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我看着这个难得在门外出现的人,一阵哑然。
「咦?旋真……」
她蹬着长靴,以前的辫子已剪掉,及肩短发在飘,看着阿凉,还有我。
「男朋友?」
「女朋友?」
阿凉的脸铁青铁青,我讪笑着把即将开火的二人隔开,打发阿凉。临走前,他凶狠地瞪旋真一眼,扔下一句:「我不会放弃的。」就扬长而去,再次遗下一堆A片。
剩下的旋真看我一眼。
相对无言。
结果,我们两个就顶着他人的奇怪目光出现在大街上。
经过第三间今天特价的情侣餐厅,忽然有小妹妹跑过来,看着我们。
「哥哥,买朵花送给漂亮姐姐吧,女朋友嘛。」
我默然,掏腰包。
「小妹妹哦。」怎料某人却弯下腰,说:「这个哥哥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他还未够资格,晚一点吧。」
我哭笑不得。
「旋真……我好歹也是你哥。」
「啊,抱歉啦,生生。」妹妹笑。「你就只有我这个妹妹,耍耍看也不打紧吧。」
当然,谁叫你是我妹。
「再说那个阿凉啊……」她神秘一笑。「假以时日,将来会是一个狠角色,绝对。」
我不予置评。
回家时,情场老手双眼红肿,手执酒杯朝我大喊:「生生哥!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初恋是会受伤深了点。」我安慰他。
情场老手哭得肝肠寸断,虽然我没有心碎。
「生生哥,我不要女人了,我下次要找男人……」
我大惊:「那你的丰富经验岂不是无用武之地?」难得说话文雅。
「男人跟女人不也很像吗?都能用我的情场经验。」
我沉默。
才不像,傻瓜,这个分别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啦。
伤心过后的情场老手要散心,退租了。
于是,房间又空了出来。
托阿凉的福,我用他的A片卖了个好价钱,混吃混喝了一星期,终于回复泡面度日的生活。
09.
生活拮据,又要征租客。
经过种种正常的招租客方法后,我灵机一触,想了个方法。于是便抱着一堆书,坐在房地产的对门餐厅,喝果汁。
没办法,那里只有酒和果汁能买。
一边看门外的人一边翻书。
一条狗走过。
一个小女孩在追气球。
老人在耍太极。
硬是没租房子的人在外面徘徊。
坐了半天,我打瞌睡。
醒来的时候,天空在下雨,我把告示贴在门外,正打算关上门的时候,一双湿辘辘的手挡在门边,黑珠子转了转,身上湿透的,莫名有一种寒气。
我的第八任房客。
很像电玩游戏的终极Boss,每次被他挡在门边时总会有种要打他打趴才能通过去的错觉。黑暗大魔王很凶,黑发黑眼黑衣服,肤色却白得不像话,眼珠子总是吊起来瞪人,飙脏话的频率跟我的全盛时期有得拼。
「靠,我不出去。」他在讲电话。
我在晾衣服。
「……马子?只有一个在晾衣服的欧吉桑。」
我手一抖。
黑暗大魔王在抽烟,身上挂了许许多多的银饰,头发沾了闪粉,像颗圣诞树,所以我禁不住说:「欸,我是男的。」
他顿住,眯起眼看我,然后继续讲电话。
「……啧,原来是个老伯。」
我吐血。
大魔王交租时倒也爽快,可是却晚出早归,十时正准时下街,在外面飙机车,吵得我夜里睡不好。而他,偶尔被大妈数落两句时,便会吊起眼看她,举起中指:「老子帅也不用你提醒,丑女。」
我装作不是他的房东,以免被扔鸡蛋。
虽然上学时会看见他在公园跟谁谁谁在打群架;
虽然放学时会看见他在公园跟谁谁谁在拼喝酒;
虽然新闻时经常会在「人民公敌贴心提示」中看见他晃过镜头;
虽然老实说,我很恐惧自己的大门有天会被写血字。
10.
