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也无妨。”柳之辰的态度倒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强硬。他很轻松地答应我,然后说:“你说的对,我不是医道中人,要一本看不懂的医书,有什么用处呢?”紧接着,他又笑道:“可是,我却是这世上,最需要这本书的人。”
柳之辰的表情在火光里没有起伏,眼中却是满满的神采。
“这世上,有三本医书极为珍贵。一本在德渊药庄,一本在沁桓山庄,一本……”柳之辰看了我一眼,道:“在你家,便是《林府秘经》。”
“这三本书若是四散,恐怕也只有你们学医之人看得上。只是,若是集齐这三本,却可以牵引出一招……”柳之辰的眼光更加亮烈,他缓缓道:
“上古秘术!”他的眼睛似乎看向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他说:“玄蒙十三针。”
“玄蒙……十三针?!”我不熟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上古秘术……呵呵,它莫不是能让人长生不老么?”
柳之辰摇摇头,悠远道:“它能让人……”
这里的火把烧得似乎有些疲惫了,忽明忽灭了一下,我静静地等着柳之辰开口。
他仰着头,眼中却在一瞬间闪烁湿润起来,他继续道:“……忘记。”
第一百零六章:凌心小筑
凌心小筑,夜深更重。
矗立在一片湖水之上的小屋在粼粼的水光和层层的清寒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候鸟,蜷缩在夜色迷蒙里。
这里仿佛是一处远离人烟的密境,也仿佛是一处寂寥空旷的死地。
水汽刺骨,扑打在小屋外的栏杆上,凝上重重的寒霜。
安静得不像话,寂寞得不像话。
我卷了一层棉被在身上,盘腿坐在床榻上,呼吸间的空气里有屋内暖炉的温度,可是,手脚却止不住的冰凉。
来到凌心小筑的这几天,我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看着日出日落的简单生活对一个执念太重的人来说,是会催发崩溃的。
我总是不断地想象着,不断地揣测着,最后什么都理不清,只能干着急。
柳之辰替奶奶施针了么?我该给他《林府秘经》么?玄蒙十三针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言?严王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瑜为什么会在王爷府?霍骁……为什么毫无动静?
我就是这么个俗人,时常看不透许多事,想不透太多道理,所以,我总比别人活得痛苦一点。作为一个这辈子生活里有太多麻烦的人,我只能觉得是自己上辈子作为和平年代的学生实在过得太畅快了,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掀开自己身上的棉被,走下床去。
用金色的小剪子依次将几只蜡烛上的烛花剔掉,屋外的灯盏清冷,有淡淡地清光映入这间已经陷入暗色的房间里,于是这间小屋便显得更加幽幽了,我将金色小剪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往回走。
刚走了几步,我觉得耳边“嗖”得滑来一阵冷风。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侧的一扇窗户被夜风给吹开了,那冷风灌进来实在是刺骨,于是我快步走到窗口,顶风皱眉,将窗户合拢,然后细心地扣上栓子。
万没有想到,才刚一转身,就看见面前一团硕大的黑影直直地朝自己扑过来!
我脑海里第一念头就是“灭口”,因为自己最近实在是太背了,而且我在明,敌在暗,危机意识不免加重了不少。
不过,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我的表现已经算可圈可点了。
在看着那个黑影惊诧的瞬间,我没有选择尖叫,而是毫不犹豫地从腰间贴身携带的银针给拔了出来,然后屏息鼓励自己瞄准那个黑衣人的尾闾章门……当然,由于没有凌空射针的经验,我有那么一二刻的迟疑,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那个在夜色里仍能分辨出高大身影的黑衣人有机可乘。
不过,也是因为那个黑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只是简单地飞手抓住我执针的手腕,然后一绕,不但逼我扔了针,连我的人都被他很顺利地擒拿在了胸前……
我心下大慌,感叹这个人竟然在这么暗的光线里知道我手上纤细微小的银针,而且还手到擒来地拿人……等一下!
我大脑电路瞬间被激活,心跳猛地一重,待我仔细地感觉了一下这个黑衣人擒拿自己的姿势……
“霍骁!”我不禁喃喃道。
“嗯。”熟悉的声音就贴在耳畔。
我只觉得胸怀很快地一热,于是便迅速地挣脱开他的束缚,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一把拉下他黑色的蒙面,用手急切抚上了他的脸庞……那俊朗坚毅的线条,那熟悉清远的气息,可不正是霍骁!
“你……”我刚出声,有点不能自己地百感交加,不过也很快地意识到自己如果问太不相干的蠢问题,例如“你怎么会在这里”实在很浪费时间,所以,我改口道:“你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么?”
