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出租+番外——君诺

「生生，是把这观念『纠正』回来啦。」阿凉摇手指：「纠正啦纠正，不是扭正。」

都一样啦！

阿凉心情大好、花瓣飘飘地离去，我彷佛看见他背后全是粉红色泡泡，还有心型到处乱飘。这小子，也许待会儿是跟女孩去约会吧？

有阵酸酸的味儿。

都怪昨天的姜醋，以后我再也不煮这种东西了。

21.

九月开学，我头疼地继续上学，忽然觉得，暑假于我而言没甚么分别。看见空荡荡的房子，还有钱包，结果，我还是挂了招房客的帖子，在学校留言板里头。

等了没几天，房客倒是没有，留言版却有很多留言。

「生生吗？你长得很可爱嘛，要不要我的电话？」

「生生有甚么爱好？平日喜欢玩些甚么？」

「生生平日都不爱说话，难得有机会能了解你啊。」

「生生……」

「生生哥……」

帖子爆满，最后被管理员删除，理由为此帖太水，我郁闷。

最后来了个女孩，名字叫小天，同校的，长相挺甜美，化妆却挺浓，眼睛贼亮贼亮的，一见着我，就将九十九朵玫瑰塞进我手中：「生生哥，请你嫁给我吧。」

然后跪在地上。

我把花朵递回去给她，然后说：「你每剥一片花瓣，就轮流说『嫁』及『不嫁』，待剥光九十九朵玫瑰后，就能得到我的回覆了。」

结果，她得到的回覆是「不嫁」。

她伤心，我开心，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把最后一片花瓣藏起来。

第十七名房客很活跃，活跃得过火，三不五时就会有女孩上来，一起关在房间里说些不知道甚么，夹带阴谋般的笑声。偶尔打开门，全部人眼神齐刷刷地直射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青春啊，真青春。

她会给我弹情歌，然后我说，你走调了。

「生生真残忍。」她一边抱怨，一边把结他调好：「附带一提，你真难追。」

我沉默。

有天小天说她租了跑车，法拉利的，要跟我一起兜风。我立时恐慌，看她那一手车辣得要命，我就身子抖抖，直跟她说我晕车，要打电话跟四弟求救。

「生生，真受欢迎啊。」他说。「生生要嫁了，当弟弟的连嫁妆也没准备好，真不成样子。」

「喂……」我是男的。

「啊，生生嫁了，不会不要我吧？」他带着哭腔，巴不得黏过来：「我要租生生一辈子啊。」可我不出租。

我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那混帐演戏演上瘾了，不停拨号，于是我把他设定成拒绝来电。

22.

小天带我到山顶看夕阳，问我，有没有被感动。

我说，没感觉。

「生生真够辣，难怪姐姐这么喜欢你。」她叹气，满眼星星地看我。

小天说她姓水。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想想也罢，反正无论甚么事也有妹妹挡在前头，即使某名杀人狂魔忽然从监狱被放出来，旋真也一定会在我被肢解前先将他人肢解，因为这小妮子护短得紧。

小天又跟我到电影院，看爱情片子，我说不过她，被拉去。

看着看着，我睡着了。

散场后，我醒来，睡得很舒服。

小天问我剧情棒不棒，我说，没感觉。

她带我到情侣餐厅吃晚餐，我没感觉。

这一个月以来，我都过着这种生活，我麻木了，反正开支都由小天付出，我只管坐着，或者睡觉。

妹妹打电话来，说三弟回来了，我说没感觉。

她气得挂线。

我想，那句没感觉，是说得太顺了。有点后悔。

就在小天第二十八次向我求婚后，刚到就到限期，我跟她说，不如退房子吧。

她咬手帕。

我解释：「小别胜新婚，能产生距离美。」到时候你就会对我没兴趣了，就像那个绑辫子的女孩一样。

她欢天喜地的走了，我欢天喜地的目送。

小天走了以后，我忽然脑子一热，摸摸被我制成乾花的野荨麻。

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真的。纯音。可是来不及说，你就走了。

我望望天，没感觉。

只是有点遗憾。

其馀都没感觉。

只是有点遗憾，真的，一点点。

23.

