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连我这样神经大条人都不得不忽略这个小皇帝的成长,或许,一切真的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唉,谁说得好呢,目前,无论是谁,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久前的一天,我家里飞来了一只鸽子,没有飞鸽传书这方面经验的良民之家到底没有什么觉悟,那小白鸽带着那一小卷玩意儿被家里的小孩子玩了两天之后,在差点被炖了的情况下,终于被我发现了爪子上的细箍子,取下来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我差人将那小鸽子给炖了。
一张轻薄如丝的纸条上,写着不多的几个字:“林府秘经,不日来取。”
而更糟糕的是。
殷容睿的态度已经折磨了我不止一天了,好在他目前确实不能在侍君这件事上有大动作,不过仍旧让人揪着心穷紧张。很想给霍骁去封信,好几次都准备提笔要写了,可终究作罢,想到他的问题已经够多,我这样做实在有点太依赖他了。
不过,自己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是盼着霍骁能打场胜仗回来,有他在身边,我总归是心安一些。可是,恐怕捷报一到殷都,殷容睿说不定就择日不如撞日地把事儿给办了,这这这……
想不到,我竟然废柴至此,可悲可叹。
如今,我哪怕行走在家里,也免不了愁云满面,和外头所想的春风如意实在是大相径庭。
这不,刚要拐出一个回廊,就冷不丁地看见小冬瓜急急地撞了过来。
两人狼狈地撞在一起,我被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来人,又一下火冒三丈起来。
“这是做什么?!”人在心绪不佳的情况下,总是有点脾气。
好在小冬瓜已经被我训练得“皮糙肉厚”“胆大包天”了,压根也不在意,只顾着自己说道:“爷!西苑里的客人许是吵起来了。”
我家里的客人不就是傅峦那几个人了么?于是,我连忙接着说:
“你细细说!”
“我方才路过西苑,听见里头好大动静,便躲在一旁往里看,不过,我只认得傅庄主,另几个长胡子的人便不知晓是谁人了,那几个胡子在同傅庄主说些什么,傅庄主越听越不悦,到后来便像是着了恼了!”
“吵得什么?”我追问
小冬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到底隔着好远,听不真切吵的是什么呀。”
“听墙根,不要好的滚犊子!”我没有得到什么实效性的信息,便有些失望,于是便干脆地赏了他一个脑瓜蹦。
小冬瓜委屈地捂着自己的额头,对于我翻脸不认人的行为,不满地说:“这不是立马就说给爷听了么,又没有同那帮小蹄子似的风言风语。”
我斜睨他一眼,道:“就知道贫嘴。做你的事去吧!”
小冬瓜皱着浓浓的眉毛,一脸苦瓜相,可怜兮兮地瞪了我一眼,便在我身边慢悠悠地走过,有意要说给我听似的念叨着:“如今这是什么年头,早知道便死活多留雪姐姐几年才好,如今半个人疼都没有……好生命苦……好生命苦哇……”
“谅你没什么正经事,跟我来啄心阁吧,伺候笔墨去。”我没办法地说道。
小冬瓜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欢快地撒蹄子朝药园的地方奔去,一边跑一边喊:“如今着世道,哪去找这么能疼人的爷啊……哪儿去找啊……”
我拿他没办法地在原地笑了一会儿,想起打小,这小东西就爱跟着我后头做这做那,说是跟屁虫也不为过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人越来越大,心思倒是干净得如同过去一般。才发现,如今这世道,也只有这小家伙能逗人开心一阵儿了。
于是,我突然想到苦中作乐这个成语,于是稍稍用它激励了一下自己,便快步朝药园走去。
小冬瓜的手脚麻利是他的一大优点,虽然不如雪儿细心,可我爱用什么墨,什么纸,什么笔,还是十分清楚的。等我走进啄心阁的时候,就看见桌上的文房四宝都已经备好等我了。
我坐到书桌前,捏起笔,润了墨,抬手就在第一张纸上写上了“林府秘经”四个字。
小冬瓜乐呵呵地朝我这里一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爷,您等着啊,我去给您泡壶茶来!”
