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使,请自重。”
12.致命弱点
二十五
盘腿悠然坐在山顶,任万丈红光披洒全身,点点热度从毛孔渗入体内,易醉餍足地半眯着眼,拿着筷子,又夹了个包子扔入口中。
极薄的皮,极鲜的肉,配上热乎鲜美的汤汁,几乎将味蕾完全蛊惑。
如此的美味,才值得回他早早起床奔行了几十里路到最近的城镇内的辛劳。
扭头看向身侧同样坐姿的男人,却见对方意外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表情。
“……不合你胃口?”
易醉愕然。
“不。”冥枭沉默着,半晌,在青年的注视下,才微微摇了摇头,说完这个字,他又动了动唇,补上半句,“……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易醉即刻笑得眉眼弯弯,又在他面前的空碟多夹了几个。
冥枭伸出筷子,迟疑着触向那做成花瓣状的精致东西,却没控好力道,一不小心,在夹起时,筷尖戳破了那薄透的几乎透明的外皮。
里面的不多的汤汁马上就流了个干净。
“噗。”见状,易醉不由笑出声来,双目灼灼地盯视着男人,待他面无表情地将干瘪了的皮肉咽下,便飞快地将另一个送到他的嘴边。
呼出的白气在半空纠缠在一起后继续向上飘散,两人离得不算太远,此刻易醉倾身向冥枭凑去,甚至可以看清男人双眉之间一道细细的竖痕,那是无数次锁眉深思留下的印记,见证着那些在他身上流过的沧桑时光。
冥枭对放之眼前的食物弃之不理,转而自己夹了个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几口咬碎吞咽而下,脸上表情变也未变,双目望向红彤彤的朝阳。
易醉只好自己吃了那一个,也转过头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赏完了日出,直到天地一片亮堂,黑暗彻底消匿。
“如此的美景,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易醉浅笑着望向身侧的黑衣男人,“你该敞开你的心和眼,多看看才是。”
二十六
敞开心和眼。
这是易醉劝诫冥枭的话。
说是说了,但他从来没指望一句话就能改变那深入男人身体,根深蒂固几乎已成本能的东西。
他曾默默地细细观察过他的五官。
双眉上扬,浓黑笔直。双目狭长,冷冽锐利。挺直的鼻梁和算不上厚的双唇,处处都透露出生人勿近,隔绝外物的气息。
这种人,不会知道阳光落满全身的暖意,不会欣赏深夜花开的绝美,不会感动于飞旋在周身,拥有双翅的微小生灵……
在他们的世界,不需要表情。他们永远冷眼旁观,就像站在云顶,俯视云下忙忙碌碌的众生,体会不到流血的疼,亦不会知晓笑容的甜蜜。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弃儿,生于黑暗,亦将在黑暗中闭上双眼。
他们从未融入,从头至尾的无情无心,才能让他们顺利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因此,易醉嫉妒暮若闻。
是他,让那个男人眼中有了光彩。亦是他,教会了他什么是爱。可到头来,还是他,亲身让冥枭体会了那些人类最为黑暗的负面情绪。
可是他又感谢暮若闻。
因为暮若闻,冥枭再也不是无坚不摧。
13.名为一醉
二十七
最后一日,冥枭离开的前一晚,易醉抱了一坛子酒,放到了房顶之上,再跃到窗前,叩了叩窗棂:“冥枭。”
屋内的人毫无动静,烛火将他的影子投映得颀长。易醉锲而不舍的继续敲窗,叫了一声又一声,终于唤出了某个不堪其扰的男人。
线条分明的英俊脸庞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他,往日总是束起的长发散在肩上,在夜色下,多了几分柔软。
“喝喝酒,看看星星,要不要来?”