说完之后,发现自己省掉了那么多的前沿铺垫会有点词不达意,其实想说的,应该是“我因为那天的你,千头万绪,所以很想你解释给我听。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还表现得那么不信任你,所以,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吧!”
霍骁在暗中叹了口气,用手抚上我披散下来的头发,道:“你怪我?”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道:“我知道如今外面乱得很,你有你的顾虑,我明白。”当然,要说我之前没在痛苦里挣扎过,那绝对是显而易见的谎言。
“……”霍骁的手指微微用力,轻叹道:“你若怪我,我倒宽心些。”
听到这句话,如果之前我心里的确有什么疙瘩,现在也消得差不多了。虽然爱情里总免不了口是心非,自己也实在说不出“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突然就不生气了。”的肉麻实话。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和霍骁,至少从此时此刻起,在困难面前,应该彼此真诚。而且,我绝对不能左右影响霍骁。
“我是说真的。”我强调了一遍之后,有些着急地追问:“时间紧迫,速战速决,你有什么话,快说!”
霍骁沉默了一会儿,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果断地将我一把拉到了近在眼前的床榻。
我抽了口气,纳闷地看着霍骁,出声道:“霍骁!这种时候……”
就当我胡思乱想了几秒钟之后,事实的结果仅仅是,霍骁利索地将我用棉被裹好,然后将蚕蛹似的自己拉进怀里搂住,轻声道:“天凉。”接着,他用嘴唇贴在我的头发上停了一会儿,低哑道:
“我不会留你在此处太久,却也不能马上带你走。”
我在他怀里沉默着,然后点点头。
“严王现在还不会动你,我在这府里也安插了眼线,你莫慌,但凡此处有何风吹草动,我便来接你。”霍骁深深地吸了吸我头发上的味道,呢喃道:“平心而论,眼下的时节,你在此处反倒安全些。”
黑暗里,霍骁如同很多个记忆深刻的夜晚一样地拥住我,那种温暖而安全的气息会让我有刹那的错觉,让我以为这也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不过,我还是很扫兴地打破了这种依偎的美好氛围。
“严王……真的要造反?”我不放心地问道。
“如今大殷半数兵马都捏在他手里,其人又本是天潢贵胄,当今圣上年幼,他觊觎皇位也是情理之中。”霍骁冷冰冰地说。
“……霍骁,其实那天,你和严王见面的那天……我也在……”我支支吾吾地说着,明明有那么多的词语涌上来,却无奈说得支离破碎。
“嗯。”霍骁很平静地回答,道:“你被带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虽看不见你在哪儿,我猜他大约想拿你逼我。”
“明摆着的……”我嘀咕道,然后看着霍骁道:“所以,那日,你的打算是?”
霍骁深吸了口气,沉闷地说:“听到你,我本有的打算也要从长计议了。”
“你别答应他。”我肯定的告诉霍骁。与其今后霍骁自己做了这样选择,还不如现在由我这样告诉他。当然,我不是什么高尚伟大的人,我只是觉得,面对一种必然的结果,我此刻的欲盖弥彰会让以后的自己好过一点。
屋外的水声潺潺,像是一段有一段没有谱曲的乐章,深沉而混乱。
“我将老夫人接到我家里,你不用担心。”霍骁没有回应我,却另外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我身体一震,下一刻,我意识到,比起原因我更想知道奶奶的近况,所以我盯着霍骁问道:“她还好么?”
“一切无碍,只是念你。”霍骁抵着我的额头,温软地说道,眼中的柔光熠熠。仿佛这句话是替自己说得一般。
我低下头,心想着,柳之辰大概已经为奶奶施过针了,不然如今这个时日不可能一切如常的。那么他应该快向我要《林府秘经》了……
我拉回思绪,然后抬头又问霍骁:“这几日,有奇怪的人来我家里么?”
