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之前也请过其他道士,没成效吗?既然如此皇上还执意让清云观来接这桩差使……莫非是有心为难?曲直暗道不好,得尽快与曲蘅好好商量对策。秦佑怀单手撑颊盯着曲直看,嘴边显出一抹玩味的笑:“说了这么久的话都忘记问道长你怎么称呼?”
“贫道姓曲,单字……啊啊,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叫我曲直吧。”
“曲道长……”
“别,叫我曲直即可,方府里还有个曲道长呢。”
秦佑怀感兴趣地问这话怎讲,曲直便跟他说了一共有三位清云观的道士进了方府,自己与曲蘅同姓,旁人一开口喊“曲道长”时总是搞不清到底是在叫曲蘅还是自己。
“我俩年纪相仿,如果秦二爷你不介意的话,私下里以名字相称可好?省去那些繁文缛节,聊起天来才快活。”
秦佑怀一举茶碗:“曲直你一看就是个痛快人,我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好说好说。”曲直将手中茶碗递去碰了碰,“改天有空时与你再好好聊聊,眼下我得先去替方公子把药材给抓了,免得耽误病情。”
“的确,这事要紧。”
秦佑怀起身送曲直下了楼,“我还有事要与掌柜商量,就不陪曲直你去药铺了。回头替我给绍德兄带句问候,就说改天我会亲自上府去探望他。”
曲直与秦佑怀约定明日再聚,双方爽快地分了手。在去药铺的路上曲直心中一直想着这位秦佑怀秦二爷,赞叹其举止大方得体,好客善谈却又不令人觉得烦闷。如此人物与同为世家公子的方绍德公子相比,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不晓得那位秦小姐看中了方绍德什么,听说当初还是女方这边请人提亲的。那时方绍德母亲杨氏还健在,见两人门当户对,一高兴便作主订下了这门婚事。方绍德天可怜见的,偏赶在成亲前三日开始卧病不起,为不拖累女方才写了一封书信断绝来往。
没福分哪!
将药包交予张总管后,得知曲蘅早已回府的消息,曲直匆匆赶去厢房去找人。叩门进了屋里,桌边两人抬头看向他,曲直还没来得及问曲蘅先前去了哪儿,元肖竖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曲蘅招手让他走近些,桌中间放了个手掌大小的镂空竹笼子,里面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曲直伸手想去拿,曲蘅及时捉了他手按下,摇摇头。里头那东西本不知是死是活,或许是这一连串动作引了些许空气流动,一霎间只听“嗡嗡”声大作,竹笼子也跟着开始剧烈前后摇摆了起来。
“坏了!这东西想要挣脱!曲师兄这下怎么办?”
既然已然惊醒笼中物,那也就没有必要再互相以眼神对话。曲蘅瞥了眼肇事者轻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这竹笼子困不了它多久……元肖你去床边翻出法器替我护法。至于曲直——你不懂法术,暂时帮不上忙。出去后带上门,听见任何声响都不准开门,清楚了么?”
自觉有愧,原本到嘴边的疑问又吞了下去,曲直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既然已然惊醒笼中物,那也就没有必要再互相以眼神对话。曲蘅瞥了眼肇事者轻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这竹笼子困不了它多久……元肖你去床边翻出法器替我护法。至于曲直——你不懂法术,暂时帮不上忙。出去后带上门,听见任何声响都不准开门,清楚了么?”
自觉有愧,原本到嘴边的疑问又吞了下去,曲直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依曲蘅的指示他在门边守着,想方设法支开了几个路过此地不知情的方府下人。听屋内法器铃声不断,他心里也暗暗替曲蘅他们捏了把汗。如今虽还不清楚那竹笼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其危险性却可从曲蘅对待此物的谨慎态度中可见一斑。
曲蘅已是十分厉害了,却仍需法器帮忙方有把握制住此物……
曲直恼自己不单帮不上忙,还老坏事,曲蘅在元肖面前只是说话语气重些已是极照顾己方面子了。他念头一转,又想万一曲蘅斗不过那东西,那时又该怎办?如果那人这时也在,多半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嘴上总是喊着“不干我的事”,但……唔!