说着,便火烧火燎地又是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我无奈地笑了笑,正要走过去将被小冬瓜撞开的门关好,却发现一个人影就在这时走进了药园,沿着蜿蜒的小径,慢慢地朝这里看了过来。
我将半阖的门再次敞开,犹豫了一下,还是朗声叫道:“傅大哥。”
不得不说,近来我和傅峦之间是尴尬的,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任由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我很“主动”地从房间出去迎接他。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古人平时喜欢说“痴长”多少岁的话,其实有时候并不仅仅是自谦,而是实情,看着傅峦见我走出来,大吃一惊的样子,就可见他比我多混的那几年是有多浑浑噩噩了。不过,大概是那天我们的话都“太多”了点,所以,傅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我,也忘了拿出之前爱教训人的款了。对于处理这种“感情困惑”,我自视比他有经验……算了,也不是什么可骄傲的经验……
傅峦见我走到面前,紧张地板起脸来,低声咳嗽了一下,道:“嗯……”
我冷汗一滴……这么没有交流意愿的反应,我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不过,我仍旧强颜笑道:“傅大哥,进去坐吧。”
想他来这里,肯定也是来找我的,要说是散步散到这里来,估计可能性不大。
傅峦一声不吭地走在我旁边,一段也就十几秒的路,我跟着他走,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错觉。
等“终于”到了房内,傅峦默默地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然后眉头深锁的抱着手。
我略感压抑地打破沉默,道:“傅大哥,那个……”
“你在写什么?”傅峦今天格外眼尖,长长的手臂一展,突然就从书桌上把刚才写好的纸给抓了过来。
“哦……旧本已经陪爷爷入葬了,我寻思着,那是爷爷的心血,所以,还是留下副本为好。”我撒谎。
“你皆记下了?”傅峦严肃地问我。
“嗯。”背下这么一本,可是小时候最痛苦的回忆啊。
“你……怎么会突然想留下副本。”傅峦冷冷地问我。
我一怔,险些答不上来,“最近得空了。”
“日日进宫侍奉圣驾,也算是得空了?”
我把头微微扭了扭,不自然地抚了抚自己的鼻子,心想,他老兄要不要这样。
“你撒谎了。”傅峦极度不留情面地指出。
我惊慌地坐正身体,正要解释,却发现,面对傅峦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眼神,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头的无力感一重,便也扭过头去不答话,半晌,我闷闷地回答:
“您去问问月满楼的高人便知道了。”
傅峦神色一凛,道:“你去过月满楼了。”
“可不是。”
“家里出了什么事?”傅峦追问,随后竟然接着就指责道:“怎么来的信里从来都没同我说过。”
“您留了锦囊,我已是感激不尽,又做什么要写信告诉您这些。”
“那……”傅峦将声音压低,“你都知道多少。”
我耸耸肩膀,道:“不多。”
傅峦有些犀利地盯住我,眉峰集聚。
“只知道柳侍君,只知道绝世三本,只知道玄蒙十三针。”
傅峦冷笑,道:“哼,还嫌不多,你就是知道太多了,我才不放心你!”一语毕,傅峦的表情有些微妙,然后,他也极不自然地把头扭过去。
“您当初留下锦囊的时候,就该料到,我见到……”我突然有些顾忌,于是含糊道:“见到那个人,之后会知道什么事。”
“可我从未料到,你会这么快用到锦囊。”傅峦叹了口气。
我有些嘲讽地暗自冷笑,这就是世事难料。
“他设计用针加害我奶奶,我才逼不得已。”我完全没有要为柳之辰遮掩的意思,更何况我说的是事实。
“我当初暗地里出手,让他假死,却万没有想到这一天。”傅峦懊恼地瞪着眼睛。
我诧异地浑身一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傅峦倒是一眼就看出我内心的强烈疑问,轻描淡写地说:“我之所以会出手,也是因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你不用知晓。”
“所以……怪不得先帝驾崩之后,你说什么也不留在宫中了。”我结结巴巴地指出。
傅峦将脸色一沉,道:“哼……”然后将收得紧紧的声音,道:“……不尽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更深殷宫
夜深,殷宫。
宫灯烁烁,描龙画凤的纹路哪怕在这小小的事物上也可见一斑。
我提着暗红的宫灯慢慢走在正元殿的中殿路上。
绞丝灯罩之内,火苗突突地像是有灵一般跃动。
傅峦的声音像是被高温烫过一般,生生地烙在心头,缭绕着灼人的余温。
……绝世三本虽名为绝世,但在不知玄机的人手里,不过是废物一般。……
夜幕凄凄,鼻尖滑过盛放的花朵的香味,欣然沁心。
……倘若齐集,的确可以引出玄蒙十三针,每一针都有三式,皆是能取人性命的毒招,但若使全了十三针,以人血作引,却可以逆天转命,哪怕阎罗殿里走一遭的人都能招魂而归,起死回生。……
手中一颤,宫灯微晃,眸中映进点点火光。
……只是,受针之后,便会忘记……
望不尽的殿宇绣楼,矗立在幽幽的夜色里,像是挺立的罗刹。
……忘记一个人,那个血引之人。……
没错,柳之辰在石室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忘记一个人,所以不惜冒着走一趟鬼门关的危险,要引出玄蒙十三针。
那么,他要忘记谁呢?
