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抱在起,呼吸交缠,即使争端悬而未决。
因为有感情,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让步也不会太过艰难。闻着厨房飘来淡淡粥香,两个人都睡得很沉:至少梦里没有姐姐婚礼也没有讨厌江由,他们依然相亲相爱。
人说喝酒误事,此言不虚。郑予北对清晨时分林家延脉脉温情无所知,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记忆支离破碎。
家延好像回来了……外面有粥味道,还有他那双软底拖鞋轻轻蹭地声音……
是吗?他不是生气了么,为什么又回来了?
……好像是因为,因为郑予北这个蠢货出了门忘带钥匙。
郑予北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去了浴室,洗漱完毕走进客厅,正遇上林家延拎着自己昨天穿西装打算出去。
“我去趟干洗店,你先吃吧。粥温在锅里,还有几块前天买红豆糕,我热过了放在流理台上。”
郑予北有点害怕,亦步亦趋跟到门口,犹豫着唤他:“家延……”
林家延平静地吻了下他嘴唇,顺手揽住他摸摸后腰:“有话等我回来再说,你先吃饭。”
在惊疑交加诡异情绪中,郑予北自己盛了碗粥坐下来,就着红豆糕口口地往自己嘴里送。还记得前天刚买了红豆回来,他觉得林家延做家务太多了,所以自告奋勇去洗红豆。要不是林家延看电视看到半终究不放心,悄悄进了厨房看他眼,他差点就把柠檬味什么蔬果洗涤剂加到红豆里去了。林家延冲过来制止他,掐着他脖子骂他“傻狗”,可最后结果却是他们两个都把水里红豆给无视了,笑着笑着就吻到起去,站在厨房里交换着悠长且令人安心拥抱和亲密。
他正惊恐着,自然只能靠回忆来安慰自己,而且想着想着就忘了时间,直到林家延开门进来才算回了魂:“……你回来了啊,吃过了么。”
林家延点点头,拉开他对面椅子坐了:“吃过了,我比你早起大概半个小时吧。”
郑予北怕他发火,又怕他沉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坐在那儿声不吭地吃东西。林家延直看着他,等他吃完了还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真正是面沉如水,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日子还得过,话也总得说清楚。郑予北起身把碗送进厨房,回来仍旧坐在刚才椅子里,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昨天事……你先听我解释,好么。”
林家延好脾气地笑了笑:“你说吧,我听着呢。”
脑袋阵紧似阵地作痛,郑予北把之前天事情给自己放了遍快进,总结出句最言简意赅话来:“我赶过去以后发现江由病得确实不轻,他趁我帮他找药烧水时候关了我手机,我……到了晚上才发现。”
林家延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问:“你就没想过主动联系我,是么。”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给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哪根筋抽住了,当时确实没想到。”事已至此,郑予北决定切坦白。
林家延真很想拍案而起,但他没有,他实在是连生气力气都耗尽了:“我姐姐结婚这么重要日子,你觉得你临时有事我会不找你?你没想过联系我也就算了,但怀疑下我为什么没联系你总是可以吧。”
郑予北表现出绝佳认罪态度:“我错了。”
林家延顿了会儿,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江由关了你手机是真,可你心里都被他占满了,顾不上我家里事情也是真。你就是不喜欢婚礼这种场合,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何必拿别人当理由呢。”
这问题严重性直线上升,郑予北当然也感觉到大事不好,可惜他斟酌再三,想要开口分辩时又被林家延给截断了:“先别急着否认,我知道我说得太不客气了……但我觉得这是实话。我猜你根本不认为欢天喜地事情能跟你郑予北扯上什么关系,只要有个凄凄惨惨人出现了,不管是江由还是别人,你都能立刻跑去救急。至于这不怎么紧急、你觉得少了你也样小事,你就索性等我通知了。”
在这个家里,两个男人都是在门口卸完了盔甲和尖刺才进门,郑予北几乎从未见过这样林家延。他很平静,话说得温文和缓,却句句属实,让人无言以对。
在这场婚礼之前,林家延曾经十分正式地向几家长辈打过招呼,到时候会把自己男朋友带过来。虽然有陈扬和叶祺范例在前,林家延作为小辈里唯个取向异于大多数孩子,长辈们多少还是替他担了心——他这是想给所有人个交代。当然他也可以不弄得这么严肃,但郑予北这种患得患失性格他看了直心疼,这次也是想借个机会把他带进自己家庭,也好让他明白,自己家就是他家。
谁知郑予北这缺席,计划好切全乱了套。这所有良苦用心此刻都无法诉诸言语,压在林家延心口如同沉沉大石,怎么都挪不去那份失望重量。他想把自己拥有光明统统塞给郑予北,可就在最关键时刻,郑予北回头缩进了过往暗影里,拒绝站在他身边。
