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上——语秋

莫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连忙抹去眼角的泪。

“小羽，人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好歹也是祭司传人，这样哭哭啼啼叫别人看见多有损咱们祭司威名啊。”荀倪笑着摸了摸莫羽的脸。

莫羽低声说：“我不会在外人面前流泪，再说，别人也不可能会让我流泪。”

“小羽！”荀倪心里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没走几步便有人迎上来施礼，荀倪吩咐了一番，那人又施礼退下。荀倪对莫羽解释说：“我父亲在谷外专门安排有人不分昼夜守着，供我随时传唤。”

莫羽想了想说：“我好像没见过我父亲有这样的安排，我觉得你们家处处都比我们家气派讲究。”

过了没多久，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荀倪要扶莫羽上车，莫羽自己一跳便上去了。进去后荀倪递给他一个带面纱的斗笠。“待会下车戴上这个。”

莫羽看到还有一个斗笠，便问：“哥哥也要戴？”

“嗯，被人认出来就不能安心陪你玩了。”荀倪笑着说。

莫羽看了一眼荀倪，没说什么，但荀倪却清楚地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欢喜。小孩子还是好哄啊，荀倪心里轻松许多。

荀倪带莫羽去了一家有名的茶楼，既有好吃的茶点，还可以欣赏到东洲的曲艺表演，他的手下人已经在楼上包厢定好位置。莫羽喜欢听说书，这说书人说的内容都是些民间的家长里短，有些俚语他听不懂，荀倪就在他耳边小声解释，其中有不少涉及房中之事，他不禁有些怀疑荀倪是故意带自己来听这些东西的。

在茶楼里泡了一下午荀倪带莫羽回府吃晚饭，荀拓夫妻对莫羽非常热情。荀拓母亲全不知情，她也从来不过问荀拓父子的任何事情，看到漂亮乖巧的莫羽纯属发自内心的喜欢。眼看夜色渐深，荀拓使了个眼色，荀倪柔声对莫羽说：“小羽，咱们得走了。”

回祭谷的路上莫羽问：“哥哥，你怎么给伯母解释我为什么要住在你的祭谷里？”

荀倪说：“不用解释，母亲从来不过问这类事情。”

莫羽若有所思地说：“祭司的妻子都是这样吗？她对自己丈夫的事情一无所知。”

荀倪说：“祭司的妻子都是非常优秀的女人，她们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莫羽又问：“哥哥将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哥哥你这么大年纪应该早有心上人了吧。”

荀倪轻轻捏了一下莫羽的脸颊笑着说：“哥哥当然有心上人，而且已经有了十五年呢。哥哥有小羽，不要别的女人做妻子。”他这话说的很技巧，绝不能算是谎言。

莫羽低下头，暗淡的夜色中看不清他是否又脸红了。

刚进入祭谷的屋中，小青倏地窜上莫羽的肩膀，伸出舌头在他脸上狂舔，荀倪将小青拨开以吃醋的口吻说：“讨厌的小青，不许乱亲我的东西。”

莫羽不满地说：“谁是你的东西？”

荀倪赖兮兮地把脸贴上去。“小羽，我嫉妒了，你对他比对我好。”

莫羽把脸扭开哼了一声说：“那当然，他又没有欺负过我。”

荀倪笑了几声不再提这个话茬，他站在门口望外看了一眼说：“今夜的星空真美。小羽，我记得五年前咱们在我院子里，你躺在躺椅上，我坐在你身边，月光映在你脸上，你的眼睛比星星还美丽。小羽，你不是说要跟我花间一壶酒，对饮到天明嘛。现在虽然没有下酒菜，但这样的月光，这样的星光，足以佐酒。”

莫羽望着倚门而站的荀倪。他的脸庞被月光映成淡淡的蓝色，愈发显得他的双眸如夜空般深邃悠远。他微笑望着自己，温柔的眼神流转，似是漫天星光尽数洒在自己身上。莫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荀倪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莫羽走到他身边，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来到屋前石桌坐下。