一星期后,同学办联谊,我只好出门。
「生生听说了吗?附近有巡回演唱。」主办联谊的同学说:「这次的地下乐团很有特色,听说是名流大学出身,可是又有人传说他们是混帮派的。」
我无语,从来没注意这种事。
联谊的同学们都是针对校花而来的,可是她却说:「我已经和男朋友约好看地下乐团的表演了,谢谢各位同学。」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走的时候,我看见校花的男朋友接她,总之就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长得人模人样,一脸无辜加上脸红红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不禁再三看看校花的肚子,到底有没有鼓起来。
校花欢天喜地与她的小白脸走了,我在为她的未来祈祷。
回去的时候正好在下雨,我沾了一身的雨水。
灯在开着,大魔王还没离开,身上那些叮叮当银链在响,见着我,递过来一碗灰色的物体。
「……喝吧,是鸡汤。」
我看着他。
「经常太晚回来,吵得很凶,你一定睡不好……」他搔搔头,依然吊起眼瞪我。「所以,就这样、唔,就这样子……」
他一直搔头,手不知道放哪,很不自在。
翌日,我拉肚子。
大魔王很晚睡,中午时有起床气,要抽根烟,不然会把方圆三米的活物给揍得体无完肤。有时候他早上回来时,刚好是我的晨读时间,在看书。
「妈的我想说很久了,你怎么晚上早上都不锁门,很危险啊。」他一拳打在墙壁上,石灰剥落。
有甚么危险,反正我跟杀人狂魔也一起生活过了。
说起来,昨天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背山面海风景很好的监狱,背面则写上:I will be back.
信末还要加上惊叹号。
怎么我的房客们总对这儿念念不忘?
巡回演唱扰攘了三个月,然后只馀下最后一场。
大魔王要走了,临走时交给我一个信封,还有一个簇新的手提电话,顺道问了一句:「你叫甚么名字?」
我默然,良久说,我叫生生。
他点燃一根烟,良久说,要全名。
他抽完一根烟,把烟包塞给我,就离去。
信封的内容物我放到网上拍卖,经济好,黄牛票总能卖个好价钱。
房租比想像中多,于是我能过上半个月的幸福生活,不用招房客。至于那个新电话,则被扔到角落的角落,再没响过。
11.
送走了第八名房客,妹妹来电。
「生生,四哥回来了。」
「啊?」
「我们待会去探望你。」
我挂上电话,手在抖啊抖,连夜收拾衣服,打包离去,踏出门口。
冷不防然后正面来了个熊抱。
我闪。
来者再闪到我面前。
「滚开,混蛋。」我扯起喉咙大叫。
长发拖到地上,穿得像个电玩里头的魔道士。我拖行李,好不容易才喘一口气,他就扯着我朝妹妹指控。努努嘴。「生生好冷淡!」
「对啦生生你真冷淡!」妹妹帮腔。
我指着某人,气到不行:「你、你你……」
「生生你不要我了吗?」他水汪汪地凝视我。
「生生你别不要四哥啊。」妹妹抱着四弟水汪汪地凝视我。
「滚开。」
我头疼。
我要离家出走。
他们却径自占据我的房间,二人很久没见,对我视若无睹,一个劲地闹。还怪责我说,生生还是冷淡冷淡的。
「啊,旋真,还是你好。」擅闯民居的混蛋感慨。「妹妹啊妹妹,为甚么你是我妹呢?」
「航君啊航君,为甚么你是我哥呢?」妹妹也跟他玩。
二人抱抱。
「我不介意你们给我马上他妈的注册成亲。」我说。
想起来,他们年纪相近,本来就比较熟,比我这个当哥的还熟多了。
那混帐贬着巴巴的眼,蹭蹭我的腰。「毒舌啊生生,是『注册结婚』啦,你真可爱。」
我无语。
他打算住半个月,是以成为我的第九任房客。
我头疼。
那混蛋小时候很黏人,常跟妹妹两个趴我的裤子,要不就趴我的衣服。我看看他,现在头发长了,倒比以前更像男生,这样我才不会把他们两个搞混,也不会再把他们的衣服用品搞混了。
偶尔出门时,邻家大妈在看我们:「小伙子,真漂亮。」
「姨姨好,我是生生的弟弟。」他露出一口白牙。
大妈红了脸。
「生生当姐姐真有福气,有这么帅的弟弟。」
我无语。
「……我是男的。」
算了、算了。
我心淡。
我问,你不用上学?
