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继续借宿,他都无所谓。
——
蓝彩洋给的那个信封里,是整整两万块钱,交三年的学费都够了。
按理来说,我应该上门去说一声谢。
实际上,我只是揣着钱立刻在大学附近寻找合适的出租屋,顺便再瞄一瞄有没有合适的打工。
大学附近的出租屋倒是不少,我去的时间正是开学之前的那小半个月,是价格还没有涨上去的,其实
里面格局都差不了多少,只是清洁度与位置的问题。
我租了二楼的一间,并不大,两室一卫,一百二一个月。
付了押金和前三个月的租金,我随手将行李扔在角落里。翻出行李袋里的入学通知书看了又看。
那张纸已经被我揉的不成样子了——当时已经决定放弃念书,就随手揉了不知塞到哪里去,亏陈衍还
能翻出来。
我的行李确实并不多,陈衍只是把我的东西往里面随便丢,乱七八糟的一大团,收拾起来却并不难。
等我把学校附近的环境摸的差不多了,报道的日子也到了。
对于大学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我大概属于那种天生就不爱念书的类型,只有在被逼无奈的时候
,才会拿起课本。
而我之所与愿意念大学……
其实那真是个很奇怪的想法。
李明淮对我来说高不可攀,我以为如果通过念书能得到一份正经的甚至不错的工作,说不定就能离李
明淮近一点……当然,无论我的想法如何反复无常,又如何在坚持的同时想要放弃,又或者在放弃的
时候总会升起那么一丁点的奋发图强,无论如何,全部都属于青春期无端多的幻想和理想派范畴。
对于我那过去曾时时刻刻想念的家人,我已经很久都不曾再想念了。只是在每周固定的电话里公式化
的报备自己的近况,李明淮似乎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离家出走”还有 “同男人混在一起”的事实。
电话也永远是一切都好,更多的是爷爷们的身体很好,硕果仅存的几名奶奶们也都还不错,只除了我
家的那位爷爷十分想念我。
我还没有做好回去的准备。
我的生活已经同过去大不相同了,回去的意义也自然不一样。
大学的新生报道后,就是军训。大学的外宿手续自然比高中要好办,更何况我的户口在本市,辅导员
并没有为难。
我连同一宿舍的同学都没有认全就搬了出去。
大学的好处在于特立独行早就不算新奇,即使成绩不好,也不会有人在意,六十分万岁,以及考前必
到的重点划分也总会让人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即使挂科,也总有毕业前的统一补考来解决一切困扰。
然而我却不能依赖这些东西混过大学。
我需要奖学金和一切尽可能申请的助学金来维持生活。
大一的菜鸟时代没有什么好回味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做打工和睡觉,只有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才会好好
拿起课本复习。
大二时,因缘际会的渐渐认识了一些同类,彼此可以用来解解闷倒也不坏。
我同陈衍还算是保持着联系,虽然次数并不多,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当然也越来越危险,我不大愿意
和他有更深的交往,免得他倒霉的时候我也连带着遭殃。
我承认这种做法缺乏朋友道义之类——我也并没有将他当做朋友。
炮友也算朋友么?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跟陈衍发生了一次冲突。
我那时候跟林强谈起朋友来,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跟我考到了一个学校,报道时遇见了自然少不了寒暄
,更何况我也曾受他帮助。
蓝彩洋拿来的那两万块钱,我计划用来交学费,一分都不动,所以最初生活一度处于非常窘迫之中。
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去找林强借钱。
再后来,林强偶尔会打个电话请我吃饭,时间久了也就熟络起来,他虽然总是一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
模样,对我倒还真不错,时常问我需不需要钱。
找到了固定的打工后,我就把钱还给他了。但隔上几天就出来一起吃饭似乎成了他的习惯。我跟他比
较能谈得来,没过多久就搞到一起了,同陈衍那方面的来往也就顺便断了。
谈恋爱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圣洁,只要说得来,感觉不大坏就成了。
谈恋爱的范畴大概就是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然后一起做爱。
谁也不能定义什么才是真正的谈恋爱。
1.16 冲撞
林强跟我住在一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陈衍有时候来找我,碰见林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第一次碰见林强的时候,我正巧不在,回去的时候就见到林强和陈衍在屋子里对着坐,屋子里很是
低气压。
陈衍脾气火爆,林强也向来无所畏惧。我当时见到那个情况,一时间确实有些害怕。我勉强镇定的把
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
林强照例是平常那一副“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陈衍则是面带嘲笑。
这种情况下好好坐下来聊天非常不现实,陈衍并没有呆多久就走了。我送他到楼下的时候,他忽然转
身过来,“你现在跟他在一块儿?”
