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上——语秋

莫清说：“我今天问了问其他人，都说他只跟你一个人亲，对其他人都很冷漠。”

莫全德说：“他毕竟是我一手抱大的，再说小孩子总要有一个撒娇的对象。”

莫清问：“学堂里的先生怎么评价他？”

“先生说他聪慧过人，但是不合群，不跟同学一起玩。由于他的身份特殊，他不理别人，同学们也不敢招惹他。”

莫清长叹一声。“是我的错！他现在才五岁，还来得及罢！”

莫羽听到屋外有人来回地踱步，不是全德伯伯，也不是蓉娘。他不爱说话，因此便特别擅长于倾听。他能听出府里所有人的脚步声，并将其当做一个好玩的游戏乐此不彼。这个脚步声如此陌生，应该是刚刚归来的“父亲”。他在自己的屋外做什么？莫羽皱起小小的眉头。他是个爱思考的孩子，总是想的很多，但说的很少。只是每次他思考的时候，全德伯伯眼里便充满担心。

脚步声持续了很久，莫羽听着听着便睡熟了。

荀拓父子最先来到西洲，他们提前两天的下午到达。莫清很讨厌荀拓，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便交待下人负责打理他们二人的起居，自己则想借故避而远之，然而荀拓的话让他改变了这个念头。荀拓笑着问：“我们的小莫羽怎么样？”接着他问自己儿子：“倪儿，你不是挺挂念小莫羽吗？”

莫清打量着荀倪。他的个头比两年前又高了一截，身材已不显弱质单薄，开始呈现成年男子的特征。荀拓和妻子的样貌只是中上，但荀倪似乎是集中了父母的所有优点，比起当年略带稚气清秀模样，如今的他堪称一个令人瞩目的美男子。除了相貌出众之外，莫清当然也知道他才智更是超人，据说已经修习完祭司所有的必备功课，只等荀拓什么时候下决心传位了。荀拓的这个儿子很优秀，然而他越优秀，自己的儿子便越危险。这一对疯狂的父子特意早来不知是否对小羽打着什么鬼主意呢。莫清想起两年前的预言，心思立刻沉重起来。

荀倪恭谨地向莫清施礼问到：“莫祭司，请问我可以去看看小莫羽吗？”

莫清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干咳了几声后只得说：“小羽他～～去学堂尚未回来。”

荀倪诧异地问：“小羽这么小就去学堂了？”

荀拓接口说：“不愧是未来的祭司，这么小就已经显示出超越不凡了。”

听到“未来祭司”这几个字，莫清再次皱紧眉头，他想了想说：“小羽在西街口的雅正学堂，这会儿已经快到放学的时辰了，如果荀倪少爷急着想见他，可以去那里接他。”

荀拓父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荀倪立刻猜测出莫清想支开自己，便施礼说：“多谢莫祭司，小侄这就去接小羽。”

荀倪刚一离开，莫清便瞪着眼睛问荀拓：“你已经将预言告诉他了？”

“还没有。我怕他暂时不太好接受，反正小羽还小！”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想南北二洲也不愿意看到你得逞。”莫清恨恨地说。

“既然是神谕，你们都无法阻止。”荀拓自信满满。“莫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甘心也没用。”

“事在人为，你我都知道后天的因素可以改变命数。”莫清冷冷说完便拂袖而去，撇下荀拓独自在厅堂中。这个无礼的家伙！荀拓暗自腹诽了一番，然后悠悠哉回到自己休息的厢房。

荀倪根据莫全德的指点找到雅正学堂，学堂还没有放学，他看到旁边有卖糖人的小摊，便挑了一只大龙拿在手里站在学堂门口等着，不多时听到嘈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大门洞开，学童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荀倪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莫羽一人慢吞吞拖在最后面走着。

“小羽毛！”荀倪笑呵呵地叫了一声，莫羽抬头望着他，先是茫然，再是迷惑，突然脸上露出惊喜。“荀倪哥哥？”

