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中——语秋

莫羽听到外面再次响起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看到门闩缓缓地自动滑开，然后便是一脸怒容的父亲。他叹口气闭上眼脑袋扭向墙。

“你是打算让人喂你喝药，还是被人喂你喝药？”莫清冷冷地问。

莫羽无奈地说：“放一边我自己喝。”他依然脸朝向墙，不看众人。

“现在立刻就喝。”莫清厉声说。

“喝就喝！”莫羽猛地坐起来，抢过蓉娘手里的药碗，一气不歇灌到喉咙里，因为喝得太急被呛住，喷了自己和蓉娘一身。蓉娘一边擦拭他身上的汁液，一边轻拍着他的背缓和他的咳嗽。

等莫羽缓和下来，莫清又发令：“把粥喝了。”

莫羽不动。

“听见没？立刻喝了！”莫清提高声音严厉地命令。

蓉娘用眼神示意莫羽不要跟父亲硬对着干，盛了一勺粥递在他嘴边。莫羽夺过粥碗，粗鲁地推开蓉娘，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于此同时泪水喷薄而出，落入粥碗被他一起塞入嘴中，直到嘴里再也塞不下。一阵恶心的反胃，被硬塞入嘴中的粥尽数吐了出来。

莫清忍无可忍，一个耳光狠狠扇过去。莫羽将手里的粥碗愤然掷在地上，含着泪水怒视父亲，一脸不屈不挠。

莫清又抡起胳膊，莫全德和蓉娘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双臂，一直守在莫羽身边的小青倏地跳起来照着他的手指头咬下去便不松口。莫清吃痛地哼了一声，挣开莫全德和蓉娘，手指燃起一朵火花，小青哀嚎一声坠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青！”莫羽惊叫一声，掀开被子光着脚便只扑向地上的小青，慌乱间一脚踩到自己摔在地上的碎碗片上，一阵锥心的痛直冲上头，他大叫一声腿一软便往地上扑，眼看他落身之处还有多处碎片，莫全德和蓉娘惊呼着去拉他，还是莫清眼明手快把他捞起来。

鲜血从脚趾缝里淌了出来，莫清俯身去看他的伤口，却被莫羽一把推开。

“小青！”莫羽挣扎着要去查看地上的小青。

莫清想了想从地上拎起奄奄一息的小青，施了治愈术后顺手放在一旁桌上，然后对莫羽说：“他没事，让我看看你的脚。”

莫羽这才重新坐在床上，莫清先施了法术止他痛楚，然后轻轻拔出他脚底的碎片，蓉娘早已去弄了干净温水，莫清亲自为儿子擦拭着伤口，心里又恨又悔又懊恼。处理完伤口，莫清又施了催眠术，待莫羽趴在他肩头睡着后，这才示意蓉娘给莫羽洗换整理。

颓然离开莫羽的屋子，莫清深深地叹了口气，莫全德跟在他身后惴惴不安地说：“大人，您别生少爷的气，他小孩子不懂事。唉，这些年您事事都随着他，这一回没遂了他心意，他就闹得厉害。唉，我早就说过小孩子不能那样惯着的。唉！”

莫全德连续地唉声叹气令莫清更加烦恼，他皱皱眉甩袖离开。

第六十五章：喜欢

莫羽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小青趴在自己肩头，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自己。看到他醒了，小青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低声呜呜叫着，莫羽觉得那是小青委屈的控诉。

“小青，你没事了？幸好你没事，否则我跟他没完！唉，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还差点害了你！你是不是怪我啊？”莫羽抚着小青的小脑袋，哀伤地说。

窗纸颜色很暗，应该已经是晚上，肚子里不再是空荡荡的感觉，大概在不知觉之间被他们喂过了。鸡蛋碰石头！真是愚蠢的行为，以后再也不这么傻了，难怪少华哥说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莫羽正胡思乱想着，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少华哥，您进来吧。”莫羽坐起身，他已经通过脚步声分辨出来者何人。

