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林家栋都听不下去了,叠声答应他:“好好好,你等着,你报个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跟你会和……嗯,好,好我记住了,会儿见。”
挂了电话,林家栋回过身去,发现林家延居然还是没变过姿势:“你都听见了吧,你家郑予北现在行踪不明了,找不到人了。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我先去跟爸妈打声招呼……”
“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去找他。”
林家栋怔了下,忽然觉得弟弟这副别扭样子特别烦人:“我说你有个差不多就可以了啊,本来你跟他住块儿了就不该夜不归宿,点小矛盾现在都被你弄成了世界大战了。这会儿人家真伤心了,你又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装铁石心肠真很有意思么。”
“我不是装铁石心肠。”林家延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他明知道我最看重家人,也该明白今天事是不可能轻易了结。”
说话间,以林家栋在部队里培养出雷厉风行,衣服已经换好了,正拿了钥匙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你想僵着,我也劝不动你,我自己去就是了。爸妈要是问,你就照实回答……我走了。”
门轻轻合上,嗒声却重重砸在林家延心头,逼得他不得不做到沙发上去,让柔软皮质和底下海绵给他点微薄依靠。
郑予北倒真是好本事,短短几个月,连自己嫡亲孪生哥哥都向着他,口口声声只说是自己不是。
可只要想想郑予北在江由那儿待了整天,原来说好要起去婚礼他连露个面都没做到,林家延就觉得自己心脏在被油烹火烤,时焦躁时锐痛,激得他只想大喊大叫,把切都毁掉。
郑予北,郑予北,我平日是如何待你,你怎敢这样辜负我。
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林家延终于还是把脸埋进了自己掌心里,难以控制地剧烈喘息起来。为情所苦,为情所困,他林家延最后还是难以幸免。
41
那天夜里,林家延觉得自己父母确实是被吵醒过,但他们也许是认为不应该插手这种争端,所以家里主卧灯亮了不过几分钟,很快又熄灭了。
万籁俱寂,深夜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次次都像是从林家延心头碾过去。林家栋出门算是有会儿了,估计还没跟阮棠碰头……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脑子里片混乱,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做什么都胜过坐在这儿动不动。
阮棠应该不至于缺心眼到叫楚平出来起找,可林家延又忍不住担心,万他真缺心眼了这么回呢。洞房花烛夜去惊扰人家,林家延自认是承不起这个情,尤其是在郑予北整天缺席之后。置身于孤身人寂静焦灼里,林家延翻来覆去摆弄着手机,心里乱成了锅粥:谁手机他都想打,可谁手机他都不敢打,只能坐在那儿毫无意义地虐待手机,让它会儿亮会儿暗,循环往复,徒劳无功。
这幕与几个小时前郑予北行为惊人地相似,只是两个当事人对此都无所知。
……郑予北,你这个莫名其妙傻狗!你不给我好好在家面壁思过,深更半夜往外跑什么?!
都是你,害我气了整天,也担心了整天,最后到了夜里还要为了你夜不能寐!
我不过是暂时不想理你,不过是个晚上没回去,你凭什么闹得我合家不宁,倒像是你受了天大委屈?!
可是……为什么我哥和阮棠两个人去找你,找了半个小时、个小时、个半小时,居然还是找不到你?
郑予北……予北……北北,你到底去哪儿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么想,担心就像被释放野兽,瞬间就把什么愤怒别扭全都践踏成渣,夜风吹,几乎连灰都不剩了。自从时针划过了三点,林家延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自己回房间去换了身能出门衣服,在餐桌上留了张大致说明情况纸条就准备出门了。
事情还真就这么无巧不成书,他打定主意要出去了,林家栋电话也来了。
“带好你们家钥匙,尽快过来。”
“为什么……”林家延不明白找郑予北跟让他带好钥匙能有什么关系。
谁知林家栋竟破天荒地发了飙了,在电话那头不管不顾地咆哮起来:“少废话,快点!”