他说,现在放假。
他的宝贝们都在家里,所以这次来我家时行李空空如也,我庆幸,因为这家伙家里尽是些小孩子的戏法,而我可没有跟随时喷火的箱子玩意相处的兴趣。
「生生是独居吗?」他问,蹭蹭我,像小狗狗。「没有人跟你住吗?」
我拍他的头。「废话,一眼就看到了,混帐。」
「……真是的,生生总是叫人混帐、混球、混蛋。」他嘟嘴。「叫我情何以堪啦。」
「生生太过份了。」妹妹也指控。
我再无语。
半个月后,那家伙终于走了。
我问妹妹,我是不是个很闷的人。
她笑了:「生生,我们一家都是疯子。可是,你是其中最最最可爱的一个啦。」
混帐小子走了。
钱没了,我再度发愁。
12.
我呐闷,又要找房客,这次决定托同学替我找。
同班同学理光替我找了他小姨的好友的女儿的大伯的爷爷的好友的下属的朋友,也就是现在这名拖着行李,胡子长得让我看不清他表情的老伯伯。
第十任房客来的这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我家附近的某个博物馆碰巧在这天开始办巡回展览,展出那个外国名字很长的古董宝石。
「我就是要把你租走么,呵呵呵。」
「不是啦,是要租我的房子,不是我。」
「反正也是出租,呵呵呵。」
老伯唤何伯,公园常有的称呼。
由于历史太久远,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叫何喜何贺还是何金何银。
由于有点耳背,他对我的文法运用不太在意,不会抓错字。
何伯的行李很多,一箱接一箱的重重叠叠,多不胜数,还有许多围棋,搬运时常有奇怪的声响发出,我不以为意。
我和何伯的生活平淡,他安静,我也安静,平安过日子。
博物馆的展览为期两星期,展出的前天, 新闻报导说有人寄了匿名信件,扬言要把那个外国名字很长的古董宝石给盗走,此举一出,所有人兴奋不已。
报导那天,彼时我和何伯正安静地在家品茶,我刚巧在看《名侦探柯南》里的怪盗基德,那个和工藤新人长得很像的面具男一口气很帅气地从钟楼上跳了下来。
「当怪盗真帅。」我感慨。
何伯呵呵地笑,白胡子抖啊抖。
大哥寄来了个奇怪的包裹,我怎么拆也拆不开,郁闷得很。
「年轻人,不是这样拆东西的啦。」何伯说。「你真没经验。」
他把开关往左扭三回,往右扭六回,开了箱子后,抓起我的水果刀,把白色的电线切掉,经过一阵「滋滋」声、还有电子跳表停顿的嘟声后,箱子就打开了。
何伯笑:「看吧,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我看也不看就把箱子盖上,打包寄到妹妹家里。
果然老人家懂的东西比我多着了,失敬失敬。
「生生,博物馆那边,我想参一脚……」妹妹打电话来。
「休想。」我说:「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博物馆战战竞竞地过了两个星期,只剩下最后一天的展出,这天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何伯也在这天搬走,而且留下了两箱行李,说我将来有机会使用。
那天,他走了没多久,那个外国名字很长的古董宝石被盗的新闻就报导了。
镜头中,拍下一名穿得很怪盗的怪盗,抱着古董宝石一口气很帅气地从博物馆顶楼上跳了下来。
我关上电视。
「当怪盗真帅。」我感慨。
第十个房客离去,徵房客的使命要继续,何伯给我的行李,我原封不动地寄回给大哥,以答谢他送给我这种玩意。
13.