莫少华一进来就直奔床边掀开被子。“让我看看你的脚。”

莫羽无精打采地说：“早好了，那点小伤对父亲来说太轻而易举。”

但莫少华还是捧着莫羽的脚仔细看了看，果然连伤痕都没有落下。塞好被角，他又伸手去摸莫羽的额头，额头温度也正常，已经不发热了。他这才在床边坐下问：“我回家就听母亲把今天的情形学了一遍，怎么搞的啊？昨天我不是还跟你说别跟大人硬碰硬嘛。”

莫羽低下头不吭声，眼角滑下委屈的泪水，莫少华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

“少华哥，他今天打了我，还差点杀死小青，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莫羽呜咽着说。

“谁让你把饭吐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难受，根本咽不下去。再说刚给我灌完苦苦的药，一反胃就吐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少华哥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来让少华哥好好抱抱。”莫少华拍着莫羽的背安慰着他。

“少华哥我该怎么办？”莫羽把脑袋塞进莫少华怀里喃喃地说：“哥哥早就说过让我顺着父亲别惹父亲生气，我还是忍不住惹父亲生气了。回头父亲一定把怒火都转嫁到哥哥身上，哥哥那么努力想改变父亲对他的看法，又被我搞砸了。”

哥哥？小羽这种“世上唯一”口气的哥哥，似乎是指那位东洲的祭司荀倪吧？莫少华正思忖着如何应答，又听莫羽咕哝着说：“少华哥，我心里太难过了，你想象不出有多难过，我觉得身体里好疼啊，可是又揉不到摸不到。要是哥哥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是想跟哥哥在一起，为什么不给我们机会！我想去荒漠找哥哥，我想去东洲找哥哥，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了。少华哥，你帮我去找哥哥好吗？”

尽管莫羽语无伦次，但莫少华还是听出一些端倪，似乎一切的起因和这位荀祭司有关？

莫少华兀自琢磨着，莫羽猛地挺直背抹干眼泪说：“我也不怕出丑，我也不怕丢人，少华哥，我跟你说，我就是喜欢哥哥，这就是我犯的不可饶恕的大错！”

莫少华瞠目结舌片刻后理了理心神问：“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莫羽翻了个白眼。

莫少华心中暗忖，荀祭司的确非常优秀，堪称万众瞩目，少爷对他八成是仰慕或者崇拜，就像男孩子小时候都很崇拜大将军一样。少爷的的生活中从没有女人的角色，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妹，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同龄的女孩子，他从小跟大人相依为命，在他心里可能对男性的长者有依赖感，所以他一定是误会自己的感情了。没有母亲的孩子性格就是容易有缺陷，而大人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唉，真是，大人光知道简单粗暴的发怒，还不如给他找几个可爱的女孩子多接触接触。

心中想法确定，莫少华故作淡然地问：“那荀祭司对你是什么态度？”

“哥哥跟我两情相悦。”

这次莫少华无法继续淡定不满地叫起来：“什么？太过分了！你是个孩子，分不清是非轻重倒也罢了，他那么大一个人，而且还是祭司，怎么能这么胡来！少爷，难怪大人生气，任何一个关心你的人听了这事只怕都会生气，都会难过！”

莫羽愤怒地用力推他。“你走，以后再也不许进我的屋，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再也不想见到你！”

莫少华望着怒不可谒的莫羽跺了跺脚，他起身离开床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陷入思索。莫羽只觉得身体里摸不着的痛又加重了几分，以为少华哥一定会帮自己支持自己，没想到他也和父亲一个腔调，不，甚至还不如父亲，父亲只是针对哥哥，而不是针对自己的感情。从少华哥的态度可想而知，全德伯伯，蓉娘他们若是知道此事，也一定会认为自己大错特错，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支持自己吗？莫羽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哭了一会，他感觉身边有人，抬头一看，莫少华又讪讪地挤在床边坐下。“少华哥最疼小羽毛了，所以小羽毛别生少华哥的气了好不好？”他用以前经常哄幼时莫羽的语气讨好地说。

