恩怨情仇一条条详略有当的罗列出来的。
而作为杀了这代堡主哥哥的人,易醉不认为自己待在这里会对他有任何好处。
虽然这里的确有一个人,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但显而易见,对方并不喜欢看到自己。
“本使有心无力啊,我家教主已经在夺命连环地派人催我回去。你看,暮兄应该晓得的,事物繁忙啊。”易醉落下一颗棋子,再习惯性地摇摇扇子——这次的扇面一片素白,什么都没有,无可奈何道。
“那在下便不挽留了,有机会,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暮若闻一子封了他的去路,易醉在心中哀叹连连,你看看,对于有气不能出的人,还是躲的远远的好一点。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易醉垂眸答道,再抬眼时,已敏锐的感觉到了门外多出的气息。
“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冥枭?进来吧。”
暮若闻有些惊讶,对于明明该去休息却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易醉依然坐在软榻上,不动声色地远远打量着进来的人。
那人终于乖乖包扎了头上伤口,白色的绷带衬着他的黑发,更显得脸色苍白。走到内厅时,他顿住了脚步,从易醉这个角度,他很明显地看到冥枭扭头打量了一下守在那里的冥焰,才继续朝里走来。
易醉眼眸沉了沉,那一瞬间,他想,他还是有机会的。
11.第一次打卡
二十三
回到魔教后的一个月生活,易醉不想再提。
简直能将人生生折磨至死。
直到月亮再一次圆起来后,他终于得以解脱,又可以穿着他最爱的月白色长衫,拿着他新配的羽扇,在教里四处闲逛。
他还没逛几日,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冬日来临了。
屋内燃着火盆,他披着狐裘,手里捂着暖烘烘的手炉,躲在自己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个古代的宅男,闲时就拿着杂书翻两下,研究研究武学残本,乖得不得了。
十一月的十五那日,他盼来了久违的身影。
一个多月不见,对方还是那张脸,那副身体,眉目之间,却多了些疲累。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拒绝为他脱下大氅的侍女,站在大厅门口,雪花落满他的肩头,黑发有几丝湿润,望过来的双眼,很轻易地让易醉想起那个雨夜。
当时他也是这么问。
什么意思?
“小枭枭~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易醉轻佻地笑,脚步轻移,贴近门口的黑衣男人,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他拂去头发上未融的雪花,熟稔的就像多年相交的挚友,“再见到你,我可是很开心,很激动呢。”
对着眼前这张笑脸,冥枭只觉一路赶来的火气就像遇上了一团棉花,无处可发,他拧着眉头,强迫自己没有挣开青年主动握上的手,任他将自己拉进大厅,面色冷得都快结成冰。
“你对主子说了什么?”
低沉的男声富有磁性,英俊的男人盯视着身前的人,执着地追问。
“交易。”
易醉的手抚摸上冥枭的脸庞,冰冷的温度好似来源于他刀刻斧凿的深邃面孔,他的笑容轻浅,尤带几分云淡风轻,“你情我愿的交易,对你家主子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便宜。”
“……这里的人若都如左使这般公私不分滥用职权,那么离魔教百年基业坍塌的那日,也不远了。”
冥枭冷冰冰地陈述,冰层覆盖的眼眸底下,是不轻易燃起,却绝对存在的怒火。
易醉理解他的情绪,想必任何一人在以为可以永远远离讨厌的人事物时,却被命运的锁链再次拉紧聚合在一起时,都会是如此的反应。而他所作的,不过是人为的给两人缚上这层锁链。
“如本使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才,可不是哪都有啊。”易醉挥手招来下人,这次,冥枭没再拒绝旁人的靠近。而他也终于脱下了那件不知沾染了多少风尘的大氅。
“你远道而来,饿了吧?”易醉笑眯眯的,显然心情很好,“我们先去吃饭。”
二十四
冥枭这次在魔教待了三日。
三日,魔教众人可将自家左使的厚颜无耻以及自说自话见识了个够。
易醉基本算全天十二个时辰都粘在冥枭身边了,除了睡觉如厕,他根本就不肯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而如此紧迫盯人,黑衣男人还没有爆发的原因也很简单。
‘到了魔教,易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违抗他。’
冥枭不知道这个违抗的范围有多大,好在那人也没有做的太过分,动手动脚是有,却都很聪明地把在他理智可容忍的底线之上。
他知道那人对自己抱有的感情,可那与他何干,他没有义务去回应,也没有责任去开导,反正魔教左使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所有的,不过是没有得到手的执念。
他欠他,当然,他记得很清楚,他不会否认,更不会赖账,他随时准备着债主前来讨债,只是那人却仿佛记性不好,皆数忘记了一般。
忘记的话,那也是他的事。
冥枭默默穿好衣物,用发带扎好黑发,推门而出。
一片暗色的天空下,月白色长衫的俊美青年手执羽扇,笑着倚在柱子上,昏黄的烛光从顶上洒下,将他罩入暖黄色的光圈之中,翩然的袍角轻轻翻卷,仿佛坠入尘世的谪仙。
两人一路无语,冥枭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魔教,夜雪擦湿两人的靴尖,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寒冷,却也让人格外清醒。
待到登上山顶,一缕曙光正好穿破黑暗,闪耀着璀璨光华,投映在先他一步到达的青年身上。
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一抹微笑,惊心动魄,耀眼灿烂。
“我们来得刚刚好。”
易醉在地上铺展布巾,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东西放下,男人才发现,居然是食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小笼包,还朝外散着蒸腾的热气。
“尝尝,皮簿筋软,方圆百里,美名远扬呢。”
青年已经盘腿坐下,拿着筷子夹了一个,放入他对面的空碟中,一抬头,却见黑衣男人静静伫立,迎面看着天际。
一条狭长的金黄色,一点点地从暗紫墨黑中挤出,似乎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又似只是眨眼,天际就被染成了一片火红。
那是恢弘壮丽的美,不掺杂一点娇柔做作,独属于大自然的杰作。寒冷被驱散,万物开始复苏,在光明的照映下,曾有的黑暗无所遁形,纷纷消逝。
天地一片静寂,晨风拂过枯枝残叶,一切都渺小的不值一提,纷繁的尘世,也悄悄的远去。
“很美吧……”
低柔的男声如最美妙的乐曲,在他的耳边感叹,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握上了他冰凉的手掌,如此温暖,就好似眼前的红日,射出的灿烂阳光。
须臾,黑衣男人终于回神,第一件事,就是干脆利落地甩开不属于他的人体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