脑袋痛得活生生仿佛将要裂成两半,感觉意识渐渐远去……
“啪啦!”头顶传来的巨响引起了曲直的注意,他抬头微微眯起眼,稍后偏头望了眼紧闭的木门,眼神闪烁不定。
真丢脸啊玄垣,如今你竟落得这副境地!连对付个千年蝉王都需唤神兽前来布阵,才过了几百年你功力就已退化至此,哪儿还有当初挥斥方遒的飒爽风姿?鼻腔里漏出一声嗤笑,曲直背手等神兽鸾鸟降落。
怎会有这么大的鸟?双翼展开几乎遮了半个院子的上空,每次拍打翅膀都掀起一阵风沙袭面而来。
曲直全凭袖管挡着半脸方能窥得一二。此鸟全身羽毛色彩斑斓,脚爪为黑色,尾羽长长的拖在身后,滑翔过天际时仿佛夜空中燃着的箭羽那般绚烂。真美啊!不愧是玄垣手下最美貌的部下。他不禁感叹道,虽仍及不上主子,但也足以赢得旁人发自内心的称赞。
身子此时自动生出意志,曲直走上前去抚那落地鸟儿的背脊,那鸟也不躲开只顾着理毛,“难为你一直如此忠心,却跟了个只顾自己的冷血主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啧,到时你可得小心着别着了他的道,重蹈我覆辙……不对,他还要得着你,应该不会这么快对你下狠手,不像我……呜!”
曲蘅出门来时正巧见到鸾鸟化作人形。薄烟散去后原地凭空出现一位身着锦服的青年男子,披着彩色披肩,实乃明艳过人。见曲直与之搭讪,曲蘅眉头一皱,似感觉到些许不对劲,正欲出声叫唤,忽瞧见那鸾鸟身影一闪绕去曲直身后,举臂毫不留情地挥手一劈。
被击中后颈的曲直身子瘫软在地,鸾鸟蹲下身察看,两指一并念口诀点在其印堂穴处。
曲蘅晓得鸾鸟不会随便对曲直出手,立时猜着曲直体内那人魂魄又冒了出来,便快步走去扶起地上的人,苦笑道,是我大意了,刚才一心只顾着对付那蝉王,力度没控制好,竟又把他给引了出来。鸾鸟默然不言语,进屋去取那贴了道符的竹笼。屋内只元肖一人,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想是被曲蘅施术昏睡了过去。
鸾鸟无意唤醒他,蹑手蹑脚出门走去曲蘅身后站定。
曲直此时人还未清醒,躺倒在曲蘅臂膀怀里,脸色煞白没了刚才的气势。曲蘅回头,鸾鸟伸出手掌露出手心里的物事,里头的蝉王如今安分了下来,“嗞嗞”叫着不停绕着圈。曲蘅点头接过,他先将曲直身子轻放在草地上,再打开笼子让蝉子爬去自己掌心。
“对不住了,”话音刚落,曲蘅扯下一片蝉翼,自己留下一小片的碎片,其余的全给了鸾鸟,“那边一切可好?”
鸾鸟点头。
“告诉梧桦,这千年蝉王的蝉翼取之不易且小心收着。三日后乃新月之夜,丑时开盖掷入,用一味真火熬之,之后切忌不可随意开盖,一切待我归去后再作处理。”
这蝉王倒也怪,硬生生被人取下一片蝉翼却并不反抗,大概是真怕了曲蘅他们,事后竟又主动爬回竹笼歇息。这次轮到曲蘅发怔,隔着竹笼问之为何不走。那蝉子缺了一片蝉翼,发不出声来,化作一豌豆粒大小的幼童跪地磕头道,残缺之身难以服众,而今只有追随尔等,还望收留在下在旁服侍。
“是我害了你。”曲蘅摇头叹息,交予鸾鸟令其带回梧桦处。与鸾鸟一同将曲直搬去自己屋里的床榻上,他看着斗法后地上一片狼籍的厢房,悲从中来,眼圈发红,“我真恨自己,若那时咬咬牙把所有罪责全担了,也不至于现在闹成这样……”
鸾鸟虽未出声回应,却看得出其甚是担忧曲蘅。突然,只见其大步走去床边,挥起手掌作了个砍杀的手势。曲蘅忙拦住他,急声道:“曲直没错。是我擅自将那人魂魄塞入他体内,害他忘却前尘往事,又强迫其随我上山吃苦。他待我亲如兄弟,我不愿多害一条人命。更何况……”
更何况,事到如今我早已将之与那人身影牢牢连在一起,要我下决心抹灭曲直这个人那是怎么都下不了手的!
