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尉听这话的意思,大概孙妈妈已经默认了,这样看来,爸爸那里松口应该不难。
母亲走后,孙尉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他不知道真跟尹历在一块后,生活会成什么样
子。
但他知道现在不答应尹历,会有怎样的后果,无论父亲还是大伯,都无力回天。
他从来只知道拍电影,做自己喜欢的事,过随性的生活,公司的事没有理过,连喜欢林源,也是闷闷
呆呆地私下里有想法,也不去考虑可能会有的后果,还有一旦被发现,孙林两家摆在台面上的关系问
题。
孙尉觉得自己这不叫呆了,简直有点超然物外的自私无知,他想这一回,无论怎么说,也要配合着尹
历继续下去,孙家这些年的根基,不能就这么树倒猢狲散。
想到这里,对尹历的感情又多了一分复杂在里头。
一周后,孙父打了电话,尹历再登门。
这几天孙父一直在琢磨,自己大哥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说出去的话改不了,绝不肯为了公司就让侄子
上贼船。
如果孙氏是自己的也就罢了,他就这一个儿子,当然换不得。可大哥才是掌权人,这样拖累他实在说
不过去,他又不肯松口,这就成了个僵局。
只有从他这里入手,狠狠心,自己破了局才好。
他请尹历过来,默认两个人的关系,就算是自己的大哥,孙尉的伯父,这种事也无权过问。
孙氏有了生机,他也只亏欠自己儿子一个人了。
这回再进孙家,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尹历没有多带人,就自己开车过来,穿着也很随意,不像上次那么正式,深灰色V领毛衣外裹了件加
厚的大衣,看起来随和但绝不含糊。
毕竟是家事,而且孙父也想跟这个人接触一番,再做定夺,所以这次伯父不在场,他毫不知情,只有
这一家三口,默默在家准备了半日,饭菜全做妥当了,约好的点也到了,孙尉去门口守着,家里的金
毛踱步过来,刚生完小崽,懒洋洋的,就躺在孙尉脚边,他蹲下来发呆,偶尔摸摸金毛的脑袋。
尹历进门的时候,这一大一小各占据了一边,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孙尉,由他拎进客厅,两个人似乎
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金毛平时见着外人总要嚷嚷两嗓子,今天居然只是站起来,绕着尹历嗅了一圈
,然后冲进厨房找孙妈妈去了。
尹历接到孙父电话的时候,再平静不过,应答也很自如,不刻意热络,也不生疏冷漠,进退有度,但
是一放下电话,就有点手足无措了,想着这大概是孙家的首肯,虽然自己筹划了太久,这个结果尚在
意料之中,不过没想到孙尉肯跟着自己闹革命,配合默契,浑然天成,他本来以为有一场持久战要打
,孙家不会这么容易卸下防线的。
这样也好,早点把孙尉带回去,晚上抱着他睡,听他轻浅的呼吸声……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真正
到来时难免有些迟疑,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不真实感。
尹历在自家酒窖里选酒,他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但是挑一瓶红酒却花了半天时间。第一次上门,
他不知道要带点什么。
尹历当然清楚,孙家其实什么都不缺,唯一迫切需要的,就是那一纸合约,把股份重新抓回自己手中
。
不过他是以孙尉男人的身份上门的,而不是互相牵扯利益的商业合作伙伴,所以起码的礼节他都知道
,也乐意去费心挑选见面礼。尽管他知道,带去的东西可能对方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孙尉让他在门口玄关处换鞋,孙妈妈端着刚炖好的汤,出了厨房,往餐厅走,正好看见了,绕开蹲在
脚边的金毛,笑道: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小尉你带着尹先生四处走走,马上可以吃饭了。”
孙尉心里简直要天翻地覆了,妈妈还跟以前一个态度,好像尹历不过是他的普通朋友而已,甚至以前
,自己不想搭理尹历的时候,妈妈不明就里,还会维护对方几句。
孙尉现在的立场,当然希望家里人都能接受尹历。不过他没想到那个人平常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样
子,今天虽说不上脱胎换骨,倒也让自己大跌眼镜。
尹历当然没有刻意做小伏低献殷勤,只不过礼节性走进厨房跟孙妈妈打了招呼,然后又由孙尉带着,
上楼跟父亲见面。
上次谈话,孙父一时意气,当着尹历的面,顺手就抓了瓷杯砸下去,摔在人家脚边,这时候再见,自
己更觉得尴尬万分,活生生像变色龙一样,求着人家把儿子要回去,股份还回来,实在抬不起头,所
以一早进了书房。
尹历进来,先叫了声伯父,不管乐不乐意,孙父总得应下来,招待一番。
孙尉见气氛比自己想象中好,才松口气。
尹历需要费心接触的人不多,生意场上也是人家求他多一些,想来不论对谁,只要不是自己长辈,他
多半也会态度倨傲,就算勉强抑制了,骨子里高傲冷淡的特性总不会变。但孙尉一路看下来,他既不
拘谨,也不散漫,十二分热忱,聊商场或者家常,都很谦逊。
孙尉从来不觉得他是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但尹历总是有办法挑起话题,在稍微冷场的时候转变
局势。
最后,他看见角落里的围棋,问孙父:
“伯父也喜欢下棋?”