易醉笑着问道,丝毫不觉得放着好觉不睡,在冬天冷得要死的半夜,邀请一个同性上房顶吹冷风的要求本身的怪异。
冥枭瞥他一眼,直接关了窗户,就在易醉哀叹了没两下的时候,那扇紧合的门咯吱一声从里面开了。冥枭扎了长发,披了件外衣,运起轻功,轻轻一跃,跳上了屋顶。
易醉在后面感叹他身法的利落,随之也落在他身边,将开封好的美酒倒满一杯,递送过去:“这是‘一醉’,是我自己酿的,绝对够劲。路过走过不要错过,喏。”
轻浅的酒液反射着圆月的光芒,看上去好像镀了一层金膜。冥枭喝酒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无从分辨到底是否如身边这人所说的“够劲”,只是一口气喝下去,嗓子眼仿佛着了火一般,火燎火燎的疼。
他不禁咳了几声,然而那种感觉,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加倍地烧了起来,而此时,酒水经过的地方,也是一片辛辣刺激。
“哈,这酒要一口一口喝,你这样子,是体会不到它的美味的。”看他这样喝酒,易醉乐了,他低头抿了一口,一手抓过身侧的男人,对着他的脸,直直迎了上去。
讶异之下,冥枭嘴唇微张,易醉把握时机,一下子就挤入他的口腔之内,舌头熟练地缠绕上它的同伴,温柔之中满是强硬,一点点将口中的酒液渡了过去。
黑衣男人发出含糊的低哼,回过神来伸手去推,却被看上去比他瘦弱许多的青年轻松地禁锢了个紧,最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看似随意地用手指掠过他的上身,点了他好几处大穴。而他,也真的从头到脚,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无法吞咽的津液溢出男人的唇角,易醉却像品着上好佳肴,全不满足地继续加深这个吻。天知道他在梦中亲吻了多少次这张略显苍白,冷酷无情的双唇,却还是觉得不够。他急切渴望地扯开男人的衣襟,手指热情地沿着那饱满鼓起的胸肌揉捏抚摸,在露过那顶端的小小肉粒,又轻轻捏了捏。
“唔!”蔓入口中的液体,明明冰凉,却又火热,一股难以名状的醇厚余味回漾在口中,迷醉了意志。男人的身体一阵战栗,眼中一丝情绪飞快闪过,几瞬之后,浓密的长睫慢慢垂了下来。
二十八
那一晚冥枭并没有机会偿清他的债务。
因为某个债主只是拿了些利息,便很慷慨地放开了到口的美食,转而继续举杯饮酒,嘻嘻哈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冥枭静静看了他一会,便也选择继续沉默,继而将注意力转到酒杯之上。
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滴酒不沾。可但凡是个男人,又有哪个不爱酒?他虽没喝过几次,可这般寂寥寒冷的冬夜,无事在身,听风声呼啸而过,便很容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感怀起来,于是他选择难得奢侈一会,放纵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
逐渐朦胧的视野里,有着一抹白色的身影,纤细高挑,黑发如瀑。完全闭上眼睛之前,男人大脑之中的影像和眼前的混在一起,辨不清虚假与真实。
第二日起来,头痛欲裂。他用凉水冲刷全身,洗掉一身酒味,回房收拾东西,小小一个包袱,几乎没什么重量。
一向粘人的左使今天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直到冥枭走出魔教的地界,才真的确定那人是不会出现了。
心中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微妙感觉。
山中杳无人声,触目皆是白色积雪。他仰头看天,白色的雪花从头顶飘落而下。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念起液体撕刮喉咙的炽烈灼热。
一醉……他记得,那个酒,叫这个名字。
14.第二次打卡
二十九
冥枭回了连天堡。易醉又开始窝在自己房里当宅男。魔教众人皆已熟悉他一到冬天就犯懒的状况,教主没开口,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吃喝玩乐但就是不干正事。
魔教有左右二使。右使勤勤恳恳,主管内务。左使神龙不见尾,行踪不定。每年,也只有年底,固定宅在魔教。
“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去找你的心上人?”芳芳姑娘不请自来,带来新得的好酒,外加一堆瓶瓶罐罐。
“急什么?”易醉勾起嘴角,“不是你教得我,‘把强硬的态度收起一半,把无赖厚脸皮发挥一半,他说什么拒绝的话都要认为是反话,放长线,钓大鱼’的吗?再说,还不到我出场的时机。”
美艳的女子撇嘴不屑:“我怎么还记得某人说过他等不了呢。”
“等不等得了……那又如何?”易醉垂下眼帘,轻浅一笑,“只要有些事情做了,就行。”
芳芳摇头,不能理解他的思维,决定转变话题:“你那份我就不说了,教主出的。他那份,你看着办。我那里可是小本经营。”
“芳芳你怎的还是如此财迷。”易醉感叹,不舍地掏出几张银票给她,“先给你这些。明天,我再全部给你。”
三十
十二月十五的时候,男人如约而至,就连到达的时辰,也和上次相差无几。
照旧是形影不离,一人侃侃而谈,一人沉默寡言,时不时地楷点油拿点好处。
临近年关,四处都是忙碌。魔教里面亦然。易醉这么一个大的劳动力,偷懒了好久,等到现在,右使自然没有放过。看在冥枭来的份上,才给了他几天假期。
易醉拉着人去附近的城镇吃东西,大多是路边小摊。简方鄙视他抠门,却被对方一扇子打在脑袋上,以及一句你哪懂得美食在民间的说辞。
隐门的暗卫,啃得最多的是干粮。只有不当值时,才能碰点荤腥。而杀手,则更是悲催,伙食倒是不差,只是一成不变的吃上数年,什么山珍海味的美味都被吃没了。
其实带冥枭去吃东西,左使也有点私心在里面。尽管男人表情寡淡,在尝到不合胃口的东西时也不会自觉地很快挑一下剑眉。易醉就爱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研究那张面瘫脸上的细微变化,以此来推测他的想法。
很快,易醉就发现了。冥枭不爱吃辣。倒是很偏爱酸甜。不喜欢吃面食,爱吃各种小点心。
而这些都是通过无数食物以及男人动筷子的频率实验出来的。
第三日下午,易醉拉着冥枭进了城里装潢最好,价格最贵的成衣店。
虽然位居西北边境,规模也不大,但是比起繁华,天阳城可不输皇城,更别说,还有很多异国货物在这里交易。
上个月底易醉定做的衣服被老板拿了出来。
当冥枭将那身藏蓝色的上好锦衣穿到身上时,店里其他人眼睛纷纷都看直了。
易醉十分满意,绕着男人走了一圈又一圈:“看来我眼光一如既往地好啊~小枭枭~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英俊如我都不由要深深嫉妒了。”
冥枭仿佛看不见周围人爱慕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推开贴上来的某人,转身回了里面试衣的隔间,换回了自己的黑衣。
“快过年了,这身衣服你就收着呗,当我送你的新年礼物。”跟在男人身后,易醉喋喋不休地劝解。
除了一身新衣,易醉还送了块玉给冥枭。那玉他常年带在身上,算不上顶好的玉质,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对于这些东西,冥枭本意是不想收的。可受不住易醉最关键的一句话:
“你来之前,你家主子怎么对你说的?”