“苏醒一次就有第二次,日后只怕会越发混乱。若不早日把其中一个魂魄去掉,这个身子的抢夺就永远不会停止,而结果则是显而易见的,”鸾鸟话音一顿,曲蘅别过脸像是不愿听下去,“曲直太弱了,最后必然是他消失。”
“只要靠法力压制着,就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
“属下,”鸾鸟面无表情地打断,垂首恭敬道,“自当一切听候您的指示。”
******
曲直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晚,窗边案几上摆了根燃着了的蜡烛,橘黄的光圈淡淡地映亮了屋内一角。曲蘅侧身支着下巴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曲直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后颈那处更是火辣辣地疼。眼皮睁开了人还懒得起床,他赖着不动,回想着白天的事。
一不小心扯动痛处,曲直“嘶”得倒抽了口冷气,揉着后颈勉强起了身。
“醒了?”曲蘅听见声响,堆起笑容迎上前扶他去桌边坐下,“你等会儿,我去唤人把饭菜热一下。”
曲直问自己睡了多久,曲蘅答约摸三个时辰,现已是酉时,元肖他们已经用过晚膳了。
元肖他们?曲蘅看出曲直心中的疑惑,却故意略过不提:“先吃饭,恰好我也饿了。”
下人们把饭菜端上桌面,都约好了似的纷纷识相离开,留两人在屋中面对面静静地吃着。
“对了,今天出门时碰着一位叫秦佑怀的公子哥,长得与曲蘅你有几分相似,乍看连我都差点认错人。”
“世上长得像的人多得是。”
见曲蘅对此话题不感兴趣,曲直便只得当一人自言自语道:“说起那人,我倒挺喜欢他的。”曲蘅终于有了丝反应,抬起眼皮问是怎样的人。曲直兴致勃勃将秦佑怀夸了个天花乱坠,又把秦府与方府的渊源讲了个大概。“传闻那位秦小姐长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地有名的‘才女’,真不晓得她看中方绍德什么,竟然肯主动下嫁如此一位……”
“方公子家底殷实,长相端庄且待人热忱,再加上两家人门当户对。依我看,秦小姐与方公子恰是才子佳人,若成了当真会是一段好姻缘。”
曲直促狭笑道:“是是,方公子的确待你极为热情。”
曲蘅放下碗筷,镇定地瞅着对面那人:“那是他懂得待客之道。”
对方表现得越镇定,曲直心中越恼火。口中米饭嚼了个烂,脖子伸长喉结一滚,他筷子一扔“唆”得站起,恶狠狠道:
“客?只怕你俩关系早逾界了吧?他一遍遍‘曲蘅’、‘曲蘅’叫得亲密,你一趟趟跑他房里跑得勤快,还甘愿为之冒险取蝉翼磨药粉……还提秦小姐作什么?你自个儿扒了外套往他床上一躺,娇滴滴捏着嗓子叫声‘绍德’,包管什么秦小姐、胡小姐那色鬼全都抛脑后去了!”