荀倪去厨房拿酒，不多时拿了两小坛酒出来。“竟然只有两小坛了，看来今夜没法尽兴，不过也好，免得小羽以为我要灌醉你。”

莫羽打开酒坛塞口，一股淡淡的酒香飘出来，他凑上去闻了闻，荀倪介绍说：“这是梅子酒，我母亲亲手酿制的，酒劲很浅，口味甘甜清冽，很好喝，不像你们西洲的酒那么暴烈。”

莫羽尝了尝，果然味道比西洲的酒清淡，且泛着淡淡的甜味，很是好喝。西洲人酒量普遍好，莫羽也不例外，在他喝来这酒再来三坛也不会醉，便放心大胆地喝起来。

第三十三章：和解

很快两人将各自的酒喝完，莫羽看到荀倪隔桌向自己伸出手，似乎想摸自己的脸，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正警惕间却看见他的胳膊陡然落下，整个人也趴在石桌上，嘴里喃喃而语：“酒不醉人人自醉，小羽，我醉了。”

肯定在骗自己，这么一小坛酒怎么会醉？而且醉了的人才不会说自己醉！莫羽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等着看荀倪有什么花样。然而过了好一阵子，荀倪没有任何举动，更夸张的是他竟然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莫羽摇了摇荀倪的胳膊，荀倪哼了一声继续趴在石桌上不动弹。“哥哥，你真的醉了？”莫羽站起身走到荀倪身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俯下身凑在荀倪耳边轻轻吹了几口气，荀倪没反应；他又摸了摸荀倪的耳朵，荀倪依然没反应。他想了想大声说：“哥哥，我先回屋睡觉了啊。”说完不管荀倪便离开了。

然而莫羽在床上躺了好久也没见荀倪进来，他不安心地爬起来，看到月光下荀倪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如今已是初夏，以祭司的身体在室外睡觉不会着凉，但那样趴着明天一定会腰酸背痛很难受。莫羽去拉荀倪，荀倪却可笑地双臂紧抱石桌，死活不肯离开。莫羽在他耳边唤到：“哥哥，回去床上睡觉。”却听他嘟囔着说： “不要，我要抱着小羽毛睡。”说完还紧了紧手臂。

莫羽哭笑不得，看来哥哥睡梦中把石桌当成自己了，真是，手感差这么远呢！难道真的喝醉了？

莫羽想把荀倪拽起来，但喝醉的人总是很沉，他使足气力也没拽起来。他束手无策地站着，心想若是自己喝醉哥哥一定会把自己抱回屋里，可是哥哥这么沉，怎么办呢？莫羽正发着呆，突然腰被一条手臂缠住，接着他便觉得重心不稳不由自主地往荀倪身上扑去。

“小羽，你让我怎么办？别怪我好不好？求你，别怪我。”

荀倪的声音在耳边飘起，莫羽有点生气了，果然是装醉呢，他气哼哼地想要从荀倪怀里挣出来，却发现荀倪手指扣得很紧。

“讨厌，放开我！”莫羽大吼了一声，低下头使劲去掰荀倪的手指。

这声喊似乎让荀倪清醒了些，他茫然地抬起头，手臂也自然松开，莫羽趁机站起来，愤愤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屋。

第二日早上莫羽醒来，发现荀倪不在身边，而他的被褥一如昨夜叠放整齐。莫羽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看到他坐在昨天喝酒的石桌边发呆。

听到屋里的动静，荀倪扭过头。

莫羽吃了一惊。

荀倪的神情看起来疲惫不堪，眼圈发黑，脸色发暗，然而看到莫羽之后，立刻弯起嘴角做出一个微笑。“你起床了？睡得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哥哥你怎么了？”莫羽担心地问。

“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老梦见小羽哭，梦见小羽生气。心里很难过，半夜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就这么傻坐到天亮。”荀倪握住莫羽的手可怜兮兮地说。