“啊,怎么,不成?”
他腮帮子鼓了鼓,咬牙切齿的说:“行,怎么不行?”
想起之前他把我撂倒马路上,又迫不及待的把我从他家里赶出来,我不禁一阵畅快:“什么时候见你
这么关心我,不容易。”
陈衍的自尊心是不允许别人说这种难听话的,哪怕他确实错了,他走的时候说:“你让那小子晚上走
路的时候小心点,别砸了脑袋。”
我为了他那句话,确实紧张了一段时间,但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整个人换了一副样子,完全是个好大
哥的姿态,来的时候必然要买些酒和吃的填满我的冰箱,态度也非常亲和有力,林强对他是软硬不吃
,丝毫不惧怕他。我防着他,生怕他又有什么歪招。
陈衍过来的次数并不多,最多不过一个星期来一次,有一个月才只来了一次。
他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也就放了心。
有一回我问林强:“你怎么不怕陈衍?”
林强嗤笑一声:“那种人有什么好笑的,在厉害也不过是个瘪三。”
我听了这话,隐隐却并不觉得高兴。
按理来说,跟陈衍混了一段时间的我也是个瘪三。
大三上期的时候,我们系有一门非常重要的专业实习,要去外地一个月。
外地的九月份还属于炎热时段,我们系的人在那儿呆的苦不堪言,热的天天晚上扒着学校临时给我们
租的,简陋的三无小宾馆的窗户台子嚎叫。
我每天给林强打个电话贫嘴,临回学校那天,他说问我想吃什么。
林强虽然很有些面瘫,却是个十分居家的男人。我们住一起后,收拾房子什么的都包给他,有时候我
乱甩的臭袜子他都捡起来洗了。我有时候还想,这人还真不坏。
不过那时候我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
好容易熬过了为时一个月的专业实习,抗着行李回来的我,没有尝到林强做的饭,倒是接到了他被人
揍的住院的消息。
那消息还是他们系一同学告诉我的。
“林强住院了!今天早上在校门口被一帮人围着揍了。”
这话到了耳朵里,我只觉的小腿肚子上一阵猛抽,根本说不上是害怕的还是愤怒的。
我去医院的时候,林强正在睡觉。我问了他的情况,血流的不少,幸运的是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到五脏
,都是些恐怖的皮外伤。
听起来貌似可以松一口气。
但以陈衍的脾气,这恐怕只是个开始而已。
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他完全没必要同我和林强过不去。
对于他来说,我们都是弱者,没有任何反抗他的能力。
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炫耀他那完全不合法的手段和能力。
林强虽然没有屈从与他,但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陈衍大概就是因为看不惯林强的倔强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并非那种充满正义感之人,实际上,我十分善于趋利避害,也犯不着为了别人去惹怒陈衍,然而看
到林强的惨状,我实在坐不住了。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谁也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另一个人。
这样是不对的。
那个时候我尚还天真幼稚,并不真正明白什么是弱肉强食。
去找陈衍理论的路上我怒气冲冲,我没有计划将他如何如何,只想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林强。
我踹开他家的门的时候,他正同一个小男孩儿在沙发上做“运动,”那场景称得上尴尬,我愣在当场
,陈衍则曼斯条理的站起来,对自己的赤身裸体毫不在意——他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因为我显的
这样气势汹汹。
“你来了?”他一边拍拍那窝在沙发上的男孩儿的脸,示意他回避一下,一边毫不在意的坐回沙发,
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摸出烟来点上。
半支烟下去,他若无其事的抬头看我一眼,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沙发:“坐,站着干什么?”
他依旧保持着那种神经质似的阴阳怪气,充满着威胁感。
我却没有跟他坐下来好好谈谈的耐性以及心情。
我的职责直截了当:“为什么把林强弄进医院?”
“我看他不顺眼。”
我冷笑:“我看你是看我不顺眼。”
他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垂着眼皮不知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我看谁不顺眼,你管的着么?”他嗤笑,抬起眼皮十分冷酷的看着我:“你算老几?”