曲直起初只顾自己讲得痛快,说完后方才意识到不妥,再慌忙看向曲蘅时,已为时过晚。
这年头有钱人家公子逛逛楚馆不是新鲜事,曲蘅生得美貌,早先时候也曾多次在路边被人不怀好意地搭讪过,都被其冷脸对付了过去。而今入了道观,全真教规严苛,他更是不悦旁人以相貌说事,更别提曲直之前那番话里满是羞辱之意。
曲蘅没看曲直,径直夹了块素鸡进碗里。筷子划了口米饭,怎么都送不到嘴里,试了几次放弃了,按住抖个不停的右手努力平复情绪。
“曲蘅,我……”
“你吃吧。今夜凉风习习,我想一人去院子里走走,顺道去探望方公子的病情。”
又是方绍德?胸口一团火蹿起,曲直管不住自己的嘴,冷笑数声:“原来如此。我还当刚才那话稍许过重了些,正反省着理应给你道个歉,别因个外人的事而伤兄弟和气。不过,看来是我这个作弟弟的不解风情了,”故意加重“兄弟”一词,看曲蘅手在门闩上定住,曲直笑呵呵上前开了门,轻推了那人一把,“去吧。记得自己身份,别牵连咱清云观的名声呦。”
丫鬟小翠当两位道长用完餐,推了一把走神的小厮,一同施了个礼进屋收拾。两人皆不作声默默分道扬镳,曲直走出几步,心中懊恼不已,立时回头望去。
曲蘅你怎不问我为何知晓你取蝉翼一事?抑或是你不愿开口问,自也不必担心听到答案。
夜幕中那抹青色渐行渐远,好比那郊外坟地上时常飘过的鬼火,忽明忽暗,摇曳欲灭。
******
“要变天了,”梧桦斜倚在窗边,收回察看天色的目光,转而投向在地上单腿跪着的鸾鸟背上,“你刚才说什么?想去偷那西王母以神力灌注的灵芝?你活腻了不成。”
鸾鸟仍长跪着不起:“大人只需告知方位。”
“敢用曲蘅派你送来的蝉翼来与我谈判,你胆子真不小,不怕事后曲蘅重罚吗?再说了,你以为那灵芝这么好偷吗?西王母派了重兵层层守卫,就连我都没那本事打包票能完好无缺地逃出来!”
“话说回来,你偷那灵芝作什么?”
扇子收着往手心轻轻一拍,梧桦惊呼:“我差点忘了……咳,原来肥遗那只眼还治得好么?”
伏着的身子稍许晃了晃,鸾鸟不作辩解,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第二十七章
清晨在房中用过早膳后,曲直趁服侍自己的丫鬟小翠进屋收拾时,询问起方绍德的病情,说是经过一日两夜的药物调理外加静养休息,热度已退去,人也精神了不少,除了偶尔还能听见其掩嘴咳几声,面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难看。
小翠十分感激曲直替自己主子抓药一事,这时故意提起,娇羞道,此次我家老爷突然病发多亏曲道长相助,小女子代老爷谢过。事儿早已在府中传开,各位姐妹都眼红我能够亲身服侍大人您。
曲直心里暗暗咂舌,口上则客气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贫道原本即是为方公子一事而来,帮上点忙就算是报答方公子之前的殷勤招待。
小翠“咯咯”笑道:“各位姐姐私底下都说曲道长人老实,我看还是挺会说话的嘛。三位道长中,还数这位曲道长最得人心。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道长勿见怪,原谅我刚才一时的胡言乱语。”
从小到大曲直与姑娘家接触甚少。道观里都是清一色的道兄弟,下山去城镇市集采购时虽能见到年轻姑娘,却也几乎从未搭过话。被漂亮丫鬟这么一笑他当下就闹了个大红脸,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落在小翠身上,嗫嚅道,小翠姑娘谬赞了。
“道长今日不练武吗?”小翠见曲直这般便不再捉弄,临出门时瞥见墙头挂的剑,偏头好奇问道。
“练武?啊,今日与人有约,练得一身汗臭再赶去见面怕是不太妥当。”
小翠询问午膳是否应该替其留着,曲直掐指算算时间说不必了。待人出去后他换下身上的道袍,改了发髻,腰带系紧打个活扣,俨然一副寻常老百姓模样。出门后沿着廊道拐了个弯,他前去敲元肖住的屋子木门,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