莫羽明知他这是苦肉计，但心里却也跟着他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我不生气了，你别这样了。”

“真的不生气了？不要像昨天一样，嘴里说不生气，其实心里依然很生气。”

“真的不生气了，不想生气了。”

“不想生气是什么意思？”荀倪小心地观察着莫羽的脸色。

“生气生生就过去了嘛，还能生一辈子！”莫羽无奈地说。

“不行，小羽明明还是在生气。小羽要是一直不原谅我，一直生气，我就一直不吃不睡。”

荀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极其认真，令人相信他真能说到做到。莫羽叹了口气说：“我真的不生气，真的原谅你了，你要怎么才相信？”

“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了。”荀倪鼓起腮帮子把脸凑到莫羽面前。

“哥哥你太过分了！”莫羽觉得荀倪这简直是耍赖。

荀倪理直气壮地说：“你不主动示好，我怎么能相信你是真的原谅我？”

莫羽无语地挠了挠头，为什么哥哥的话总是让他无法反驳？

荀倪搂住莫羽的腰笑着说：“哥哥知道小羽害羞。那这样好了，我亲你一下，你不许躲。”

莫羽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立刻便被一股极大的劲道拉得跌坐在荀倪怀里，而这所谓的亲一下亲得他天昏地暗，一直到被放开后他还有点找不回神儿。荀倪被他那傻呆呆的模样逗笑了。“傻小羽。”荀倪亲昵地捏捏他的脸说：“你去洗漱，哥哥去拿早饭。”

清凉的水扑到脸上，莫羽才从晕晕乎乎中清醒过来，怎么自己跟失了魂一样？而且这种失魂落魄在哥哥放开自己很久后还存在着，哥哥刚才该不是又施展什么法术了吧？刚才手脚都软了，整个身体却强烈地渴望贴紧甚至融入哥哥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就像那本书里描写的，莫羽刷得脸红了。每次见到哥哥，都会身不由己地想和哥哥亲昵，想赖着他粘着他。小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抱，现在长大了，但那样的想法依然存在，所以在来时的车里他一直赖在哥哥身上，觉得那样说不出的欢乐和舒服。难怪哥哥说以为他会愿意，其实也不能全怪哥哥，是自己行为不够检点，可自己就是喜欢那样赖在哥哥身上啊。

莫羽正在出神荀倪进来了，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的脸？咦，怎么突然脸红了？”

莫羽慌忙用手巾在脸上乱擦着掩饰，荀倪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小羽毛想到什么了这么脸红？”

“没～～没有，是水热。”莫羽低头支吾着。

“水热吗？”荀倪伸手试了试水温。

“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莫羽挣开他扑到饭桌前。荀倪跟过去伸手揽住他的腰，嘴里不依不饶地问：“乖小羽，告诉哥哥，脸红什么？”

莫羽此刻已经红到耳根了，他勉强挣扎了一下说：“哥哥讨厌，我饿了想吃饭。”

“吃这个好不好？”荀倪说完便擒住莫羽的唇。

这次莫羽没有像刚才那样浑浑噩噩，当荀倪放开他之后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荀倪笑着问：“好吃吗？小羽的味道最好吃，哥哥的味道如何？”不待莫羽回答他又说：“现在我相信小羽是真的原谅我了，小羽刚才都有回应呢。”

刚才自己有回应吗？莫羽慌乱地回忆着，好像～～自己也紧紧抱着哥哥，好像自己的舌头很不客气地跟哥哥的舌头争斗了一番，虽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莫羽低下头，荀倪轻轻捧起他的脸柔声说：“小羽，没什么害羞的，这很正常，说明你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莫羽迷茫地抬起头，荀倪手指在他胸前缓缓画圈。“小羽的心里是喜欢哥哥的，只是小羽不懂得。”