小天走后，还绕梁三日，硬要我到游乐团的摩天轮，当然费用她出。

看见摩天轮上头挂的「生生我要娶你」后，她问我有没有感动。我说没感觉。彼时，眼角瞥见一名背着乐器的男人在阴影角落，身上叮叮咚咚地响。

我走，他却先一步站来，说：「生生。」

我挺胸，收腹，不敢怠慢。

叮叮当银链在响，我盯着他，染发了，褐色的。

「怎么，这发型？」他眯起眼瞪我，电玩大Boss的样子。

我坦白：「不，很像大型猎犬。」毛色上。

他揉揉我的头，说，欸，我很想你。

「操，你怎么来到这种地方，害我找得……」他别过眼，咳嗽。别人路过，瞪他，他回瞪，吊起眼，凶恶十足的样子。「老子才没有找你，我是路过的。」

我点头：「是是，是路过的。」那你的机车为甚么要横躺在游乐园入口啊。还有，你耳根红红的，想是发烧了，请赶快看医生。

倏地，有一名绑着很多很多小辫子的女孩疾速跑来。

「生生~~~！」那孩子抱着我，出奇不意。

我退后。

「生生啊生生~~~！」那小女孩抱紧我，绕我转圈圈，头上的辫子甩甩。「生生，这真的是生生啊~~！」

「你孩子？」大魔王挑眉。

我懒得解释。

「那可真难办。」他皱起眉，燃起烟，排徊，转身就走。

用力推开小屁孩。

我松一口气。

……然后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特大的泰迪熊。

我噎一口气。

「看在你是生生小孩的份上。」他很不客气地把娃娃扔给小屁孩，我俩一同石化。

小屁孩收下娃娃，僵硬地道谢。

……

大魔王有事要先走，走前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确认他走了以后，我说：「旋真。」

「在~~~~」她用甜甜的、软绵绵的稚嫩童音应我。

「你是怎样把自己弄矮的？」我比划一下身高。「看起来还真像个十岁的小孩，还有这头发，挺不像你风格的。」

她抱住我，咭咭地奸笑。

「……不过挺好的，被小孩抱。」

温暖的触感。

抱了好一会儿，妹妹不笑了。

「生生。」

「嗯？」

「你寂寞吗？」

「有点。」

「……」她拉拉我的手：「生生，我们回家吧。」

24.

第十七名房客走后，我又把出租告示贴出来，贴在一个牌子旁边、那个「恶犬请进」的牌子旁边。把房间收拾一下，继续出租。

贴上一天，没人。

第二天，也没人。

第三天，没人影。

我跑到牌子旁边看，见到有一窝恶犬在睡觉，一嗅到我的气味，就扑过来。

我退。

先回家，商讨对策。

出租铺子找好了，我大把大把的洒钱装修，有些心疼，但想想利润如何，也就算了。期间妹妹过来帮忙，顺势带了人过来当苦力，那小伙子很有书生气质，跟第六名房客有点像。我再三看看那孩子，才握握手。