冥枭眼瞳收缩,喉头动了动,身侧的手掌起握成拳。
15.无尽深渊
三十一
用尽手段让冥枭收下自己的礼物,易醉事后还是很满意的。想送的东西送出去了,心情很是愉快,也因此可以忽略男人并没有将玉带到脖子上的细节问题。
之后,在漫天大雪里,易醉过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个新年。
温暖大厅里笑语晏晏,平日里分散四处的人团聚在一起。易醉被一向不苟言笑的右使灌酒,被闷骚的下属简方灌酒,被芳芳姑娘灌酒,被……一堆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人各种灌。
结果,自然是左使完胜。看着一个个醉熏熏的人,易醉笑得极其欠揍。不由在心中感叹,借尸还魂借得像他这般完美真是少有啊。
临到最后,众人皆躺倒在圆桌上呼呼大睡。只有几人还清醒。灯火慢慢昏暗,易醉一人靠在那里,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一扫过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一处忽然变得十分柔软。
是他们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给了他容身之所。
这种温暖,弥足珍贵。
笑容轻柔,易醉站起身来,走到门外。
寒气扑面而来,寂静得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习惯性的朝脖颈摸去,什么都没触到时,才想起,那块玉已经送了人了。
他仍记得,从漫长的黑暗中苏醒过来时,手心感受到的圆润玉石的温度。
即使已经死去,也丢不下的东西,对这个身体极其重要。易醉拥有他的记忆,却无法成为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完整无损的好好保存那块玉。
而能在这个世间寻得那么一个人,为他保管,他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运。
三十二
一月十五那天,易醉一人在夜色中坐了一晚。
月亮升起又落下,霜露打湿他的头发衣袍,黑暗侵蚀他的身影,然后光明又染亮。
一向准时的男人失约了。
冥焰重伤下落不明,暮若闻失魂落魄,短短几日就已憔悴。
冥枭时刻守在青年身边,指挥大局,安抚众心,同时……还要亲手服侍年轻的堡主。
得知此事的左使苦笑着摇头,平静地取消早已安排好的行程,简单收拾了行李,去见了教主。
半个时辰后,他跃上骏马,一路飞驰而去。
三十三
冥枭接过侍女手中的瓷碗,端进内室,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翻搅,确认温度适中,这才递送到暮若闻口边。
俊美的青年垂着眼帘,完美的容颜上见不到一丝波动:“我不饿。”
“主子。”男人沉声道,“早上到现在,您什么都没吃,身体会受不住的。”
没有回应,不知道第几次端过来的食物遭遇了和之前并无两样的待遇。暮若闻看也不看身侧的男人一眼,更别说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他就宛如一具石刻的雕塑,只有在询问冥焰的下落时,那双黑寂的双眼才会轻微地泛起一丝波澜。
“……有消息了吗?”
冥枭沉默着,过了几瞬,才躬身,一如之前地回答:“未曾。”
“都是一群废物!”
一手摔开横亘在自己眼前的瓷碗,情绪不稳的人低吼出声,他猛然站起身来,浑然不顾所行路线上的各种摆设,遇到什么都是一脚踹开或者踢倒。
不断的有物体落地,不断的有瓷器摔碎,却不能让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一下。
“主子!”
见他如此,冥枭就欲追赶而上,却被下一句,生生逼住了脚步。
“滚!除了他,我现在不想再见到任何人!”
白衣青年摔门而出,曾经温润的嗓音已是一片森然杀意,如一把匕首,将他从中间生生割裂开来。
三十四
隐门以杀手闻名。
从数百名稚儿中选出身体强健根骨上佳者,教予武艺和忠心。他们只需识得基本的汉字,认得一个主人,拥有一把利器,还有一个代号。其余,除了杀人夺命的手段和技巧,便只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随着年龄渐长,棋子也会拥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而那个时候,也离他们被废弃的日子不远了。
杀手之下还有死士,无病无痛,大多都在壮年,却要等待死亡。
不是不甘,不是不怨,可在几乎深入灵魂的教义下,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引颈就戮。
因为,那是主人的命令。
冥枭遇到暮若闻时,正是他被降为死士后,第一次任务失败后向隐门之主复命。
他的身上是同伴的鲜血,深可见骨的各种伤口以及干涸掉的,分不清是皮还是肉的碎末
‘为何你还活着?’隐门之主森冷质问,在其余死士全部送命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