霍骁大概以为这是我认为他带走奶奶的理由,所以解释道:“林府一切太平,只是如今外头纷乱,又兼流言蜚语,她老人家来我那儿,我自会护她周全,你莫挂心。”
我“嗯”了一声,心底赞叹柳之辰神出鬼没的功夫。
霍骁张了张嘴唇,眼底的犹豫逐渐蔓延开来,最后,他缓缓地贴近我,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以便完全地正视他。
他那双冰极摄人的眼眸此刻仿佛融入了火焰一般地灼人,那里不只有浓稠的爱恋,还有焦急的质问。
我良久无言地看着他,也知道他想听我说什么。
可是,我又该怎么告诉他呢?关于那个无论是我还是他不敢不愿的话题,是比夜晚还迷茫的无奈。
霍骁,如果因为我而动摇你对国君的忠诚,如果因为我而让你犹豫你对国家的守护。这些都是我不愿意去做的。
可是,倘若你的忠诚坚定得一如往昔,那么……
严王的声音在脑海里阴狠地浮现,冰凉里带着威胁和嘲笑。
那么……“那个人,是林佑熙,也无妨?”……
我不敢再想,只能闭上眼睛,凑近他,颤抖地吻上他。
霍骁的一只手滑进我的被子里,那只手的掌心有几道狰狞而丑陋的疤痕,扭曲了原本平整的皮肉,那冰冷而粗砺的感觉,让我浑身颤栗。
他的吻里少了些许占有,多了些许缱绻。
霍骁紧紧地拥住我的身体,一心一意地延续着这个细致而温柔的亲吻,没有冲动,没有激烈,没有,只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浓重的爱意,简单而极致地犹如一场夏日的梦。明明没有了平日里的蛮横霸道,可我仍然难以平复心底那份的那份迷离沉醉。
他慢慢离开我,那种温暖湿润的感觉也渐渐消退下去……
他捧住微微喘息着的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也紧紧贴着我的脸颊。
“自古以来便有不能两全之事,男儿当世,但求问心无愧。”
霍骁的目光仿佛弥漫着催眠的魔力,他直直的注视也令人目眩神迷。
“我心若不复往昔,愿天诛之。”
第一百零七章:瑜音袅袅
自从那夜见了霍骁,我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地冷静了许多。
除了了解霍骁的别有苦衷之外,该烦恼的事情倒是一件都没少,不过,至少现在淡定下来想这些事情,我只能说我看开得多了。
我开始走出小屋,环顾四周的水景,尽管冬日的白昼仍旧寒冷得令人咋舌,我还是很坚持地站在原地盯着水面发呆。
我在眼前看似无垠的湖水前拉紧了领口,这小屋在宽广的水中犹如被孤立的小岛,如果要来这里,恐怕除了乘船别无他法。
那么……那夜的霍骁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如果要凌波借力,先别说我看不出这片水面有什么鬼东西可以借力的,就算有,这么长远的水路,也不可能吧……
“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呢?难道是凫水……”我自言自语,随即又否定,那天晚上的霍骁身上连一点水滴都没有。那么,应该是什么呢?!
“看见水上生辉的东西了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过来。
我立刻抬头,三百六十度地旋转检查了一番之后,我发现了坐在小屋屋顶上托腮对我笑的楚瑜,清冷的日光映衬在他的身后,露出半轮冷淡的颜色,模糊了楚瑜周身的其它景物,这样的他看起来,玉树临风。
“你……”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楚瑜挑了挑英气逼人的眉毛,示意我去注意水面上他口中“生辉”的东西。
我照他所言,再一次仔细审视看似死气沉沉的水面。
波光凌冽之间,果然看见几个规则的形状在一起一伏的水面上忽闪忽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一团接着一团在日照下若有似无的光在水面上由远及近的连接在一起,像是一串缀在美人脖颈上熠熠生辉的项链。
“这是曲环石。”楚瑜指了指我盯住的光团,然后在屋顶上迎风环胸,继续解释道:“其实说是石柱也无妨,一端没入水底滩面,一端出于水面波间。连着凌心小筑和那边的山林。”楚瑜的声音轻柔地像是在说一个故事,“脚上功夫扎实的不用渡船,凭这石头便可来此。”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朝我看来,说道:“不过,夜里便算了,一个疏忽就会葬身水底,叫里头的怪物给……”
楚瑜一下子作猛兽状地从屋顶上飞身扑了下来,嘴中还喊道:
“……吃了!”
我不由地身上一颤,脚步一退,扶住了身后的栏杆。
“呵呵。”奸计得逞的楚瑜明晃晃地笑了笑,然后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摇了摇我的膀子,道:“熙儿还需再历练历练。”
“姓楚的,你真幼稚。”我有些愠意地看着他,其实也是不爽自己刚才竟然真被这么幼稚的手法给吓到了。
“不过逗逗熙儿,不想熙儿同某人一般毫无情趣。”楚瑜的眼睛微微看向别处。
“那你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在你所说的‘危急之秋’,也能如此率性而行。”我语声平淡地说道,其实心里仍是有些不安。
要说什么能为我排忧解难,减缓我眼下的思想负担,那么也就是多知道一些事情。既然如此,找楚瑜,绝对错不了。问题也就是这家伙肯不肯告诉我。
楚瑜没有回答,也过来扶住栏杆,一副凭栏远眺的潇洒模样。
我有些丧气,不过很快清了清嗓子,很有诚意地循循善诱:
“我说这地方平时连只鸟也不经过……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给我端茶送饭的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什么……你说说,你冒出来做什么?”
楚瑜嘴角抿了抿,问:“不然,你说说。”
我如实说出心中所想,道:“严王似乎不知道我们认识,所以,派你来看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