他点头：「生生哥。」声线很清。

像玻璃般的，我怕用力一点就会把他摔碎。

我不满地看着妹妹。

「极品吧。」妹妹说。「生生拿过去使用也不要紧。」

静。

世界正宁静。

男孩忽然转头看她：「刚刚的地方打扫好了？」声音还是很清。

「麻烦。」妹妹不喜欢。

「乖，收拾一下。」他微笑，温和到不行，有种天使在唱歌的感觉。「放心，待会回去时吃冰棒。」

「我不爱冰棒。」话虽如此，却已经动手整理。

「那我做蛋糕，先整理整理，我来搬重物。」温柔的声音。

于是妹妹乖乖地替我清洁铺子，不自觉地。

我当下觉得，若这驯兽师早早出现，也许我被她跟四弟恶作剧的日子能少上许多。

临走时妹妹要抱抱，然后在快捞到我的时候被拖回去。

我惊叹。

我惊这瘦弱孩子能拉住这恶魔。

「那我们打扰了。」那温文小子一派天然，甚有风度点头向我示意离开，动作流畅，半推半就地把旋真拖回去，倒是妹妹在向我招手：「生生！」

我无视。

这小子将来会是个狠角色。

有他们的帮助，铺子很快整理好，只欠装修。

期间，我每天每天都放食物在牌子远方，企图引开恶犬，无奈它们只顾扑我而不扑食物，害我郁闷不已。

「就说生生招肉食性动物青睐啊。」妹妹说。

番外：视线

爷爷说我们家有一个秘密。

那个神秘的阁楼。

阁楼很高，上面有一个通往外面的窗子，不过那里从没被打开过。至少，在我懂事起从没被打开过。

每次问爸爸，他只是微笑，说他在那里第一次看见妈妈。

他说是命运，很浪漫的词。

「这是，终有一天，长大了就会触及的视线。」

我长得还没足够。

还没足够。

所以手总是够不到那个窗子，开不了窗。

后来，爷爷不在了，可是他在我心中永远都那么的帅气。

如果我长大后也是他那样的话……

可是，我到底是为了甚么而长大呢？

「伊伊！替我买酱油！」

「嗯。」我应一声，提着钱包就下楼。

路上很昏暗，我隐约看到年青男孩站在街上，头上挤了许多发蜡。

瞅了几眼，我打算路过。

然后他忽然嚎哭起来。

我吓了一跳。

「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大声地泣喊：「老子一生人第一次暗恋泡汤了！」

我这才发现他是同班同学，有点尴尬，于是只好走上前。

「康悠！冷静一点！我是班长！」

「呜……切，班长又怎么样。」他抽抽嗒嗒，看起来很可怜。「让你看到丢脸的样子了……帅哥又怎么样！没看过别人失恋啊？」

我有点委屈，这人怎么这样。

「虽然她是喜欢你才会甩了我，可是我就知道，你真的很矮！」他抹抹泪，瞪我。

我大受打击。

他瞪我，一边哽咽着一边离去，我却站在原地良久。

我从那之后就开始增高。

每天喝牛奶、打球、跳高，量身高。动机，说不出来。爸妈都啧啧称奇。

「说起来，你现在也可以开到那个窗子了。」爸爸笑说。「你的爷爷当年也是透过窗看见你奶奶，才下定决心要追她的呢。」

我爬上阁楼，拿了抹布抹掉尘，然后慢慢、慢慢地打开窗。

这是爷爷的视线。

——终有一天，长大了就会触及的视线。

窗外的风景。

我看见屋苑附近的小路，少年站在路上，恰巧抬起头来，先是错愕地盯着我，然后换成瞪，举起中指。

还用口型说着：「程伊去死。」

我扬起嘴角。

终于找到我长大的目的了。

25.

虽然有狗，但最后还是有新房客找上门来了。

打开门，最先出现的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老婆婆拐了一个拐杖，露出一口黄牙，笑。

我关门。

再开门，用地毯铺好地板。

她进门，我说：「欸。」

「老婆婆，你衣服弄脏了。」然后抹抹，把上头的窃听器捏碎，扔进垃圾桶。

婆婆名为九婆，因为她的妈妈叫八妈。第十八任房客的脸老是脏兮兮的，不论洗了澡还是没洗澡，也是乌黑一片，她本人倒是不介意。不过，九婆的黄牙会反光，是破坏力极强的武器。有一回，我看见她灿笑，光芒万丈，然后一只小小的蚊子就壮烈倒地。