“小羽毛你还记得我啊！”荀倪开心地蹲下来，同时把手里的糖龙递给莫羽。他的确没想到莫羽还记得他，并且能一眼认出他，毕竟上一次见面时莫羽才三岁。

“真的是荀倪哥哥！”莫羽扑在他怀里。“我听伯伯说祭司们都要来，还问伯伯你会不会来呢。”

“哥哥挂念小羽毛，所以来看看你啊。来，哥哥抱你！”

荀倪去抱莫羽，莫羽却挣开说：“伯伯说小羽都已经上学堂了，不能让人抱了。”

荀倪笑着说：“小羽毛真乖！小羽毛想去哪里玩，哥哥带你去。”

莫羽却说：“伯伯说放学要先回家，去哪里玩要告诉伯伯才行。”

荀倪注意到莫羽总是说“伯伯说如何如何”，一般的孩子应该都是父母如何说，这孩子没有母亲，父亲又不喜欢他，真是太可怜了。

荀倪牵着莫羽的小手，觉得他的小手软软的，和自己的掌心摩擦着非常舒服，心里再次升起想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的念头。他低下头柔声问：“小羽毛，莫总管知道我来接你，我已经跟他说过带你玩一会再回去。你现在饿不饿？”

“不饿，伯伯给我带的茶果子都被我吃完了。”莫羽拍了拍小肚肚，表示他很饱。

荀倪说：“哥哥带你去骑马吧，现在这个季节骑马最舒服了。”

荀倪雇了一辆车载着两人去往上次去过的牧场，他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只认得那一个地方。牧场的人认识莫羽，立刻给他安排了一匹好马。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四月天气，牧场绿草如毯，鲜花遍地，蜂蝶嗡嗡，春风习习。荀倪一手执缰，一手抱着莫羽问：“小羽毛，哥哥骑快一点，你怕不怕？”

“不怕！”莫羽紧紧靠在荀倪怀里大声说。

荀倪朗笑一声，脚叩马肚给出指令，训练有素的马儿立刻奔跑起来。

荀倪并没有让马儿快跑很久，他怕马儿高高腾跃引起的颠簸小莫羽不适应，又渐渐放慢了速度问：“小羽毛，有没有飞的感觉？”

莫羽的小脸充满兴奋，使劲点头。荀倪说：“小羽毛快长大，就可以学骑马了，以后骑着马儿到哥哥家来玩好不好？”

“好！”莫羽再次使劲点头。

荀倪抱着莫羽翻身下马，让他坐在草地上休息。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太阳变成一个不刺眼的大红球缓缓地向地平线飘去，天上的云朵被染成淡淡的粉色。鼻子里满是清新的青草和野花的香味，荀倪放松地张开四肢躺在草地上，深吸一口气说：“真舒服啊！”

第七章：出走

天色擦黑荀倪才带着莫羽返回莫府，莫全德在门口张望着，看到他们便立刻埋怨：“荀倪少爷，您怎么回来这么晚，小孩子不能饿肚子。”

荀倪不好意思地说：“我问过小羽，他说他不饿。”

莫全德不悦地说：“小孩子玩起来哪还知道饥饱冷热。”接着他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容问莫羽：“小羽毛，今天玩得好吗？”其实他早已从莫羽的眼神中看到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欢乐，此刻只是想要莫羽亲口说出来分享这欢乐。

“好！哥哥明天还陪小羽玩好不好？”莫羽虽然是问荀倪，眼睛却看着莫全德。

“不行！”莫清的声音响起来。“荀少爷有正事要做，再说你还要上学堂。”莫清和荀拓一起走了过来。

荀拓说：“倪儿也没什么正事可做，我不过是带他来拜见另两位祭司，下次五年之约，或许是倪儿前来赴约了。”

莫清问：“荀祭司正值壮年，舍得急流勇退？”