自己一向是喜欢哥哥的，这毋庸置疑，然而是哥哥对自己的那种喜欢吗？好像～～是吧，刚才的感觉和书里写的一样，那么应该就是了。原来自己也是喜欢哥哥的，莫羽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先前一直缠绕着自己的古怪感觉顿时消失了。他挺了挺腰迟疑着问：“哥哥，能吃早饭了吗？我真的饿了。”

这一天荀倪一直在谷里待着没出去，莫羽问：“哥哥你今天不忙？”

荀倪笑着说：“我跟他们说了，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陪你。”

“其实也不用啊，我这次又不是只待一两天。”

“小羽，要是你父亲来接你，你能不能留下来不回去？”

“啊，那不行吧，父亲会生气。”

“小羽，你已经长大了，你总要独立生活，离开你父亲。再说，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再也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了。”

“可是～～”

“小羽，你不能那么残忍！”荀倪急了。“你说喜欢我，却我离我而去，不行，我不让你离开我。”他紧紧抱住莫羽，似乎只要一松手莫羽便要消失不见。

“可是～～父亲一定会不允许，你父母也不会允许，我们都是男的～～这不对。”莫羽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祭司，我能为我自己做主，就是整个东洲的主我都能做得了，你不用考虑我。小羽，这没什么对不对的，只要是相互喜欢。你想想《神语》里，大神和凡人的结合难道不是逾越？还有人和妖，神和妖之间。所谓的这些对与不对，是人自己设下的条条框框，最初这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自由的。”

“那我问问父亲，如果他同意～～”莫羽想了想说。

“他不可能同意！”荀倪断然打断莫羽。“他早看出我喜欢你，所以他不喜欢我。”

“大家都说父亲是非常重情的人，或许我们可以说服他。”

“怎么说服他？如果他把你带走，我们没法在一起，怎么能向他证明我们的情意？小羽，你态度一定要强硬，坚持要留下来跟我在一起，我想他之所以会不同意，肯定是担心你年纪尚轻，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快乐幸福地生活几年，他就知道我们是真心真意，不是一时冲动。”

莫羽眉头紧蹙，为难地咬着嘴唇。

第三十四章：不离

看到莫羽始终陷入踌躇之中，荀倪心里是真急。这件事不能把莫羽逼得太紧，但他时间紧迫，也不敢拖着，他要在莫清找来之前彻底撷取莫羽的心，最多只有十天，或许莫清会来得更快。

荀倪一手搂着莫羽，一手握着他的手，恳切地说：“小羽，我都为我们将来设计好了。这三年，你跟我在东洲生活，我辅导你的祭司修行，等到你十八岁回西洲传承你父亲的衣钵，那时我会在两洲交界之地为我们建一个家，这样两洲都可以兼顾。”

“哥哥，我总觉得这样不对。”莫羽迟疑了许久开口说。

“小羽，你听我说，那天我们已在祭谷结合，如果不被允许，那么神灵必会怪罪，也就是说我们的神圣结合已经得到神明的认可。小羽，那也就意味着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只能以我为唯一的伴侣。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俩说分开就可以分开了，与祭司神圣结合的伴侣如果要分开会受到可怕的惩罚，你明白吗？我不怕受到惩罚，但是如果你因此而受到伤害，那我宁可去死。”荀倪的语气痛苦而坚决。

“我宁可我死，也不要哥哥死。”莫羽脱口而出。

“小羽！”除了不断地低呼莫羽的名字，荀倪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话语提及生死两人的情绪都激动不已，过了许久荀倪问：“小羽，你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

莫羽点点头。“以后等父亲同意了，我还是要跟父亲一起生活，他孤身一人，我要陪着他。”

荀倪连忙说：“这没问题，这是应该的。不过～～唉！”他叹了口气说：“我都可以想象你父亲一旦知道我们要在一起，肯定会大发雷霆，不知道会怎么针对我呢。我比你大这么多，他会觉得是我带坏了你，甚至觉得是我欺负你。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怎么对我，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