没错,他是老大,他说话算话,他也可以轻易掌握别人的生死,在外面他呼风唤雨,一般人奈何不了
他,也指不定有数不清的人抱着他大腿苦苦哀求被放过一马。
但人坏到一定程度,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现在没遭报应,不代表他真的就不会自食恶果。
陈衍不是讲理的人,他压根就不讲理。
我也懒得再跟他费口舌功夫,而是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抬脚就上。
他还真让我给踢中了,手只来得即挡了脸一下,粗硬的鞋底在他胳膊上刮了一大块血印子。
他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伸手就来掐我的脖子,被我十分有预见性的躲过以
后,他一边骂着“操”一边上脚来踢中了我的胸口。
他那一脚结结实实的,我被他踢到身后的墙上,还没来得及喊痛,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他有那么几秒钟的错愕,但我也来不及看他之后是十分什么表情了。
1.17 亲情小剧场
结果我同林强住到一家医院去了。
他倒好,皮外伤而已,缝几针就可以出院了,我为了替他伸张正义,一脚却弄了个脾破裂,在医院里
躺的人不人鬼不鬼。
所幸陈衍那一结结实实的一脚不算太过坚挺,否则我那具有人体血库之称的小小器官就得留在医院里
了。
是陈衍把我送到医院里的,我醒了以后没见着他,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倒是脸上还贴着医用胶布的林强坐在病床旁边,鸡啄米似的瞌睡状。
我还是疼,勉强伸手推了那家伙一下,惊醒他的时候,我也痛的呲牙裂嘴。
林强迷瞪着眼睛,见我躺床上对他一脸贱笑,就跟身上装了开关上似的一激灵,“你醒了?”
我还真没见他这么大嗓门过。
他使劲握着我的手,神态和动作就好像我马上要撒手人寰似的。
多年以后,我和林强已经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坐在一起聊起年轻的事情时,总也少不了提起在医
院里的这件事来。
想起来可谓是非常好笑的,两个家伙,一个躺在床上去了半条命,一个满脸青紫,紧紧的握着双手—
—还真是有点某些罗曼蒂克的穷途末路的意味。
我住院的这件事情到底是瞒不住的,一时间也来了不少老师与同学探望,期间自然不少刺探内幕的八
卦者。
我还不至于傻到把事情说出来,含含糊糊的把那种目的性的询问蒙混过去。
请病假开证明之类的事情,也就只好交给平时关系不算坏的同学。
这用身体病痛换来的浮生闲情其实聊胜于无,我对于学业漫不经心的情绪,即使是面对了不得不争取
的奖学金,也没有任何减弱。只是在考试之前啃书本,考试后将书本忘掉而已。
幸而我出事的时候,正逢开学不久,还不至于抱着所谓的“羸弱”病体挑灯夜战。
所以说,我算不上太倒霉。
半个月后,陈衍没有出现。
但李明淮出现了。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事情的——事实上,自从“逃家”过后,我已经对他能主动来见我这
种事情不抱任何奢望了。
我想事隔两年,也没有谁还会蠢到对自己初次暗恋的对象抱有幻想。
李明淮出现的时间是下午,小部分的脾切除对我终究还是有些影响,我因为发烧正有些昏昏欲睡,我
半睁着眼睛望天花板头脑昏沉,李明淮走进来的时候,我措不及防,却不知怎的,并没有任何意外的
表情和动作。
他的表情依旧非常冷涩,倒不像是来探病的。
我大概是想对他笑的,然而嘴角向上勾的意图尚未达到大脑,蓝彩洋随后也走进了病房。
然后这一切,又变成了电视上的亲情大戏——用宽厚仁慈的包容之心,以及一颗拳拳母性爱意之心,
来挽回离家的迷途少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配合着掉两滴眼泪。
李明淮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只是坐在一旁,而蓝彩洋一如既往的柔情善感。
我想,在进这间病房之前,他们该是向医生详细了解了我的情况,所以蓝彩洋一开口就没有俗套的开
场白,她说:“你出院后,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看着她,一声不吭。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们新买了一套房子,离你的学校不远。”
我都觉得可笑了,都过了这么久了,让我回去住又有什么意义?
即使我跟他们住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更何况我的生活方式同过去已经截然不同了,又何必做
这种徒劳无功的改变。
“……”
“你喜欢男孩子,也没关系的。”她小声的说。
我终于因为这样一句话转移了实现,而终于肯“屈尊”的看看她的表情了。
在我那句冷刻的嘲笑到了嘴边的时候,她以为我被她的说辞动摇了,于是再接再厉的说:“搬过来住
吧,小满马上就要周岁了,你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嘲笑就噎在我的喉头。
那个叫小满的马上要过周岁的小孩,不需要任何询问,也可以判断出来是李明淮的孩子。
那种感觉将好像是忽然置身于一个急速下坠的空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失重带来的心脏紧缩感
。
我都快要忘记了,李明淮终归是要结婚的。
我的沉默被当作是拉不下脸面的默认,她高兴的都要哭了。
——
住院期间,陈衍没有出现,但是他支付了所有费用。
蓝彩洋每隔三天都会来看看我,带来的补品药膳之类,倒好像我真的是她家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出院那天蓝彩洋来接我,还是两年前的那辆车,一路上我依旧默不作声,听她讲了一路李明淮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