……玄蒙十三针的针法诡辣,施针之人丝毫不能出错,不然只消毫厘,受针之人便会一命呜呼。……
即便他引出了玄蒙十三针,这针法精准的施针之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得着的。听傅峦说,这世上仅仅知道玄蒙十三针的人除了着书立作的那三位前辈,以及后人,知晓的人恐怕也只寥寥。而且,能担下施针之责的人,大约也只有那三位前辈了。
……可惜,师父已去了,先祖父也去了,如今只剩下德源山庄的老前辈,尚在人间。……
……傅大哥,您也不可以么?……
……我倒是也想试试,只不过,谁愿拿命给我做试。即便有,你我医者,应以人命为重,亦不该行此不周之举。……
那么说,柳之辰一定会去德源山庄,既要出德渊秘经,又要殷老庄主为他施针,这可真不好办啊。
等一下!
那么,沁桓秘经,柳之辰也应该是志在必得啊!这么说,他也一定会向傅峦下手。
那傅峦这样留在我家,等柳之辰来要林府秘经的时候,岂不是一举两得顺手牵羊的事么?有了沁桓山庄的庄主,还愁找不着沁桓秘经?!
“皇后娘娘万安——”
前方传来几个宫女内监下跪请安的声音。
我将宫灯微微藏了藏,往一边略退了几步,抬眼看去,果然望见不远处的灯火里,站着一位华服凤冠的女人,不是皇后娘娘是谁。
“起吧。”清淡温和的声音。
几个内监宫女小心翼翼地谢恩起来,不过仍拘谨地佝偻着腰背。
皇后扫了一眼靠近寝宫的入口,再扫了一眼,挡在那前面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几个宫女内监,开口道:“怎么,这是要拦本宫?”
为首的内监拘谨地出声,虽说姿态低下,不过声音里倒是没有太多惧怕,“圣驾之疾尚未痊愈,只召见御医殿和林御保,余人没有圣谕俱不得入内。”
“本宫也是余人。”柔和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这样问道。
“奴才也是奉命行事。”那个内监干脆地又跪下了。
“好大的胆子!连皇后娘娘也敢驳!”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妇十分恼火地斥责道。
“奴才该死。”那个内监没有感情地回答,不过,压根也没有觉得自己该死的样子。
“罢了,既是皇上的主意,本宫自然不会忤逆。”皇后淡淡地出声,秀丽的容颜荡漾出一个端庄的笑容,“这品东离玉桂汤,是本宫亲手熬制的,便请公公代本宫呈给皇上吧。”说着,便从一个宫妇手里拿过一个食盅,玉手盈盈地递了过去。
“是。奴才谨遵凤旨。”
那个内监俯身颔首,要去接。
“报——”
就在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从中殿之外冲撞了进来。
那一品的东离玉桂汤瞬间被惊得从手上狠狠摔在了地上,可见其声的尖利高调。
我转身,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不觉有些眼熟,而且如此具有张力和表现感的声音……
对了,不就是庆乌宫,淼妃身边的内监吗?
那内监原是要一头往里冲的,不想一下子就看见了我,便突然调转了方向,朝我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下来,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请……请林御保代……奴才向皇上禀……报,淼妃娘娘……生了!生了!”
这个内监的嗓门之前是见识过的,真是谁堪伯仲,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一番话,照样将不远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揪到了这里来。
我一下子握住他的肩膀,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
“当真!”
那内监好不着急地点头。
就在我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我听见裙摆衣料迤逦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那个清丽而不失庄严的声音,先一步问道:
“是皇子还是公主?”
那个内监咽了咽口水,高声回答:“是……是皇子!”
我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对于这样一个局势来说,对初来登基的新皇来说,一个皇子的降生,意味着太多太多。
皇后突然瞟了我一眼,明眸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不待我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我就看见皇后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格外欣喜的笑容,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真是……天大的好事!”然后她扭头对自己身后一帮不知是喜是悲的宫妇喝道:“快传下去,让三宫主子们都知道!”
紧接着,她又急急地冲刚才拦着她的内监宫女,喝令道:“还不快去通报!”
“是是是是……”
皇子降生,非同小可,那几个内监宫女立刻飞身往回跑。
“等……等等……奴才方才还未说清呢!”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内监皱眉要阻止。
“还有什么尚未说清的,便告诉本宫吧。”皇后仪态万方地俯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