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上——语秋

莫羽把小青从笼子里放出来，小青跳上他的手臂，他轻轻用指头在小青身上划着，头也不抬地说：“你赶紧走吧。”

荀倪觉得莫羽似乎情绪不太好，猜测可能他是嫌自己不能陪他，便说：“那我走了，我快去快回。”

莫羽淡淡地嗯了一声。等荀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他轻声对小青说：“小青，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是被关起来了？我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谁把我从笼子里放出来呢？”

莫羽在屋里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会便出门溜达，不知不觉来到昨日沐浴的水潭边。当时身体的感觉虽然比较迟钝麻木，但整个过程他很清醒，他清楚记得荀倪近乎狰狞的狂烈，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荀倪。哥哥一向对自己温柔体贴，对人温文有礼，可昨天的哥哥真是太可怕了，但哥哥说那是因为喜欢自己。喜欢一个人是那样吗？那么自己也喜欢哥哥吗？像哥哥所说的那种喜欢。

莫羽蹲在水边胡乱拨弄着，划出混乱的水纹，如同他此刻的心思。

小青无聊地在水潭边爬着，时不时把小爪子探到水里又缩回来。大概是觉得莫羽长时间没理睬自己，他便顺着莫羽的手臂爬到肩膀上，伸出舌头舔了舔莫羽的脸颊。

“小青，你从南洲来，我从西洲来，咱们都从很远的地方来，我若是放你回去，你自己能找到家吗？”莫羽说着站起来，把小青抱在手里往祭谷出口走去。

莫羽在谷口站住，眼前一无所有，不知道荀倪所说的禁制是什么。为什么要设置一道禁止出去的禁制？这禁制摆明是专为自己设置的，如果闯了真的会伤害到自己吗？哥哥会设下伤害自己的禁制吗？父亲以苦修为由，要自己在谷底陪伴三年，哥哥也要把自己限制在祭谷里。为什么他们都要把自己关起来，也许有危险的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吧。是什么样的危险，父亲都无法保护自己而要寻求哥哥帮助呢？父亲明明一直都不喜欢哥哥。

莫羽想了想，决然地朝着谷口迈出一步。他小心等待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奇怪了，明明几步路就能走出祭谷，怎么走了这好几步离谷口还是那么远的距离？莫羽不甘心地继续向前走，而谷口似乎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怎么也走不到谷口。莫羽明白了，这就是哥哥设下的禁制，这禁制不会伤害到自己，哥哥当然舍不得伤害自己，哥哥只是怕自己好奇或者耐不住寂寞胡乱跑罢了。

想到这里，莫羽的心情好了许多。

第三十一章：谎言

哥哥喜欢自己，哥哥会保护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也喜欢和哥哥在一起，那么暂时安心地待在哥哥这里，等他们觉得危险过去，等父亲来接自己。莫羽打定了主意，又缓缓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可是如果哥哥还要做昨天那样的事情怎么办？哥哥对那样的事情似乎很狂热，最可恨的是哥哥对自己使用法术，莫羽一想到这点就来气。等哥哥回来，一定要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如果他再用法术强迫自己做不情愿的事情，自己就～～绝食，还有～～不跟他说话。

回到屋里，莫羽斜靠在床头。哥哥的床很宽大，比父亲祭谷里的床大多了，两个人睡一点都不挤。莫羽当然不知道这个床是荀倪在他来之前特意进行加宽加大，他拍了怕床板，小青窜了上来。他发现小青非常粘人，或许也是因为太寂寞吧。

荀倪的书柜就在床边，莫羽看到荀倪说的那个装着自己信的盒子，便打了开来。盒子里的信札按日期整齐摆放，莫羽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几封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脸红。难怪哥哥那么肯定自己也喜欢他，信里多处都流露出浓浓的情意。自己只把那当做弟弟对哥哥的依恋，但哥哥却不这样想。

莫羽把信重新放置好，又去书柜里翻有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书。大都是祭司修行和学习必备的书籍，翻了几本后他突然看到一个有本书的封面是人物插画，便拿起来仔细一看，书名是《玉郎传说》，看起来像江湖传奇小说。

然而看了几页之后，莫羽的脸便红透了，他虽不好意思看，却又忍不住想看，最终还是犹豫着继续看下去。莫羽一向读书很快，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很快就看了小半本，正看得入神，突然觉得胳膊被什么碰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把书合住，却是小青跳到了胳膊上朝他吐着舌头。

莫羽拍了拍胸脯轻嘘一口气，看这种书毕竟心虚。他把小青扔进笼子里，躺在床上接着往下看。

看闲书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有些情节莫羽不好意思仔细看，就匆匆掠过，当荀倪提着食盒进屋的时候，莫羽已经看到将近结局，他急着想知道最后玉郎到底和谁在一起，全然没听到荀倪的脚步声。

荀倪叫了一声“小羽”，慌得莫羽手里的书差点掉下来，他迅速把书塞进书堆里，涨红着脸说：“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荀倪把食盒放在桌上说：“都好几个时辰了，我怕你饿，急着赶回来，快来吃饭吧。对了，你刚才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迷？”

