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宫中?”霍伯伯又问了一句。
“是,回家陪奶奶过节。”我飞快地接话,身体挺得笔直。
“嗯,好。”说完这句话,霍伯伯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很快便回转身体,继续朝前走去。他身边两个中年侍卫也训练有素地跟上。
我在他身后无不殷勤地沉着嗓子,说道:“霍伯伯慢走。”
愣了好久,等我的视线终于回归清明之后,我发现霍伯伯和那两个侍卫已经走得没影了。我又是一愣,然后恍惚地往回走,走了一段之后,发现自己走反了,尽管没人,还是满脸通红地折回来。
我一直觉得,他老人家对我的肯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他对我和霍骁关系的认可与否。可霍伯伯实在太深藏不露了,刚才那一番态度那么似是而非,不能说疏离也绝对谈不上亲近,霍伯伯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究竟是怎样看待我和霍骁的呢?呼……我就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霍伯伯经过了那天的事情,还愿意和我说话,我已经很欣慰了。
脑袋昏昏涨涨的,就这样出了宫。
回到家门口,下了马车,看见门口挂上了四只红彤彤的灯笼,周边还有许多色彩鲜明的小彩盏,将林府门前映照得光彩夺目。
我看着灯盏出了会儿神,勾起一抹笑来,快步走进了府中。
只是奇怪,一路竟然都没遇见上来行礼的丫头小厮,这府中装饰一新,怎么一个人都不见,我不禁心中不解。于是,脚上不觉踏得飞快,朝家中的正堂走去。
正堂的光照更加明亮,四处布上了精致的佩结和新鲜的花盏,满目靓丽,芬芳四溢。家里一大堆被在房中伺候的下人都围在了正堂外面,伸着脑袋往里瞧,有几个眼尖的看见我来了,便立刻拉扯身边的人,一帮人这才前前后后地朝我看来,或跪或福,纷纷行礼。
我一走进,就看见坐在上位的奶奶穿着节时的服饰,端坐闭目。
正想说话,又看见小冬瓜和紫玉两个都跪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我好笑地想接着往下说,眼睛只是一扫,就看见奶奶身边的福伯怀里正抱着一个孩子,竟然是越发圆润的德吉平措!
我立刻就止住了声音,思索了片刻之后,又是笑着说:“这两个孩子怎么得罪奶奶了?”
奶奶慢慢地睁开眼睛,原本的温柔的目光此刻充满了严厉,她将声音压下来,道:“我今日本要上山求经,不想星云大师外出,便早早还家,一时兴起,便上你院子里去了,看见这两个小蹄子正抱着个娃娃逗着玩,看见我便慌了个手忙脚乱,可见是有猫腻了,我正审着呢。”
奶奶继续看着我,声音更加低,“我只道是家里的婆子媳妇新添的孩子,不想一查,却不是如此,我倒要问问,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奶奶将目光朝我一扫,“怎么会在你的院子里?”
小冬瓜和紫玉面面相觑,求救似地朝我看了几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我开口道:“奶奶,这件事与他们俩都不相干。”说完,我就冲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小声地说:“起来吧,大节下的忙你们的去。”
他们两个看看我,又看看奶奶,脸上即是懊恼又是怯意,到底不敢起来。
我便走到他们的身后,抓着他们的两只胳膊一拉,一把就把他们往门外推,皱眉说道:“叫门外那起小蹄子都干活去,别堵在这儿!去!”
小冬瓜和紫玉踉踉跄跄地起来,不敢多言,飞快地就往堂外跑。
我这才回头,笑着奶奶说道:“奶奶,大不了的事儿,怎么就动气了呢?”说完,就像平时那样,坐在了奶奶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哼!”奶奶突然生气地一把甩开我的手,脸上写满了恼意。“大不了的事儿!熙儿,你同奶奶说实话,这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福伯抱着德吉平措,脸上也俱是不忍,说道:“爷,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您若是有什么心事,便好好说。祖孙间,没什么解不了的难事。”福伯之前对我是有误会的,以为我私下里耐不住寂寞,心里八成以为这是我在外头的孩子,以为我是因为孝期未满不敢承认,这话里便有了规劝的意思。
奶奶这会儿忽然比平时明白了许多,福伯的话里原有的三分意思,她大概琢磨出了九分缘故,便当下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说道:“熙儿,你可得将话交代明白……你!”
我连连说道:“哎呀,这是自然!”
奶奶和福伯想看了一眼,又齐齐看向我。
我站起身来,去福伯怀里抱过德吉平措,德吉平措醒着,见到我也十分亲热,欢欢喜喜地将小脸凑到我的颈窝边,小嘴含糊地发着音节。
奶奶攥在绢子捂着胸口,屏息听我的回答。
“这孩子,不是我的。”
奶奶比刚才更加惊诧,福伯亦然,只不过,他即刻又表现出怀疑的神色。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是……”我心里默念着:傅大哥,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帐暂时先算在你头上吧。
我正欲开口,就听见门外慌乱地跑来了一个布衣小厮。
“怎么回事?”奶奶有些恼怒地看着门口。
那小厮连忙跪下,抬头慌张地乱嚷:“老夫人,爷,门外……门外……”
我凌眉,大声问:“门外怎么了,说清楚!”