林家延在不动声色地黯然神伤,郑予北却在搜肠刮肚找话来辩白,即使徒劳也胜过沉默:“向晚姐结婚已经够热闹了,缺我个人或许也没什么。但我当时真以为江由病得很重,又没有人照顾,我觉得他太凄惨了。家延,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已经承认了……倒是你,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先前情绪还好控制,林家延也直想着话别说得太过分,藏半露半就好。可郑予北居然这个时候还在说他想得太多,林家延下子就失去了控制力,张口就针见血:“你不是觉得他太凄惨,是你潜意识里认为你就应该跟凄惨人在起。向晚结婚是幸福热闹场合,你心里本来就不想去参加,你自己觉得你格格不入。”
郑予北突然被噎住了,刚听完这句话几十秒内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可更加悲剧还在后头,他默默想了会儿,居然觉得林家延说得有道理了,震惊之余更是言不发。坐在他对面林家延就那么静静地凝视他,看着那双眼睛里闪过迷惘、震惊、愧疚、阴郁和伤痛,时间无力感铺天盖地,过了很久才说得出自己早就想好内容。
“我知道你有你过去,你不可能轻易地忘掉过去,但我跟你在起不是为了同情你……爱情不是同情。如果你要说我是温室里长大,我承认。反正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可惭愧……”
“我以为你想要个家,想生活在普通人家庭氛围里,所以我才心想把我家变成你家,想让你成为我生活部分。江由是你小时候朋友,他崇拜你、依赖你,这我都能理解。但你既然已经是今天你,眼光总应该往前看,不能老是困在你这辈子最初十几年里走不出来。予北,我原本真不想跟你说这些。可江由是你过去,我是想跟你过辈子人,你昨天选择陪着江由……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分量,你自己再考虑下吧。”
长长篇话说下来,郑予北越听越慌,最后才找到插嘴机会,简直是急得口不择言了:“我和江由……真什么都没有啊,你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
林家延苦笑:“我相信你,我从来不怀疑你跟他有什么,真。我意思是,对于我们两个人生活,你想得还不够清楚。我希望你能给我个答复,你有没有准备好跟我起活在当下,而不是缩在你以前日子里死也不肯往前走。”
郑予北抬眼望着他,眼里已经浮了血丝:“这还需要考虑么。我知道我现在是跟谁在起,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想要什么?”
林家延渐渐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明摆着走不出过去,还非要说他自己已经准备好要面对将来:“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你也该听明白了。你也先别回答得这么干脆,还是仔细想想吧。”
这房子里气氛令人窒息,林家延从未经历过如此沉重且艰涩沟通,此刻心意只想出去透透气。他在片迷茫中站起来往门边走,郑予北看上去完全僵住了,也没跟上来拦着他。
临出门前,林家延回身又多看了他几眼。那人还是副云里雾里可怜样子,低着头,唇线抿得极紧,仍然能引出自己心底名为“舍不得”滔天巨浪。林家延忽然觉得很难受,足足发酵了天多深深委屈终于翻江倒海。
“北北,我想我对你真是还不够好,或者喜欢你方式不对,所以你觉得我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也比不过以前朋友个电话。我不怀疑你,我也不想怪你,但你要看清楚,你确确实实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你过去日子……我累了,我想个人静静,晚上再回来。”
话说完了,林家延手也搭在门把手上了,郑予北这才从餐桌边抬起头来,哑着嗓子在他身后叫了声“家延”。那声音情真意切,饱含痛苦,像钩子样狠狠地钩掉了林家延心头肉。
林家延疼得无法忍受,只得慌慌张张丢了句“我走了”,掩上门仓皇而逃。
43
春天大街上,女人们早早换上五彩斑斓春装招摇过市,男人们眉梢眼角也都带着思春笑意,这个世界在这个时节显得格外和谐且美好。可在林家延眼中,所有人物和事物这会儿都像上世纪黑白老电影样无趣乏味,令他兴味索然。
出了家门,他鼓作气走出住宅区,看到高楼林立了才想起摸摸口袋——还好外套里钱包手机都在,能支持他在外面随便逛到晚上。郑予北买房子时候就仔细挑选过地段,这附近几乎每家店,无论大小,都是他去过很多次、甚至非常喜欢地方。
林家延漫无目地在路上走着,从小区正门对面小咖啡馆开始,用脚步寸寸丈量着他和郑予北共同生活区域。他们曾在咖啡馆里坐就是个下午,人抱个笔记本,膝盖在桌子下面温暖地相依;他们曾在体育馆里挥汗如雨,反正什么运动都多少会点,想玩什么彼此都正好奉陪;他们曾因为看了电视里美食推荐节目,开车穿越整座城市去吃什么鲜汤烤鱼,回来以后撑得要命,不得不十点多了还在街心公园里圈圈地散步消食……明明只认识了年,郑予北就在自己脑海里留下了这么多难以磨灭印记,点滴都是幸福快乐。