几乎毫无间隔地,阮棠低声给别人赔罪声音就模糊地响了起来,“对不起真对不起,没事儿,我们很快就好,您回去睡吧……对我保证他不会再乱叫了,定定。”
林家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那端听上去怎么也不像街头闹市,倒像是什么封闭安静场所,似乎还能让林家栋怒气带出回声来。电光火石间,林家延甚至觉得忽然冒出来问阮棠“你们大半夜有完没完”那个男人声音他也非常熟悉,难道……
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林家延也只好按林家栋要求拿好了东西,尽量轻手轻脚关了门,下了楼去了车库,然后开着车冲了出去。
也难怪林家延觉得熟悉,那个半夜被吵醒无辜男人就是他家邻居,某个花痴小妇人丈夫。要不是他急昏了头,也不至于开出了小区才想起再打电话去问他们在哪里,然后哭笑不得地得知林家栋、阮棠和郑予北都在他家门口,只是进不去而已。
原来阮棠这家伙聪明世,今晚猜测却从开始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凡是打算去酒吧,最好什么都不缺只要享乐,或者无所有惟愿放纵,否则去就容易发展出不该有事情来,这点郑予北还是非常清楚。自从工作走上了正规,他已经很长段时间没沉湎于夜生活了,要去也只是偶然为之,小醉怡情而已。认识林家延以后,他简直是迫不及待要与过去划清界线,哪里敢在现在这种剑拔弩张时候去什么酒吧买什么醉。
他也就只敢买来五瓶红酒,坐在自家楼下长椅上口口喝到烂醉,而已。
要说个成年男子,轻易被红酒给放倒了,那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通常红酒都是装在高脚杯里宝光流转东西,双方说上半天话才象征性地喝几口,就算拿起来敬酒也没有像白酒那样饮而尽,所以才不容易喝醉。就凭郑予北这个喝法,就算他买是五瓶酒酿,恐怕能足以弄成薄醉了。
可怜郑予北心都挂在林家延身上,就算他不在也按照两人平日习惯去买酒。林家延喜洁,不喜欢别人喝完白身上那股味道,又向鄙视黄酒只配作调味品,所以般买回家都是红酒。郑予北在便利店里对着酒架睹物思人了会儿,然后就个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在流浪猫好奇眼光中,像喝白开水样先灌完了两瓶。
阮棠电话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打进来,郑予北酒劲刚上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虽然他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阮棠却被他吓得够呛。他张口就说为什么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出生还不到天父母就要扔了他,读书时候人家觉得他恶心分钱都不给他,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爱人又惹人家生气,阮棠听得真是云里雾里。除了最后条他是知道,前面两件他作为朋友是从来没听郑予北说过,而且醉鬼说话又毫无逻辑可言,颠三倒四什么也没说明白,听上去更是莫名其妙。
直到通话中断,郑予北手机罢工,阮棠也没听懂他到底在郁闷些什么,只知道他喝得很到位,非常到位,而自己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林家栋被阮棠十万火急叫出来,两个人打车扫荡了阮棠认为最有可能几个地方,最后束手无策了才想起去郑予北家里看看。等他们急匆匆赶到了,却正看到郑予北脚边放了四个空酒瓶,手里抓着个,低着头坐在那里发呆。
阮棠这晚连连受刺激,看着都有点不敢过去了,后来还是林家栋先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问:“你夜里没出去?就直在这儿坐着?”
郑予北抬头见了他这张脸,理所当然地误以为是这张脸另个主人回来了,立刻态度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家延,我真不是故意。江由……江由关了我手机,我直到晚上才发现。”
林家栋下没反应过来,结果等他反应过来对方认错人时候,郑予北已经抓着他死活不肯放了。这人旦喝多了,蛮力也就上来了,两人来回拉扯了几下,郑予北脚下那几个酒瓶子叮叮当当滚了地,倒正好惊醒了旁发愣阮棠。
“喂喂,郑予北!你看清楚点,这是家栋,不是家延!”
郑予北倒也还没醉到那个份上,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坚持,仍旧回到他长椅上去坐着,恢复了原先呆呆表情。
好好个英俊挺拔、开朗温暖大男人,这会儿垂头搭脑地坐着不动,阮棠和林家栋都太熟悉他平时人见人爱样子,见了现在这样俱是说不出难受。阮棠陪他坐着,两三句话就问出原委来,原来是郑予北心情不好想喝酒,林家延不在他觉得回家没意思,后来喝够了想回去……居然发觉自己忘了带钥匙。
林家栋默不作声地听着阮棠整理郑予北断断续续话,脸上刚有了点乌龙事件勾起笑意,眼睛余光却正好扫到地上酒瓶子,面色忽又阴沉了。
林家兄弟和阮棠是起长大,举止投足无不熟悉,阮棠立刻就疑惑地抬眼看了看林家栋,问:“人都找到了,你又想什么呢。”
那瞬间涌起来感觉十分强烈,又相当微妙,大概只有身处爱情之中人才能体会得到。林家栋自己在跟李袤热恋,虽然成天吵吵闹闹,感情本身却是帆风顺。他这低头正好看见郑予北买来是林家延最喜欢喝那种红酒,然后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可以原谅了。无论他是不是故意不来出席婚礼,他确确是心意爱着林家延,以至于区区晚分离就能让他抱着他常喝酒在家门口难过,而且还难过得家门都不想进了。
陈向晚是少将女儿,楚平父母都是三甲医院院长,他们婚礼定得匆忙也力图不要铺张,实际上来人却怎么也不会少。林家延和郑予北位置都放在离新郎新娘最近那桌上,今晚不知有多少人打听过新婚夫妇至亲好友中是谁没有来,问来问去大家都觉得挺窘迫,只能说是个很好朋友临时有事。陈家夫妇按理是第次见郑予北,连见面礼都备好了,后来林家延红着脸向他们再三解释时候,连林家栋都跟着不好意思了,还站起来陪他起敬了酒赔罪。
可在这刻,醉了郑予北不费吹灰之力地博得了林家栋原谅。
为了爱人点点小脾气就患得患失心情,在通往天长地久途中稍稍受阻就会惴惴难安心态,这全都是林家栋感同身受。只要感情还在,再大隔阂都还有回转余地,更何况这只是件可大可小事情呢。
很快,通敌叛国全心支持郑予北林家栋就把林家延给叫来了,用种在他自己身上很罕见、长兄教训弟弟方式。林家延火烧火燎冲回自己家,发现郑予北已经不怎么站得稳了,正摇摇晃晃依仗着林家栋和阮棠左右扶持。
见到正牌林家延,郑予北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而林家延似是早有心理准备,在接住郑予北前还把手里门钥匙朝着林家栋抛了过去,然后就被轰然摁到了墙上。
“对不起,我错了……”郑予北水光潋滟对大眼睛盯死了他,眨都不眨:“你别不回来,别不理我。”
这话说得可怜透了,就算是郑予北这种回家就卖萌生物,清醒状态下也是说不出口。林家延心口热,紧接着软,情不自禁就开始好言相劝了:“我们……我们先回家,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三个正常人对付个醉鬼,总来说还算是游刃有余。切很快就收拾停当了,郑予北在熟悉被窝里心满意足地窝着,睡得人事不知。眼看着天际都发白了,林家延挽留他哥和阮棠留下来睡觉再走,都想着赶紧回自己床上去安息。
清晨楼道里空无人,脚步声放得再轻也还是清二楚。不知为什么,阮棠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喂,你看这事……就算完了?他们没事了?”