那小厮立刻高声回答:“门外被好多拿剑的围起来了!”
奶奶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绢子捂着嘴。
“拿剑的,什么模样,是官兵?”我一把将德吉平措放回了福伯的怀里,迅速地走到那个小厮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有多少人?”
小厮连忙回答,道:“都是黑衣黑甲,小的以为,不是官兵。”他苦着一张脸,道:“爷,了不得,好多人,黑漆漆地在府外,只将整座府的围上了。”
我松开他,一时间千头万绪。
“你,将护院全部招到前堂来!”我抓着那个小厮飞快地说道,将他推出去后又紧接着转身对福伯说:“将老夫人扶回房去,丫头婆子女人们也都到后院去,不要出来!”
福伯一时有些乱,听我这么说,连声答应着。
“福伯,你不用出去,和老夫人一并到后院去,还有这孩子,千万护好!”我拉着欲要出去吩咐的福伯,叮嘱道。
福伯看了一眼孩子,斩钉截铁地点头,心中只怕已经对小少爷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我又抓住奶奶的肩膀,柔声劝道:“奶奶先回房休息去,熙儿这就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奶奶不放心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略微轻颤:“这这……”
“无妨的,凭咱们家,不怕什么!”我说完这句,便匆匆地踏出门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月圆之夜2
我连御保的紫衣都没换,就带着二十个护院齐齐地朝大门口走去。
刚踏出门,就看见被大红的灯盏映着的,竟是几层的黑甲剑客,一应带着纱帽,不辨容貌。我冷笑一声,自然认得这是谁的人。
不过,我的经验告诉自己,哪怕心里有数也最好不要全部表现出来。
“来人是谁?”我走出几步,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甲男人说道。
那黑甲男人应声回答:“林御保无需多问,还请跟咱们走一趟。”
“好大的胆子!既知道我是当今御保,可知私闯官邸的罪名轻重!”我拧眉怒喝,尽量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竟敢还要本御保跟你们走?!”
那黑甲男人很自若地说道:“卑职奉命行事,只要御保点头,便立刻将人撤干净,府中人事俱不打扰。”
“俱不打扰,晚了!”我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林御保,稍安勿躁,只要您见了我家主公,便全明白了。”
“哼!天子脚下,本御保只奉皇命,你们还是将家门报上来吧。”
黑甲男人倒不犹豫,道:“林御保是聪明人,怎么还明知故问,先时,御保大人在王爷府时,也是见过卑职们的。”
他口含讽刺,就算脸上蒙着黑纱,我也猜得出他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严王的影卫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事,简直太糟糕了!
两军正在宣州南陲交战,主帅却个个潜回了殷都,霍骁和楚瑜对什么事情都讳莫如深,严王此番,难道是……
“林御保考虑的如何,卑职可不想动粗。”黑甲男人开始威胁我。
我又是冷笑,“我对你们主公,可有大用,你若敢动粗,有几条狗命可以偿。”
那黑甲男人沉默了一阵,笑道:“林御保说得极是,如此,也别为难卑职了。”
“你们主公要见我,便让他自己来!”我不冷不淡地说道。
话音刚落,漆黑的天际忽然升起了几道流烟,“咻”地冲上了夜空,在宫门的地方划出高高的一道白光。
黑甲影卫全部看向那里,不一会儿,为首的黑甲男人便大笑出声:“林御保,我家主公此刻已经杀进宫中,只怕不能遂您的心意了。”
什么?!杀进宫里?!严王只身在殷都,哪来的兵?!虽说早就听闻严王的影卫锐不可当,可一共也只有五千,既是要用影卫逼宫,精打细算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大方地在我家门口聚了这么多影卫。难不成……
我胸中一震,大喊:“乱臣贼子!”