回到学校时,我一直担心自己未来的食宿,故把烦恼向老师倾诉,他倒也爽快,马上就替我找来了房客。
是下巴长着粗且短胡子,有着阳光色笑容的男人。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野生动物。
「从哪来的?」口气不善,我讨厌非文明生物。
「刚从刚果热带雨林写生回来,生生弟。」他的行李就只有一叠照片,还有一台摄影器材,很阳光。
遗憾的是,第十一名房客野生叔叔带上许许多多的野生动物。
当我看见那包围着我的巨型蟒蛇时,我还在数数看,它身上到底有多少纹路。野生叔叔不以为意,甚至还说我们感情真好,真至发现我差点被他的宝贝绑死后才笑嘻嘻地解救我。
「年轻人,玩吧玩吧,我不会在意啊。」
但我会在意。
他说,我和动物绝对不犯冲,磁场很合。
第十一名房客有很多照片,红的绿的蓝的,我仰头望去,和鲨鱼打个照面。
「水深二十米,鲨鱼觅食时拍的。」野生叔叔笑,怪不好意思。
「你把摄影机吊到深海?」
「不,这是我跟它博斗后猩猩相惜,一起拍的大头照,看,这个疤痕是它咬的。」野生叔叔笑,怪不好意思。
他搬过来的一星期,我就被蟒蛇缠了一星期。
有时我会看见火山爆发的照片,还有他放在桌上的火成岩。
有时我会看见狼群包围的照片,还有他放在脖子上的一串狼牙。
他说他在山洞跟猿人住了一星期。
「万物都有心灵,只要你和他打交道就好。」他指着一张蜂巢的照片。「这次我在蜜蜂家旁边住了整整两个月,才让它们对我敞开心房。」
我想说,蜜蜂的构造里根本就没有心房。
野生叔叔捡到了角落里的角落的蒙尘手机。
我打开,里头只有一个讯息。
讯息传来的图片是一名帅得一塌胡涂的男人、一场地下乐团演唱会的宣传海报。还有一句:等我接你。
我接过电话,怎么看这男人长得怎么熟悉。
野生先生说:「这人有野兽的眼睛。」
欸,我还有贤者的慧根呢。
「而且还是发情期中的样子。」
欸,我还更年期的样子呢。
「生生弟,你要当心。」
欸,当心甚么?
14.
野生先生不久就走了,据说到了某个热带雨林与土着一起生活,临走前留下他的宝贝蟒蛇,还有一串图腾,说是有魔力,能保护我免受伤害,躯躯邪。
我不相信。
那蟒蛇倒也热情得很,野生叔叔刚走,它就前三圈后三圈地包围着我,还一口一口地舔我的脸,眯起眼,准备享受大餐的样子。
真是可爱的孩子,虽然接下来它就被赶过来的妹妹给打死了。
「生生,你怎么这么招肉食性动物青睐啊?」妹妹头疼不已。
「才没有,我是草食温和派的。」我不满。
「是『素食温和派』啦,生生你当你自己是牛啊?」
都一样啦。
我又不满。
关键是,我们搬不动这大蟒蛇。
妹妹需要跑腿。
结果我只好打电话。
「阿凉,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死了。」一拨通,我就快速地说。
「生生?」他疑惑。
我把话筒挪开,凑到电视面前,那里正播放一部灾难片子,小孩叫声女人哭声恶霸喊声应有尽有,末了,我把话筒挪回,用急促的声调营造效果:「阿凉……」
「生生,你别慌,我这就来救你!」他激动到不行。
我挂了听筒。
妹妹张大了口。「这样也可以……」
当然,别小看你哥。
阿凉风尘扑扑地赶过来,我悄悄测量,他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眼睛也更大,再这样下去真不妙。我是说我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