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爷爷很慈爱的摸了一下我的头,好像我即将踏上诺贝尔医学贡献奖的最高领奖台。
“爷爷,我去了。”
我顺了顺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灰色的宫装是僮走的统一服饰,虽然等级很低,可到底是在深宫中走动当差的,衣服虽然简单,还是设计的挺简约大方的。有点像中山装的古典版,穿在身上倒不像这份工作本身那样难堪。
我停在了一个偏殿的门口,看了看正门上的牌匾,心想,就是这里了。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坐在里面,屋内是很多和我一样着装的男孩子,年纪也和我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样子。有的站着等在男人的前面,有的似乎已经取录过了,整齐地站成几排队伍。
我轻手轻脚地站在那些等待取录的队伍后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了我。
“叫什么名儿?”那个男人头也不抬问。
“林佑熙。”我清楚地说道。
“林……佑熙……”那个男人照样没看我一眼,在摊开的册子里找了找,终于寻到了我的名字,然后提笔划了划。之后就从桌子的一边扔给我一张方形的牌子,冷淡地说:“奉医堂。”
这是让我去奉医堂做事的意思吗?我看了看牌子,上面确实刻着“奉医堂僮走”的字样。应该是了。
“有劳。”虽然,很不喜欢这个人的态度,我还是很不乐意地道了谢。我邪恶地想着:回家就向爷爷投诉你,服务态度极度差劲。
我瞄了一眼旁边齐刷刷的几排队伍,挺着胸膛就走进了队伍的最后一排。
他们都很拘谨地看着我,眼光不敢停留太久,一下子就转回去了,然后很小心地盯着脚尖。只有我身边的一那个男孩不一样,他长得像个小女孩,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有事?”我压低声音问。
“啊?!没有没有。”他羞红了脸颊,摇摇头,然后就垂下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那个看起来很腼腆的男孩竟然出人意料地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不解地看着他。
“我叫文宛,去的奉医堂。你呢?”
我将牌子从腰上解了下来,递给他。
他看了看,样子似乎很开心,十分友好地冲我笑着,然后把牌子还给我。
之后,又恢复了安静。
我无聊地扫着这群年纪相仿的男孩的个子,哼,看来我的个子正常的很嘛,哪里矮了!都是霍骁那个小子瞎扯出来的,害我一直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你们!在辰时之前,各自到当差的堂院里去,一刻都不许迟!也不许乱跑!这宫里可不比外头,出了差池那就是人头落地。散了吧!”
那个男人嚣张地朝我们喊道,插着腰的样子像只傻呼呼的企鹅。
“是——”
我身边的这群人还是很老实地答应着。之后又整齐地走出了偏殿的大门,直到离大门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才纷纷散了开来,规矩地排成几列,由等在那里的御医殿内监带着,朝自己的工作地点走去。
“等等我。”刚才那个文宛在我身后叫道。
我停下来等他,只见他白皙的脸蛋在风里被吹得红扑扑的,身材十分瘦弱,有一种微风扶弱柳的感觉。我突然有点不大愿意和他多相处,自己本来就被人说成那样,以后如果经常和他在一起,只怕会被认为是物以类聚。
“我刚才听到你叫林佑熙,对吗?”文宛微笑着问我。
“嗯。”我不愿意多说,原来他在我取录的时候就盯上我了。
“你爹娘送你进来的。”文宛乐此不疲地问。
“嗯。”多说多错,爷爷是御医殿总管的事,我是下定决心不让别人知道的。当然,我也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要靠自己出头!我觉得,这其实也是爷爷自己的意思。
“我也是,爹娘希望我将来可以成为御医。”文宛很温柔地告诉我,小脸笑得像风中带露的芙蓉花。
“那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医选,如果医选中第,可以从【从御】开始做起。”我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我家是军户,没资格参加科举和医选,我的两个哥哥这次都参军去了,只怕凶多吉少。”文宛的脸一下子暗淡了很多,他继续说:“我娘送我到这里,也是不希望我再去填那个无底洞了。”
你娘的决定是正确,就你这身板,去了就是当炮灰的料。
“是吗?那你可别让你娘失望啊。”我还是很诚恳地安慰了他一下。
“是,我已经读了好多本医书了,再被送出去之前,我一定得进堂!”文宛很有决心地说,两道娥眉也很用力皱在一起。
他面色一转,又很有兴趣地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进宫来,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也不是殷都人,还以为会很孤单。”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开心地说:“还好,今天遇到了你。”
我忍不住冒出三滴冷汗,这个家伙也太自我了点吧,我有说要和他做朋友吗?我还想对他敬而远之呢。