“没看什么。哥哥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莫羽企图转移话题。

荀倪早已看出莫羽的不自然，便走到书柜前查看，莫羽刚才塞得急，书没有完全塞进去，他轻轻一抽把书抽了出来，笑着问：“这书好看吗？”

“不知道，我只是随便翻了几页。”莫羽低着头说。

荀倪哈哈大笑。“小羽毛不会说谎啊，看了也没什么，哥哥看过好多遍，再说了，祭司就应该博览群书嘛。”

“哥哥，我饿死了。”莫羽顾左右而言他。

荀倪看他窘迫得厉害，便暂且按下这话题，招呼他先吃饭。

荀倪看到莫羽吃了几口饭就没兴趣了，举半天筷子才挑起一根菜丝咽下去。便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莫羽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好想吃父亲炖的鱼汤和烧肉，还有林子里的小蘑菇特别新鲜美味，好香啊。”

荀倪抱歉地说：“我不太会弄吃的，都是家里一日三餐送来，其实家里也是精心制作的菜肴，可饭菜当然是趁热好吃，委屈你了。”

莫羽扭头看了看小青问到：“哥哥，小青吃什么？”

荀倪说：“他自己会找食物，每天把他放出来一会就行。”

莫羽把小青从笼子里放出来拎到桌子上，小青对盘子里的菜似乎没什么兴趣，而是跳到莫羽肩上，伸出舌头舔他的脸颊。

荀倪笑了。“小羽，小青也懂得秀色可餐呢。”

莫羽被舔得痒痒，笑个不停。“他特别喜欢舔我，到处乱舔。”

荀倪也凑过来一边逗弄小青一边说：“我也很喜欢舔小羽。”

“哥哥！”莫羽闻言不满地叫了一声，吓得小青倏地从他肩头窜了下去。

荀倪手搭在莫羽肩上亲昵地说：“小羽，两人若是相互喜欢就是要有亲热的举动才正常。当年你父母是四洲出名的恩爱夫妻，常常在人前也不遮掩彼此的倾心爱慕。可能是因为你从未曾见过他们恩爱的样子，而你父亲这些年来一直禁欲，你又整天被他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这类爱人之间卿卿我我的事情你见得很少，知道得也少。《玉郎传奇》上面写的，虽然说为了迎合看众猎艳的心里有点夸张，但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做那样的事情是正常的，而且是快乐的。玉郎不是说，跟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给他个神仙也不换。”

莫羽低头嘟囔到：“玉郎跟那么多人胡来，不好。”

荀倪问：“那如果玉郎只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好不好？”

“也不好。”过了许久莫羽才回答。

“为什么不好？”荀倪追问。

“就是不好，不为什么。我吃饱了，出去转会儿。”莫羽放下筷子站起来。

“小羽。”荀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还在生哥哥的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反正你可以施法术然后为所欲为。”莫羽并不挣扎，一脸哀怨。

“小羽，哥哥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昨天真的是～～一时失控，施法术也是为了你不太难受，因为第一次会比较难受。”看到莫羽鼓着腮帮梗着脖子瞪着双眼，荀倪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苍白，便松了手看着莫羽离开。

荀倪一个人坐在屋里，想起上午和父亲的交谈。他们没法确定预言中所指的结合到底要怎样的程度，父亲说只怕仅仅是身体的结合还不够，还要有心灵的契合，即身心结合。

他不满地说：“您先前要我只把他当做一剂药，现在又要我和他身心结合，这不是矛盾吗？”

荀拓说：“的确很矛盾，这或许是你要付出的代价，相对于莫羽所承受的代价，这代价并不大。”

他思索了很久后问父亲：“那我该怎么做？”

荀拓摇摇头。

他有些恼火了。“您事事都要我按您的安排，做到现在这地步您却告诉我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现在一切已经纳入预言的轨道，接下来的，就是顺着轨道而行。”荀拓淡淡地说。

如果顺着轨道而行，那么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取得小羽的原谅，让他爱自己，这样才会有非爱则恨之说。但是因为担心夜长梦多，他昨天一回祭谷就和莫羽进行了身体的结合，现在看来昨天的行为实在太短见。本来小羽对自己很有感情，慢慢引导他爱上自己并非难事，但昨天的行为却给他心灵蒙上阴影，平添障碍。

荀倪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外面寻找莫羽。

荀倪在谷口找到发怔的莫羽。“小羽？”荀倪站在莫羽身后，考虑到莫羽此时大概比较抵触自己太过亲昵，他刻意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哥哥，为什么要给我设禁制？”莫羽头也不回地问。

“不是给你设的。”

“这禁制是从里面设的，不是给我，难道你给自己设的？”

荀倪沉默片刻后问：“小羽，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关起来，然后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你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莫羽猛地转身，握着拳头恨恨地吼到：“就是就是，我觉得你太讨厌了！”

“小羽！”荀倪惊讶地望着莫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爆发了。

“为什么都骗我？都不跟我说实话？”