莫羽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理他。

“我能帮你做什么？帮你离家出走我既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

莫羽扭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说：“只要听我发发牢骚就行了，我快憋疯了，我整天对着小青自言自语，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

莫少华点点头。他刚才听着莫羽的哭声，越听越难受。不管莫羽的感情是对是错，他不是也反感莫清对莫羽简单粗暴的方式吗，此刻莫羽需要的是宽容，而不是指责。他又想起莫羽说的摸不着揉不到的身体里的痛，真是枉自己口口声声说多疼莫羽，枉莫羽对自己一番信赖！一个孩子犯错的时候，如果所有人都一味指责他，不见得就能达到纠正教育的效果，常常会让这错误酿造成更大的错误，甚至灾祸。于是他伸开双臂柔声说：“来，有多少牢骚都扔到少华哥怀里来吧。”

莫羽看了他一会儿说：“今天实在没劲了，想睡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晚再来看你，你明天要好好吃饭啊。”

“我知道，那种没意义的事情我不会继续做了，哥哥回来要是知道肯定会难受的。”

莫少华咧了咧嘴，这话听着真不顺耳啊。

莫少华离开莫羽的院子，又在院外踱了很久，终于下决心去找莫清谈谈，然而见到莫清之后他却张不开嘴了。莫清看着他欲言又止几次，便主动问：“你去看小羽了，他怎么样？”

“他一见我就哭，哭得糊里糊涂的，说了一些胡话。”莫少华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

“胡话？”

“是！大人，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莫少华鼓起勇气说。

莫清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小口之后才缓缓地说：“你来求见我，不就是要说这几句话嘛，说吧。”

“那个～～少爷现在的年纪，初通人情世故，正是既叛逆又冲动的时候，他这个时候有些想法可能不正确，如果不及时纠正会误入歧途，但是不能只是简单的责骂，要引导他～～”莫少华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责怪祭司大人，紧张地停了口。

“我了解你的意思了。”莫清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很疼小羽，把他当弟弟一样对待，小羽跟你也很亲。其实我也很懊悔，但当时被他气坏了，作为祭司却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看我是越来越不称职了。”莫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小羽和那家伙是天生情缘，并非你所想象的误入歧途之类，我其实并不是发小羽的火，我是生老天的气！”

“天生情缘？大人您给他们算过了？那既然是天生注定，您又何必，不如就随他去，让他快快乐乐的多好。”莫少华不解地问。

“这之间渊源复杂，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他现在对我很排斥，你多陪陪他。他最近这么激烈是因为那家伙去荒漠有风险，他心里担忧，等那家伙回来估计就没事了。”

“那～～”莫少华听出莫清口气对荀倪十分不满，但他又不能像莫清那样对荀倪不敬称呼，便犹豫了一下说：“那人要是回来，你会让少爷跟他走吗？”

莫清长叹一声，一语不发端起手边的茶杯，莫少华知趣地告退。

回自己家的路上，莫少华兀自想着，他从来都认为男人之间再怎么关系好，再怎么互相欣赏，也只能是兄弟，只能是朋友。自己从小就喜欢莫羽，觉得比喜欢亲弟弟还喜欢，那也还是把莫羽当弟弟。当然是当弟弟，自己对莫羽的喜欢可是正大光明的！莫少华用力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然后加快脚步往自己家走去。

他的妻子何秀秀还在等他，看见他进屋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迎上来。

莫少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眉头紧锁着说：“你还在等我啊，孩子们都睡了吧？”

何秀秀担心地问：“都睡了。少爷怎么样了？”