孙爸爸点头,看了孙尉一眼:
“这孩子不喜欢,平时也没人陪我下,搁在这地方,可惜了,灰都吃了不少。”他说这话的时候,不
像在针对围棋,倒像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失意人,久不经沙场,铠甲也没了作用,只能干巴巴看着,一
时口气也软下来,毕竟上了年纪,再强硬的男人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想想都难受。
尹历把围棋拿过来,从容坐下,跟孙父对弈。
有时候男人之间,实在不必说太多话,互相理解也并不是难事,往往下一局棋,谈一回生意,就熟悉
了一半。
吃饭的时候,孙尉还跟以前一样,先给父母夹菜,最后坐下来,偷偷看了尹历一眼,也不知道他喜欢
什么,就近舀了一勺清炒虾仁给他,又不大好意思直视对方,结果菜洒了小半出来,全落在桌上,赶
紧去厨房找了抹布,刚要擦就被尹历抢过去,孙尉看他眼里全是笑意,利落擦干净了,也不言语,只
是把布再递给他。
一顿饭吃得不算轻松,气氛倒也不那么凝重。
尹历走的时候,握了握孙尉的手,然后看向孙父孙母,郑重又提了一次,希望他们答应。
孙家希望低调处理,尹历这头没有什么长辈,两家人只在尹氏名下的酒店吃顿饭,当作默许双方关系
了。
孙尉的伯父也是当天才知道这事,直骂孙父糊涂。孙父反驳,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况且
证都领了,再围追堵截只会起反作用。
孙尉跟尹历回家那天,孙妈妈往车上放了两只小金毛,才出生不久,眼睛刚睁开,毛茸茸的一团,全
身粉红,孙尉一手抱了一只,一看,都是公的,有点哭笑不得。
孙妈妈领着大金毛站在车窗外,叹口气说:
“我是怕你们两个大男人,抱回去个小姑娘,又不会照应,生宝宝的时候可有得折腾,还是两个小伙
子省心,又能做伴。”
孙尉脸憋得通红,想起尹历家还有只大古牧,一只小金毛势单力薄,难免被欺负。
他把两只小家伙放在后座上,跟孙妈妈告别,车刚开出去,孙尉还没坐稳,就被尹历抱住,对方把头
埋在他颈项处,轻易就闻到他淡淡的散着轻微烟草味的气息。
第六十八章
林新在车上没坐多久,迎面有两个黑人走过来,边拉车门边小声说着话,林新隐约听到“Deputi”之
类的字眼,就留了心,干脆弯了身子钻到车后座下面躺着,那两人果然没注意他,车开了一个多小时
,说了半天话,林新听得一身冷汗,手脚发凉。
“Deputi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不知道,你没看他现在的样子,真是恐怖,还不如一枪结束了来得痛快,也不用我们隔三差五去那
边轮值。”
“那当然,每天割一刀,也亏了行刑的兄弟忍得下去,天天对着这么一个人,他也是命大,都快变成
白骨了,还不咽气。待会过去,我们在外面守着就可以了,你别进去触霉头,小心晚饭吃不下。”
“这我当然知道,守6个小时就可以回去休息两天,也值了,忍忍吧。”
林新缩着身子侧躺在车厢里,一路颠簸,很久过后,车内没一点声音了,他才坐起身,四处望去。
这是上次Deputi绑架他的地方,应该是他的私人别墅,现在已经废弃,乔抑声大概安排了人日夜在这
里看守,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新从来不知道Deputi已经被捉了,他还为苏远,为自己,甚至为乔抑声担心,上回开口求他保护苏
远,乔抑声也没答应。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事情不清楚,也不明白乔抑声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这里虽然监守严密,但人力都集中在外围,林新躲了几个黑人,看到有人从地下室出来,等他走得远
了,才顺着墙一路拐过去,也进了地下室。
第二道门前正是那两个黑人看守,林新在边上徘徊半天,他们吃了午饭,似乎觉得无趣,摸出一副牌
,打了一阵子,其中一个嚷嚷着去了厕所,另一个就有些懈怠,倚着柱子闭目养神。
林新轻悄悄绕过黑人,进了门。
内里的通道很深很长,而且黑漆漆一片,林新只能摸索着前进,也不敢用微弱的手机光照向路面。
走到尽头,隔着铁栅栏,林新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透着腐败浑浊,他往里头看过去,半天才回
过神,手掩着口鼻,慢慢蹲下去,心里头翻江倒海,也说不出一个字。
即使Deputi曾经把他弄得很惨,也还算人道,没什么出格过激的行为,大不了就是要他一条命,从没
有变着法子折磨他的意思。
但是现在,Deputi本人被竖直架起来,脚离了地面,仅靠两只手悬吊着支撑重力,后面整块不是墙,
是类似烙铁的通电板,还在发出“滋滋”的声响,似乎只要他懈怠一下,身体放松了靠过去,就会被
烫得血肉模糊,林新这个角度,隐隐能看到他的小半个后背,已经结了一层又一层痂,血水也干涸了
,凝固在上头,任谁也看不下去。
更可怖的是,Deputi的身体,似乎从脚开始,肉就一块块被剐去了,有的地方可见森森白骨,现在已
经蔓延至小腿,可他尚有一口气在,舌头没有了,想死都不能。
林新双肩发颤,身体一时没撑住,跪坐到地上,“扑通”一声,Deputi听到声响,慢慢睁开眼,他本
来也只有三十多岁,风度翩翩,脸是极好看的,甚至跟乔抑声有几分相似,就算有点风霜,骨子里也
洋溢着上流社会的贵族气质,傲慢或者不屑一顾。但是现在,他像个垂暮之年的老者,缓缓睁开昏黄