“都”是什么意思？荀倪心中暗忖，小羽好像不只是针对自己。他正寻思着，又听莫羽愤怨地说：“小时候全德伯伯骗我，说父亲不是不喜欢我，父亲就是那样的性格。现在你跟父亲合起来骗我，哥哥你告诉我，到底是父亲遇到麻烦，还是我有事情？父亲把我带到谷底，也是因为那里我没法自己出去，是对我的天然禁制，却骗我说什么陪他苦修。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有事瞒着我，是不是？”莫羽缓缓转过身，盯着荀倪。

莫羽本来如星辰般灿烂的双眸此刻蒙了淡淡的薄雾，看起来是那样楚楚动人，荀倪觉得那眼神似乎渗入自己内心深处，让他忍不住想把埋藏在心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荀倪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在莫羽肩上，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坚定一些。

“小羽，如果爱你的人隐瞒你什么，你要相信他绝对是只为了你好。把不能说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却要日日面对隐瞒的对象，这也是一种难熬的折磨，所以不要责怪你父亲。我也具体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很幸运自己能有这个照顾你的机会。就算你不能接受我对你的感情，就算你讨厌我，我还是要遵循我自己的心愿去喜欢你，我保证不会再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待在祭谷里，这一点我必须坚持。”

第三十二章：放风

莫羽扭头看着祭谷出口的方向，沉默不语。

荀倪说：“小羽，在我能确定你安全的情况下，我会设法带你出去散心，我知道这样对你禁足很委屈你。”他思忖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说：“我去安排安排，今晚咱们回家吃一顿新鲜的热汤热菜，咱们还像你上次来一样，在星空下促膝夜谈。”

莫羽猛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在茅厕看到的情形。随着年岁增长，当他自己的身体也出现过那种情况之后，他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小孩或者大人的关系，但他现在骤然醒悟，荀倪当时的状况是因自己而起。真是过分，那时自己才十岁，他就对自己起了坏心思。

荀倪看到莫羽的神情突然间又添阴郁，不知是否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暗想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将莫羽哄得听话，心里一阵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勒令自己继续做出低三下四的讨好模样，试探着去拉莫羽的手，却被莫羽眉头一皱闪开。

荀倪的手落在半空片刻后无奈地垂落下来，他的神情也是同样的无奈。“小羽，也许我今天说的太多，你一时还不能全部接受，我也不说了，你现在的心情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刚才没吃几口饭，我去把饭菜热热，你再吃一点吧。”

荀倪说完转身便离去了，留下莫羽怔怔留在原地。哥哥，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我吗？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还没怎么生气，你倒先不耐烦了。哥哥，你真的是喜欢我吗？还是只想跟我做那种事，就像玉郎遇到的那些人，都只是喜欢他的脸他的身体而已。

莫羽突然很想把那本书看完，看看玉郎最后到底和谁在一起，到底哪个是真爱他的，哪个又是他的真爱。

莫羽独自站着，心里的难过如翻江倒海一般。刚才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找自己，所以站在这里还有意义，现在哥哥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杵在这里，无论哭也好恨也好都没有人在意了。泪水缓缓地迷蒙了双眼，莫羽木然地朝祭谷口走去，明知道走不出去，但他却坚定不移地走着，因为除了那个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荀倪其实并没有离开很远，他躲着一旁静静望着莫羽在祭谷口一圈一圈地转悠。突然莫羽一个踉跄摔倒，他立刻奔了过去。他设的这个禁制在里面走得时间太长会产生眩晕感，而莫羽已经走得够久了。

“小羽！你这小傻瓜！”荀倪心疼地抹去莫羽头上沾着的泥土，发现他额头擦破了皮。荀倪本想施治愈术，却又改变了主意，这样微微的刺痛或许能让莫羽头脑清醒一些。“小羽，你额头蹭破了一点皮，我不给你用治愈术了，总用法术对你也不好。”荀倪柔声说。

“你不是走了吗？你不是嫌我烦了吗？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怎么对待我，还想像小时候一样说一声小羽乖小羽听话就糊弄我吗？我讨厌你！我恨你！”莫羽一边推搡荀倪一边哽咽着说。

荀倪哪里听不出莫羽心里的委屈，暗自责怪自己太没耐心，若不是莫羽对自己本就情意深厚，几乎要给两人之间挖下难平的沟壑了。他突然拉起莫羽的手几大步便走出祭谷，谷外是一条大树蔽日的山径，径旁蔓草野花丛生，悠长的山径尽头隐约是广袤的田野。一阵清凉山风吹过，荀倪从未曾觉得自己谷外的景色竟如此美丽。

山风亦扬起两人的衣襟，轻扑在相牵的双手上，荀倪微笑望着莫羽，莫羽的眼眶再次湿润。

“小羽毛是个爱哭鬼。”荀倪将莫羽揽入怀中，轻轻揉着他的头发说：“好像每次咱们见面你都会哭。第一次是你刚出生，一见我就哭了；第二次是小白白死了你一个人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莫全德哄了好久你才停住；第三次虽然一见面没哭，但是你离家出走，在马棚里抱着我大哭；第四次是五年前你来东洲，你父亲有急事要离开，你不愿意，被他训哭。这次哭得更多，却是因我而起，是我害你伤心不已，一看到你哭，我的心里也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