黑甲男人耐心有限,一个屈身,抱拳道:“林御保,得罪了!”话音刚落,就欲伸手过来抓人。
我身边的护院还算忠心,见家主受胁,便立刻齐齐地朝黑甲男人冲了上去。
只可惜,那黑甲男人从容不迫地掀飞了最先冲出去的两个之后,拿剑的手几乎未动,就徒手捏碎了另外扑上来两个的脖颈。
而他身后的重重影卫整齐地平静地看着,没有一丝要出手的意思。
门口顿时惨叫一片,在夜里显得空廖而不安。
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护院,看着单手操练有如游戏的黑甲男人,我不堪地皱起眉头。人与人之间的悬殊,我第一次体会得这么深刻。
“住手!”我用力喊道。
地上三三两两或死或晕的全部是自己的人,剩下的四五个拿着刀剑勉力站住,已然没什么战斗力了。
“都回去!”我一字一句地对着那几个人说。
那几个护院脸上露出羞愧不甘的表情,咯血的咽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步步上前,沉声道:“我跟你们走。”
黑甲男人似乎非常满意我的回答,一摆手,不远处咯噔咯噔地跑来了一辆马车,他道:“林御保一早如此,卑职方才也不必……”
“住嘴!”我狠狠地冲他一瞪眼。“留着力气等死吧。”
我话音刚落,就听得“啪!”的一声,一只锥箭从半空中破空飞来,精准无误地穿破了那黑甲男人的咽喉。
鲜热的血液一下子喷到了我的衣襟上,一连半边下巴都被溅得粘稠湿热。
我当下也被惊住了,刚才的话,纯属气急,有口无心,怎么会这么快就应验了。
那黑甲男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毫无气息,没有了半点前科的耀武扬威。
前面几排的影卫飞快地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抽出利剑,朝锥箭刺来的方向望去,刚刚一抬头,就发现破天的迷烟犹如雾霭一样洒了过来!
与此同时,十几个蒙面男人从屋檐上携刀飞扑而下。
影卫的纱帽只为掩面,不像那些突然起来的蒙面刺客那样能够抵挡烟雾,一时间已有些许人等站不脚了。
场面峰回路转,不到片刻,林府门前便疯起了一场厮杀。
我捂住自己的口鼻,指着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护院,用力往府中指着,要他们赶快进去!
几个带伤的护院踉踉跄跄地相互扶着往里走,我也抓起一个要往家里带。
就在这时,一个蒙面男人飞快地冲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刀剑,心中瞬间漏了半拍,耳边是兵刃相接的声音。我皱起眉,不明白自己怎么落到现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状况。
忽然那男人将面罩拉下,朗声道:“林御保,是我。”
“肖听雷!”我大惊失色。
肖听雷见我认出了他,复又将面罩拉上,皱眉闷声道:“林御保快随卑职离开,咱们的人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可他们人数众多,咱们只能死撑半个时辰,就要退的。”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多问题,可还是全部扔开。
“我家中老小,不能不顾!”
“林御保放心,方才御保带人出门之时,咱们的人便已将老夫人请上马车往城外送了,贼人无暇追击。至于府上,影卫拿您不成,不会久留,只要一退,便立时让霍家的武人护上。”
我还想再问,无奈耳边厮杀更甚,迷烟浓重,只觉得肖听雷的话也没什么大碍,便点头答应。
肖听雷帮我将那几个受伤的护院带进了府中,将大门封上。
家里的小厮奴仆一并都聚在前堂,不敢出来,见我进来都围了上来,又见我身上带血,便立刻慌作一团!
我没空顾忌太多,只说自己没事。然后让所有人都集中到中堂去,不要留在前堂或是后院。家中上下在这一刻倒是手脚异常麻利,转移的转移,通知的通知。
我逼自己尽量忽略门口或是院墙外的厮杀声,以便于在家人中充当可以学习的正确表率,可是这种生死大事之下,我想,就算我无论怎么伪装,想必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自然。
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各色人等便都朝中堂的花园涌了过来,大都惊慌失色的狼狈模样,胆子小的女孩子几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听到刀剑响动就抱作一团地尖叫,一些面色惨白的小厮嘴里不是念着“杀人了”就是念着“抄家了”,总之,一切都在失控。
我在人群中仔细地扫过一遍之后,整个人都一颤。
下一刻,我抓住肖听雷的肩膀,焦急地问:“福伯呢?!孩子呢?!”
肖听雷不解,问我:“什么?”
我登时一慌,焦灼地问道:“你们见到老夫人的时候,没看见我家的管事么?!他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肖听雷一顿,眉目间似是思索,然后肯定地摇头。
我一跺脚,立刻就要往后院跑去,肖听雷一把拉住我,阻止道:“林御保,后院此刻只怕已经被影卫围住了,不能去,方才送走了老夫人,咱们的人便都撤出去了!您这样出去是自投罗网!”
我脑袋一嗡,咬牙道:“不行,我得去!”
“林御保,且先别管这些了,卑职先将您送出去,再派人去找管事和孩子。”
“哎呀!”我一个劲儿地要往后院跑,心急如焚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肖听雷一把拦住我,口气很紧,“林御保,来不及了,卑职奉了霍左将军的命令,绝不能让您掉一根头发……”说完,肖听雷双臂一展,道:“得罪了。”
我整个人都失去平衡地被扛了起来。
“肖听雷!”我头朝下,却中气十足地吼道,愤恨的口吻已将不满和不愿表达得淋漓尽致。
可这位武林高手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男人,心里只有一个如天的霍左将军,哪里会理会我的申诉高呼,借着稳扎精湛的轻功和脚力,他迅速地借着家中一条鲜少人知晓的小道别门,飞奔出了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