浑浊的眼,望了林新一眼,可能看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不过已经做不起任何表情,现在对他来说
,就连脸部的任何细微变化反应,对身体都是极大的负担。
如果林新手上有枪,现在一定忍不住送他上路了。有时候死亡是件极其简单容易的事,死而不得才最
可怕。
乔抑声不是刽子手,但他比刽子手更让人心胆俱裂。
林新看他最终坚持不住,慢慢向后面的电烙铁靠过去,直到这边都能闻到一股焦臭味,他才突然惊醒
一般,挣扎了两下,皮肉都要被揭下一层。
大概每天总有那么几次,人一懈怠,就要吃这种苦头,不过显然电流还不够大,不至于把他弄死,一
遍遍折磨更揪心。
林新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Deputi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怨愤嫉恨或者仇视,只是一种濒临死亡的
绝望跟从容安静。
他想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乔抑声,每一次他看这个人,觉得已经接近全貌了,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
快步离开地下室,小心翼翼重新回到车上,下午3点左右,那两人又上了车,载着林新离开,果然先
回庄园,大概是要跟上头交差。他趁着这个空档离开后座,若无其事上楼,进了卧室。
乔抑声回来的时候,林新正倚在沙发上看书,阳光很好,接近傍晚还隐隐有些余晖。
乔抑声走过去,躺在林新腿上,侧过身,头埋在他腰间,手也在周围轻轻揉捏。
林新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停下来,搁在他发间,慢慢细致地拨弄。
直到乔抑声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挨个轻吻光洁修长的手指,突然说:
“指甲长了,我给你修修。”说完就从抽屉里翻出指甲剪,把林新的手抓过去,小心翼翼按住了就要
剪。
林新一惊,下意识躲闪,他眼前乔抑声的形象开始扭曲,好像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了若指掌,温存和
善的伪面具撕开了就真相毕露,林新瞬间站起身,脑袋还“嗡嗡”作响,低眼看了一下,双手完好,
回过神来,乔抑声正望着自己。
林新顿了顿,心跳不再那么紊乱,才说:
“下次吧,现在我饿了,咱们先下去吃饭。”
林新吃饭,喝汤,甚至洗澡的时候,总想起吊在地下室的人同他的森森白骨,然而幕后导演每晚都睡
在自己身边,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尚且不能放过,更何况是林新这样的路人呢,现在可能还有喜欢或
者其他成分在,如果有一天自己逆了他的意,或者没有价值了,结果会怎样,林新简直不敢想象。之
前那一回,乔抑声不是也把他晾在加州,差点死在Deputi的手上,虽然最后的解释,林新也信了七八
成,不过总还是留了点底的,毕竟死过一回,像被掐灭的烟,烟灰簌簌地掉下来,再燃起来也不会有
以前的热烈,一点点幽火,完成使命一般,烧到头也就结束了。
林新觉得,对乔抑声来说,其实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牺牲的,如果幸运,没牺牲掉,再拿回来继续
玩弄也是可以的。
他在浴室呆了很久,直到一池水都冷掉,最后匆匆淋浴一把,想着:自己都不投入,怎么叫别人投入
呢。
他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忘掉,其实他认真看乔抑声的时候,常常会忘记自己是谁,好像被他蛊惑一般,
周围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现在才知道,这是个毛病,得改改了。
乔抑声坐在床边,百无聊赖翻着林新下午看的那本书。他从早上就已经离开,直到下午才又出现,这
段时间居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乔抑声怕林新烦闷,特意大大减少了庄园内部监守人
员的数量,不过换汤不换药,这些人全都调到庄园外围,所以一旦林新离开,他们不会阻止,但一定
会第一时间通知乔抑声。
但是今天,林新平白无故消失了那么久,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
乔抑声觉得监控措施还不够,不要说拴住心上人,连行踪都弄不清。
但他毕竟心思深沉,林新出来的时候,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把书本挪开,朝他看过去。
林新走过来,手上拿了条干毛巾,使劲擦头发上的水珠。乔抑声接过来,同他面对面,先把他颈项处
湿润的水渍擦干了,再用毛巾包住头,轻轻从下往上拢过去,林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乔抑声很快给他弄干净,凑到他耳边,说:
“我帮你吹干吧,这个天容易着凉。”
林新摇头,站在床边不说话。
乔抑声开始撩拨他的睡袍下摆,然后轻抚他的小腿,他感到林新浑身上下紧绷起来,但很快就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