制造那些美好回忆时候,我们感情真很好啊……
林家延气闷地想着这句话,很快又自我纠错了:就算我们现在在吵架,感情也样很好……
郑予北向来贪吃,仗着运动量巨大才会有那么好身材。林家延为了不让他饭后再跑出来乱吃东西,每次散步都必须要跟着他,盯紧他,买了甜点就不准吃铁板鱿鱼,拿了鱼丸汤就不能拎烤鸭。可是现在他不在身边了,林家延就完全忘记了他不该什么都吃禁忌,不知不觉就买了不少他平日爱吃小玩意,慢慢地两只手都被袋子占满了。
刚出门时候,林家延觉得自己也应该好好考虑下,往后应该怎么跟这个放不下过去傻瓜相处。走到半,买了堆东西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郑予北栓死了——不管他是怎么想,不管他能不能主动选择放弃往事阴霾,我都要让他按照我想法,步步给我往前走。等他绕完圈,再次回到小咖啡馆门口时候,这个念头直接进展到了坚如磐石地步。
既然他离不开我,我就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既然他现在是我,我就让他永远是我。
天还没有黑,林家延也需要点时间再理理满脑子思绪,索性就提着吃喝,抱着西点店牛皮纸袋,走进咖啡馆去点了杯摩卡。
这店是对法国夫妻开,两个人都很年轻,说口带有明显法语腔英语。这带住着不少外国人,他们稳定客源都不需要他们说中文来交流,老板娘刚学了几个月烂中文直就没什么用武之地。郑予北本来进了店堂就会自动改说英语,后来林家延搬过来了,他们第次起过来时候,老板娘很兴奋地冲上来就打算跟林家延开国语。
天不遂人愿,林家延爹是学法语,林家延娘是学西班牙语,林家延那张嘴里少说能玩转英法西中四种语言,开口就完全震惊了老板娘。没多久他们跟店主夫妇就混得很熟了,最多隔周,必会有个周六或周日在这儿消磨整个下午。
琐事犹在眼前,林家延正自个儿品味着微微怅然,老板娘笑着给他把咖啡送了过来:“林先生,今天你家郑先生怎么没和你起来?”
法语是很柔软语言,音节黏连分界模糊,林家延不自觉地笑了笑,自己声音也跟着低柔了:“我只是出来买东西……他应该是在家等我吧。”
“就这么点时间没见,看来林先生已经很想念他了。”老板娘转身之前,还不忘小小地刺激林家延下:“我记得喜欢喝摩卡可不是你,是那个看上去很爱你郑先生。”
不管为了什么而吵架,人家总是劝和不劝离,看样子这条准则连法国人也样奉行。林家延向对女人直觉有某种敬畏心理,他怀疑老板娘这是已经猜出他和郑予北之间出了点问题……算了,管他呢,反正这个问题马上就要解决了。
林家延用手指捏着银质小勺子柄,内心逐渐变得决然起来。他与林家栋是母同胞,血管里同样也有霸道因子,只是不到关键时刻没必要拿出来用而已。日子是两个人起过,与其被动地等待对方做出什么抉择,不如他从此更加努力地把郑予北往自己所希望方向上引领。人总是要趋利避害,温馨美满生活过久了,他就不信郑予北还能直对他那惨不忍睹过去念念不忘。
就是这刻,如果林家栋站在落地窗另面话,定会误以为自己在照镜子。林家延这副坚定而严肃表情,就跟林家栋面对他核弹头时完全样,外冷内热,眼底似有熊熊烈火。
剩下半杯摩卡被林家延饮而尽,然后他收拾了下桌上他准备带给他家北北吃零食,跟老板娘遥遥点了个头就离开了。暮色四合,林家延归心似箭,终究是什么都不打算计较了。
人还在身边,感情也正生机盎然,那么所有切都可以从长计议。林家延连电梯都不想等了,边匆匆爬楼梯边想着:北北,不管你想好了没有,我们都可以和好了。什么过去不过去,让我来操心就好,你愿意傻点……就傻点好了。
家门口仍然挂着那对纸牌子,神气活现胖头鱼和呆头呆脑爱斯基摩犬靠在起,被走廊里声控灯映出了最为平实温暖感觉。林家延记得自己出门时候没顾得上把胖头鱼拿下来,现在鱼和狗都挂在门上,说明郑予北整天都没出去过,真在家等着自己回来。
林家延忍不住微笑起来,飞快地把钥匙送进了锁眼。
家里居然是漆黑,没有盏灯是亮着,所有窗帘都严丝合缝,任何光线都透不进来。林家延心里猛地沉,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北北,你在家吗?我买了……”
就在门边不远地方,好像是墙边,林家延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赶紧按了壁灯开关想看个究竟。等他看明白了,他立刻就惊慌失措地跪坐在了地板上,手里东西乱七八糟地丢在边。
郑予北低着头坐在地上,弯曲背部抵着墙,看上去完全派死气沉沉,简直不像个活物。
巨大恐惧把林家延整个人都控制住了,他甚至不敢说话,只能尽量小心地握住郑予北垂在身侧手,慢慢握紧。
郑予北浑身震,却没有抬头。大约顿了三四秒钟,他开始说话了:“不要……离开我……”
就像有只无形手从他肋骨间伸了进去,捏碎了他心脏般,林家延听到了鲜明且血腥碎裂声,深刻疼痛从胸腔最深处震荡开来:“我……”
“不,你先听我说。你再给我次机会……”郑予北仓皇地打断他,像是害怕他说出什么无法挽回话来,因此迫不及待想要截住他:“我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