荀拓笑了笑并未作答。

第二天莫羽早上起来不肯去学堂，任莫全德恩威并施软语相哄或者厉声责骂只是低头不作声，最后莫全德只得妥协，用过早饭后备了马车给荀倪让他带莫羽出去玩。

上午南洲的女祭司黎洛到达，她见了莫清之后大吃一惊，五年不见，莫清苍老了许多！三人叙了几句闲话后黎洛随口说：“时间真快啊，一晃又是五年。莫祭司，你家小少爷也已经五岁了，听说长得非常可爱。”

莫清唤来莫全德一问才知道莫羽被荀倪带出去玩了，脸上立显不悦，而黎洛则若有所思地看了荀拓一眼，荀拓微微一笑。

北洲的祭司卫梓一如既往地姗姗来迟，四大祭司聚齐后前往拜见西洲长老潘岐，潘岐设宴款待，宴罢四人便直奔祭谷为第二日的比试各自养精蓄锐。

次日下午，四大祭司一起返回莫府。莫全德瞅了瞅莫清阴沉的脸色，估计这次比试大概他又落于下风。莫全德命人奉上今春新茶，四位祭司各自捧着茶杯脸色均是阴阳不定各怀心事。厅堂里一片静寂，许久后黎洛率先打破沉默：“莫祭司，一切都还只是预言，一切皆未发生，或许还有变数，你也不必想得太多。”

卫梓说：“莫祭司，要相信神灵一定是公平的，他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莫清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却问莫全德：“小羽呢？”

莫全德知道昨日自己让荀倪带莫羽出去玩祭司大人很不高兴，今天便不管莫羽怎么哭闹都没同意他出去玩，不过也没把他送到学堂，而是留在府里。此刻听到祭司大人问，他连忙答道：“小少爷在他房间，我这就去叫他。”

莫清摇摇头。“不用了。全德，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非常爱小羽？”

莫全德点点头，心里却不解祭司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莫清沉吟片刻后说：“那么～～全德，我把小羽过继给你当儿子如何？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他从来也没有叫过我一声父亲，我们这父子关系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

莫全德惊呆了，嗫嗫说不出话来，其他三位祭司也都震惊地望着莫清。荀拓最先反应过来，他讥笑道：“莫祭司，莫羽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就算你过继给别人，他还是你的儿子，他还是未来的祭司继承人。”

“我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不再是我的儿子，至于祭司继承人，恳请几位按照惯例重新选定。”莫清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几句话，声调听起来极其决绝。

卫梓摇摇头说：“莫祭司，没用的，亲生子女是绝对的首位继承者，除非他～～身故。”

一丝痛楚爬上莫清的额头，但他依然坚定地说：“请你们依据惯例，奏明上神，重新指定祭司继承人。”

黎洛叹息一声说到：“莫祭司，若你坚持，我们可以为你试试，但如此大事～～你是否应该禀明潘岐长老？”

荀拓冷笑到：“不用禀告，这预言既是连环预言，那么一切都不可更改，我敢肯定，重新选定的继承人必然还是莫羽！”

黎洛和卫梓都点了点头表示支持荀拓的观点。

“请你们试试。”莫清的语气不再那么坚决，更多几分恳求。

黎洛无奈地叹口气说：“既如此咱们去祭谷吧。”

荀拓却说：“不用，就在此地便可，我觉得根本无需大费周章，不过是让他死心罢了。”

四大祭司来到莫府院中空地，在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背向而坐，一个时辰后，四人各自用纸笔写下六个字放在一起，莫清合到一起看了一下，将纸撕得粉碎。荀拓冷笑着问：“是否方位、五行，八字和莫羽完全相符？”

莫清没有回答，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黎洛说：“莫祭司，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莫清闷闷地点了点头，吩咐莫全德：“你去叫小羽来见过几位祭司大人。”