“佑熙,你今年几岁啊?家住哪里?有兄弟姐妹吗?”文宛像机关炮似地,天真地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我叹了口气,如今到了这里,就顺着老天安排吧。交朋友也是必要的,即使对方有点单细胞,可到底人家还是淳朴的小家伙。
“我十三岁,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换上了友好的口吻。
“是吗?我也十三岁!你是几月的生辰?”文宛问的更加起劲了。
“十月二十一。”我耐心地回答。
“啊,我比你早了两个月。你叫我哥哥吧。”
我再一次无语,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的有点得寸进尺!霍骁比我大了近两岁,都没这么要求过。
“你少来。”我忍不住反击他。
“不叫也可以,没关系的。”文宛还很识相的。
我们肩并着肩,慢慢朝奉医堂走去。那个曾经由林子轩主管的地方。我内心轻笑了一下,爷爷你是故意的吧。
这是二月的第一天,所有的欢快喜乐都被压了下去,被搁置的事情再一次被拾起,殷都的每一个角落都忙碌了起来。和往年比起来,今年的繁忙之中还参杂着紧张,因为那一大群此刻已经离殷都很远的出征队伍,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希望他们能在不远的将来,带来胜利的消息。每一个子民都祈祷着殷都的常胜之师能延续十多年前的奇迹。犹如大破北蛮一样,攻下那个以狂野凶蛮着称的回鹘。
我和文宛,以及三三两两走在周围的这些男孩们,也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朝奉医堂走去。在无垠的蓝天之下,我平静地走向那个古老严肃的大门。
第二十章:风波伊始
正午的阳光洒在熏草楼的上空,惠风和畅。
“佑熙佑熙。”文宛卷起了袖子,兴冲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什么?”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我要在中午之前,好好整理这些刚采摘送来的药材,将其中真正能用的部分拾掇出来。
“太医署要开课了!今天是我们僮走能去听课的日子,大家都去了,咱们赶紧得吧。”文宛兴奋地跑过来拉我。
“你先去吧。我要把这些事情做好。”我平淡地回答他。
太医署是专门培养医学苗子的地方,进去学习的,大都是御医殿堂子里典御以上的御医家的孩子,以备让他们参加每四年一次的医选。一个个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根本看不起这些从僮走做起,过来用功的男孩子。
我是爷爷亲手调教的,小时候就从来没去那里听过一节课。现在当然也不会想去。也更不愿意去看他们那副自以为是的脸色。
“佑熙,每次你都不去,很可惜的。”文宛拉着我的袖子,好言相劝。
我挑了挑眉,那里讲课的老师,都是我爷爷的学生,我知道的不比他们少。更重要的是,他们时常进出我家,有的是认识我的,这样去了,有点暴露身份。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拉你去,不能让你这么吃亏!”文宛开始用力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我有些了解,这个看似娇弱的文宛,倔强起来,有时候也是很吓人的。我不做任何反抗,无奈地跟着他走出了熏草楼。
文宛抓着我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唯恐我跑了似的。
“一个月也才十次,一次才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很精妙的道理,你不听怎么行!”文宛像个女人似地唠叨起来,表情很是认真,“我听说今天要介绍一些稀有的草药,先生会带很多的图样过来,都是难得一见的药材!”
对啊,那个跑来我家药园的元正御,描画那些奇珍异草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佑熙,你知道的比我多,我不懂的地方,要告诉我啊。”文宛再一次眨巴起了自己湿润的大眼睛,像一只可爱的小鹿,也是他一贯求人用的招牌表情。和我拉拢别人用的“林式小乖乖”的作用很像。
“知道了。”
走到太医署的时候,文宛很熟练地拉着我左拐右拐,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间十分宽阔的房间。四周都是敞开的窗户,垂着细软的纱帐,随风微微舞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典雅的紫木桌椅,和古式的学堂一样。
里面坐着近五十个穿着白衣的学生,而教室的后面,是拿着小马扎坐着的僮走,很是滑稽地挤在一起。我看了一眼,就想出去了。对于上辈子接受着平等教育,而这辈子接受一对一教育的我来说,这种形式的教学方式真的有点难以接受。
“哎呀,都怪你婆婆妈妈的,我们都没位子了。”文宛责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有点泄气地说:“只能在后面站着了。”
谢天谢地,我对小马扎的非好感,可是爷爷一手栽培的。我宁可站着也不想坐着。
文宛拉着我走到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药鉴》,“咱们一起看吧。你上次都没来,你的那本我又没法代领。”
“没关系。”当然没关系,这本书正是我的启蒙教材!