“他没事了，也睡了。睡吧，很晚了。”莫少华淡淡地说。

躺在床上莫少华依然在想，为什么莫羽会喜欢那家伙呢，为什么他们是天生情缘呢，为什么～～喜欢这两个字写起来一样，说出来怎么就完全不同呢？我也很喜欢你，你怎么就没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呢？少华哥，听起来似乎亲近实际却很客套，自己家老二干脆的一声哥叫着多顺耳啊，他叫哥哥的语气多动听啊！

第六十六章：营地

莫羽在家里“胡闹”的消息很快有渠道传到正去往荒漠的荀倪耳中，而他只能是叹叹气摇摇头继续赶路。年前他已经请潘岐在荒漠边那几个棚子附近建起基础营地，并替他选拔一批适合的人手，他这次高调入西洲，一旦没什么收获挺丢人，免不了会被人说劳民伤财，甚至别有用心。荀拓一开始反对他，但看他执意要去，在物资和人手上也给予他很大支持。又说信不过西洲那些家伙，用自己的人才放心。毕竟带太多东洲人入西洲境不合适，因而他帮荀倪只选了精锐十人随行。有这十人相随，荀倪发现父亲在西洲的能力活动范围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往西北方向行进是越走越冷，行经市镇上的人们都穿着厚重笨拙的寒衣。荀倪虽不惧冷，但想到荒漠不能施法也备足耐寒衣物，只是此时仍着普通衣物，而那随行十人都是受过苦训之士，为行动方便穿得颇为精干，故而他们这一队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瞩目。

数日后一行人来到回龙镇，荀倪向镇守出具潘岐手令，请他做好随时调度人手增援的准备。镇守亲自陪同他到达基础营地，征召的背工等协作人员已经到位，由于现在荒漠气候恶劣，这次征召的佣金高昂，反正是荀倪掏腰包，潘岐也乐得大方。

荀倪将全部人手分为五队，每队由己方二人，向导一人，协作二人组成，各小队由己方的二人负责。营地上很快扎起数顶大帐，帐外虽然北风凛冽，帐内却非常温暖，荀倪放心地将琐碎事务交给随行十人中的丁大处理，自己则静心入定。

黄昏时帐外传来炖肉的香味，荀倪走出大帐，看到空地上燃起几堆篝火，大伙儿都围火而坐。他望向西边天际，太阳是一颗鲜艳的大红球，色彩浓烈却不耀眼，将天际边的荒漠抹出一道绯红。真想把这红彤彤的太阳采下来送给小羽，然后系上长长的线再象放风筝那样放起来。那时专门和小羽来看日出日落却没有看到，下次一定要带小羽来了这个心愿。

不知道小羽是不是还在跟莫清闹，那傻孩子不会真那么傻一直闹下去吧？其实小羽才不傻，他只是执着。荀倪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大人，请用餐吧。”丁大的声音打断了荀倪的思绪，他四下一看，大家都眼巴巴瞅着自己，自己不先用，其他人都不敢用餐。他挥挥手大声说：“大家一起用吧，肉凉了就不香了。吃完饭大家都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少喝点酒抗寒，但不许喝醉，等咱们从荒漠出来再不醉不休。”

在常人肉眼无法视及的遥远某处，大叔和小九正注视着这一群人。

“你的小朋友的哥哥真是闲极无聊啊，你帮不帮他？”小九问大叔。

“帮他穿越黑风？”大叔摇摇头。“凡人爱折腾什么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咱们就瞧瞧热闹行了。这荀倪倒也算是天资过人，竟然能够如此先知先觉。”

“他不愧是能够拥有纯净力量的人选之一，不过我怎么看不出你的小朋友有什么过人之处？”

“是咱们的小朋友，他思想有我指点，身体有你造就，当然有过人之处了，否则咱们俩不是太丢人了。”

“他俩本来强弱悬殊，现在倒不分伯仲了，非强则弱，还真是难说到底谁最后会拥有纯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