四人重新回到客厅中，过了一会儿莫全德面带慌色进来。“大人，府里到处不见小少爷。小人在他房间未找到他，心想或许他去找荀倪少爷玩了，可是荀倪少爷说，他告诉少爷四大祭司里有一位女祭司，少爷很好奇，说要看看女祭司是什么样子，因此四位大人回来后，小少爷就离开他来厅堂这边了。”

莫清滞了一下，觉得思维有些混乱。小羽早就来厅堂了，可是怎么没人看到他？

莫全德突然叫了一声“不好”！他急切地说：“大人，小羽大概听到您要把他过继给我那段话了，他一定以为您不要他了，这孩子心事一向很重，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怎么胡思乱想了。”

莫全德完全没法理解莫清为何突然要跟莫羽断绝父子关系，不愿意莫羽做祭司传人。大人就这么讨厌小莫羽吗？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有些恼怒了，跺了跺脚恨恨地说：“好，等找到小羽，我就带他走，你不要他，我要他，我带他走得远远的，让他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莫清长叹一声：“全德，你别怪我，我刚才那样做是为了小羽好，但是既然神明不肯改变主意，我们这些渺小的奴仆又能怎样，只能认命！全德，你确定小羽没在府里？你不是说他经常喜欢一个人躲在什么角落里。”

他不是喜欢！那是因为他害怕、他孤独！莫全德悲愤地在心里大声驳斥，但作为祭司府的总管，他绝不会当着这么多客人有什么逾越无礼之举。他理了理心绪，施礼恭谨地说：“小人这就再派人仔细找找。”

莫全德一转身看到荀倪站在身后，他是有点担心跟着莫全德来的。荀倪不满地斜睨了莫清一眼大声说：“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儿子的父亲！听到儿子不见了竟然不着急，还稳稳地坐着，现在天马上就黑了，那么小的孩子万一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荀拓立刻出声斥责：“倪儿不得无礼。”

莫清并不理睬荀倪的指责，只是低头沉吟，片刻后他站起来说：“莫清的家事搅扰到各位贵客，心中十分不安，现在我要去寻找儿子，各位请恕莫清无法相陪。”

黎洛说：“我刚才推算过了，莫羽此刻方位在南，无有凶相，难怪莫祭司并不着急，是否已心中有数？”

莫清点点头：“有一些线索，让黎祭司费心了。”

荀倪又插话说：“南方？我昨天带他去南边的牧场骑马，他是不是去那里了？我也要去找他。”

莫羽靠着马棚中的干草堆坐着，脸上泪痕未干。刚才听到父亲的话之后，他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气力，竟然一直跑到牧场，平日坐车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到呢。他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跑得远远的。他不是什么物品，不想要了就可以随便给别人。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我谁都不要！

可能是昨天才来过牧场，所以他无意识地选择了这个方向，远远看到牧场的马棚，他才觉得腿软得一步也挪不动。他一头钻进马棚里，靠在干草堆上大口大口喘气。马儿们看见他进来连个响鼻都没打，连这些马儿都不理他，莫羽伤心极了。

马棚里很臭，大概马儿们都刚刚吃过草，拉了很多粪便。莫羽这时才觉得自己肚子空荡荡的，不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坐在地上哭了一会儿，站起来来到一只红色的小马驹跟前，他认得这是花花的孩子。他踮着脚抚摸着小马驹的头，小马驹低下头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心，那湿热又微痒的感觉令他渐渐忘记难过，便和小马驹玩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春天早晚还有些凉，莫羽把草堆拨拉出一个洞钻了进去，觉得又暖和又松软而且闻着也没那么臭，到底是小孩子，不一会便睡着了。然而睡着没多久，他便被外面的骚乱惊醒了。

第八章：返家

莫羽悄悄拨开草缝往外看，马棚外面有火把的光芒闪耀。是来找自己的吗？

有人举着火把进来，马儿们骤然的声音和亮光惊醒，不满地嘶叫着、踢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