“这本书,听说是御医殿林老编写的,真的好厉害,讲解的也很详尽。”文宛用很崇拜的口吻告诉我。
“是吗?”我也配合他,说道。
正说着,一个穿着靛色服侍的年轻男人走到了最前面的桌椅上,他的面容清俊,目光温和,倒是时下最受欢迎的一种面相。来这里讲课的都是奉御和正御的品级,看衣服的颜色,应该是正御。这个人这么年轻就身居其位,还真是叫人惊讶。不过,好的是,我不认识他。身上也可以不那么拘束了。
他一坐下来,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问好。
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让所有人都坐了下来,接着就开始用平稳而响亮的声音开始授课。内容八成都是书上的内容,也拓展了两成,不过没往深里讲,毕竟有的东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我打了打哈欠,看来,以后还是别来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边工作边想想,该怎么让那些老家伙注意到我,然后给推荐进堂子里。
“佑熙,那个人在看你。”文宛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抬起头,顺着文宛的目光看过去,的确有个人在盯着这里看,然后又频频和自己身边的人耳语。我无所谓地低下头,继续看着文宛手里的书,然后对他说:
“不认识,别理他。”
“可是,他的眼神怪怪的。”文宛不放弃地说。
“注意听课。一个月也才五次,一次才半个时辰。”我立刻用他自己的大道理来堵他的嘴。
文宛这才乖乖地住了嘴,和我一起看起了书。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那个讲课的男人一走,教室里就乱哄哄起来,一副彻底放松的模样。当然,敢说话的也只有那些穿着白衣的太学生。至于僮走,都是安静地默默走出教室,大气不敢喘一声。
就在我和文宛也准备踏出教室的时候,身后有人冲我们喊了一声。
“站住!”
我本不想理,可老实的文宛很听话地停了下来,还很“义气”地把我也拉住了。
之后,就有四五个太学生走了过来,挡在了我们前面。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刚才文宛提到的那个太学生,一副得意地对另外的人说道,口吻里有一丝夸耀。
“借问,有事吗?”文宛不解地问道。
“呵呵。当然有事!”有一个太学生走了过来,很轻薄地挑了挑文宛的下巴,口气轻浮道:“陪哥哥去宫外走走,可好?”
文宛有些生气地躲了躲,和我走得更近了些,说道:“恐怕不能,请让让,我们要走了。”
“你要走?”为首的太学生重复了一下,之后,居然真的点点头,让另外的人让开了一条路,末了,却指着我补了一句:“可他不行。”
“为什么?!”文宛气急败坏地质问他们。
“因为,少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家伙。”那个太学生理所当然的告诉他,接着用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我,我感觉有一条湿淋淋的舌头舔着我一样恶心。
我不发一言,拉着文宛朝那条让开的路走去。
只是立刻有人抓住了我的两只胳膊,把我和文宛分了开来。
“我可没说让你走。”那个太学生用让人不适的嗓音说道,然后又对文宛笑道:“你,要么走。要么也留下。随你。”
文宛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声音气得发抖,指着他们说:“你们!太欺负人了!快放开佑熙!”
“原来你叫佑熙,名字真好听。”那个抓着我的太学生不怀好意地把我带进了怀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他,照着霍骁的样子,装出一副冰冷吓人的模样。
“怎么了?”那个太学生,好奇地问我。
“我让你小心一点。”我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什么?”他更加不明白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傻傻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抬起脚用力地跺了一下他的脚背,他一时吃疼立刻松开了我。我抓准时机,转过身,使劲朝他踹了过去……
“啊——”那个太学生痛苦地叫了一声,立马憋红了脸,难堪地弯下了腰。
其他的太学生看得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冲上去扶住他。
我趁着他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抓住文宛,奋力地跑了出去。
等到我们跑出了太医署的大门,确定他们没追上来了,才气喘吁吁地慢下了步子,一同朝熏草楼走过去。
“佑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都没做什么?”文宛皱着眉头,不明白地看着我。
“这个宫里,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人。遇见了,算我们倒霉,以后,可得小心点。尤其是你,你娘没教你,别和陌生人有所交涉吗?”
“我知道了。”文宛像个小孩子一样地点点头,之后,又问道:“可我还是不懂。他们说话真奇怪,语气也狎昵。为什么?我们都是男人啊。”
面对文宛这个好奇宝宝,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但愿我的耐心是无限的。我不紧不慢地对他说:“这个世界上,不但有莫名其妙的人,还有心理变态的人。”
“心理?变态?”文宛生疏地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放着好好的女人不爱,偏偏喜欢和自己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