林家栋笑:“我要是说我觉得没事了,你敢信么。”
“……要是这么轻易就了结了,家延之前就不会生那么大气。”
“是啊,谁能有他脾气好,连我都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了。”林家栋把两只手都放在牛仔裤口袋里,边下楼梯边有意识地放松疲乏肌肉:“等郑予北醒了,家延肯定要找他好好谈谈。说真,今天以前,我既没有想到家延对他这么认真,也没有想到他对家延这么认真。”
阮棠还是愁眉难展:“那你觉得他们会谈出什么结果来?”
林家栋想了想,原本要说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只淡淡笑道:“这你就别问我了,我怎么知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阮棠也跟着笑起来,抬手给了林家栋拳:“你个神棍。”
42
清晨六点,郑予北还团在那儿睡得正香。这夜对他而言,无非是他胖头鱼没回来,他伤心了,买了点酒把自己灌醉了而已。可林家延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还半夜里开着车演了出城市狂飙,送走了林家栋和阮棠之后他倒是睡意全无了。
凌晨之前,他所有情绪都纯粹是为了郑予北个人;可凌晨之后,尤其是林家栋和阮棠在外面找他时候,林家延可以说是被种全新责任感彻底洗礼了。这是他男朋友,维护、延续和发展他们之间关系是他责任,无论如何麻烦了家人和朋友都是他不对。郑予北不是普通人,他需要量身定制特殊关怀——这正是林家延徒有心理准备,行动上却没能照顾周全地方。
林家延甚至有点责备自己意思了:为什么事先不问问江由号码,为什么后来要采取完全不理他这种幼稚赌气方式,为什么阮棠夜半来电时候他没有立刻出去找人。
在大团剪不断理还乱思绪里,晨光从窗缝里悄悄透了进来,新天又降临了。人在过了某个疲劳极限之后,反而会格外清醒起来,大概有点强弩之末意思。举林家延为例,他无所事事地在家晃了几圈,熬了锅青菜粥放在厨房里温着,想想又去把郑予北换下来西装理理好,准备过会儿送干洗店,最后还把阳台上晾着床单衣服收回来叠了。
他寻觅琐事来完成行为是如此执着,就好像他把这些杂七杂八都做了,自己心里就能不烦、不乱似。
直到家里实在找不到可做事情了,林家延才回到床边去面对熟睡郑予北。
就是这张脸,总是做出令他无计可施表情来,笑也好愁也罢,无不历历在目。林家延坐在床沿上看着他,习惯性地用指腹摩挲着郑予北梦中蹙着眉心,动作熟练得活像已经做了几辈子了。
“我只是几个小时不搭理你而已,你至于么。”
林家延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无奈地,却是不可思议温和:“你这么离不开我,我……”
——我怎么忍心再跟你大吵大闹,暴跳如雷呢。
很快地,流连在郑予北眉宇间手指换成了温热唇,林家延怒气被怜爱生吞活剥了,连骨架子都没剩下。他痛心疾首地承认自己没救了,居然能在这种时候仍然觉得郑予北好看又可爱……哪怕他昨天还做了很离谱错事,哪怕他顶着头乱发外加面色不佳。
林家延看了很久,也吻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来,从衣橱里翻出睡衣来自己换上。我完了,林家延默默地想着,我果然连生气都舍不得了。
只要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就原谅你,全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郑予北睡得好好地被勾住了脖子,然后落入另个人怀抱里,最初几秒当然有些不适应。但林家延适当地放松了手臂,又把他脑袋往自己肩窝处扶了扶,郑予北也就从善如流,安顿下来继续做他春秋大梦了。
林家延顿时就分裂了,边强烈唾弃着自己没原则,边还小心温柔地亲了亲郑予北额头。不到分钟,累坏了林家延迅速入眠,于是切都跟寻常早晨不存在任何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