我很奇怪，总在研究她的脸。

「这东西防水防晒，很好用哦，生生子。」九婆将黑漆漆的膏状物体给我看。

我涂上去，真的挺好用。

照镜子，看上去真像路边乞丐。

「生生子，还差一点喔。」她坐在我后面，伸手将我的头发拨了拨，马上呈现肮脏打结的状态。「这才对。」皱纹与黄牙都在笑，份外闪闪，满意极了。

为了验证成效，我和她坐在路边，结果真的有人扔钱给我们。

九婆满意地数钱。虽然她不缺钱。

我说：「怪嗜好。」

「应该叫『恶趣味』，生生子。」她的皱纹在我面前抖啊抖。「现在年轻人中文真差。」

都一样啦！

九婆说这样能证明她的魅力，钱愈多魅力愈大。虽然我还是不懂。收到的钱，她会送到慈善机构，匿名的。

第十八名房客天天涂厚厚的膏状物体，手持拐杖健步如飞。

邻居们都在看我。

「生生啊，你是不是有困难，婶婶能帮你啊。」邻家大妈劝我，眼角瞟瞟九婆。

「生生，结交别人要小心一点，你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不记得姓甚名谁的婶婶苦口婆心。

我无言。

「生生才念初中，当然不懂！」大妈甲说。

我已经毕业了。

「总之，有困难一定要跟姨姨说，别招惹奇怪的人啊。」大妈乙说。

久而久之，九婆闲来没事也不出门，跟我在家一起研究化妆品，比方说，用甲香水混合乙香水，再放五分钟，会得出一种垃圾车的气味；而九婆则喜欢把丙香水跟香草放在一起，最后得出一种发霉面包似的味儿；把某种水果放个三天，然后混合某种染料，就会得出一种血腥味儿，凶案现场似的。

我们玩得愈来愈起劲，最后被管理员上门投诉，太臭。

虽然我不觉得臭。

也许是麻木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创意，连这也要投诉。」九婆抱怨。「生生子真好，如果能改一点错别字更好。」

我坚决否认自己有错别字。

偶尔跟九婆出门，她会叫我观摩别人。

我看见一名拉二胡的盲眼老伯，天黑以后就脱下墨镜睁开闪亮的眼睛；

我看见一名声称自己染了爱滋的女人到处叫人给她钱治病，不然就恐吓会传染给他们。

世途险恶世途险恶。

过了两星期，管理员终于忍不住暗示明示，要九婆离去，以免影响其他居民。

我的第十八名房客离去时，金牙闪闪，洗去脏污渍，戴着金色的颈链手链，在一辆看起来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英式桥车前对我说：「生生，要不要送颗牙齿给你？」

我说，不用了。

她说，真金哦。

我说，一开始就知道是真金了。

「其实。」我坦白：「我对牙齿没兴趣。」

其他邻居在乾瞪眼。

于是，九婆留下一长串的臭味配方，就离开了，据说到了远方的一个小牧场居住，还说那里都无聊得发慌，没我可爱。

我哪里可爱了？

九婆走后，铺子也装修好了，很小，因为放的东西很多，但有一个位置让我坐在里头打瞌睡，刚刚好。我放了据说人气很高的绝版A片进去，还有一些妹妹挑的耽美向小说，闲来没事就往那里坐坐。

第一天，没人，我点算新进货的书本，逐一摘掉上头的无线电发射器，捏碎。

第二天，开始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未成年的学生怯怯走来。

第三天，我忘记开铺子。

第四天，开门时，发现门口被一堆来借书的人堵住了，看见我时一脸看见救世主的感动模样，扯我衣角，泪眼汪汪，而我则面无表情地踢开他们。从此，我被众顾客封为「冷面老板受君」。

房子空空如也，钱包空空如也，我决定要徵房客。

26.

正巧也有一个顾客要租房子，于是我便懒得招别的租客，直接让他住进来。

第十九名房客立志要当导演，誓要挑战拍牛仔暖昧拿小金人的某某导演，虽然人到中年仍努力不懈。未来导演每天租片子，跟我一起坐在客厅看。

镜头开始，有一个女人尖叫。

房间黑漆漆。

又一声尖叫。

镜头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