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看云归(云之君)下+番外—— 清夜无尘

作者:清夜无尘  录入:08-29

一席话,句句在理,宇文宪无奈,于是挥军撤退回同州。

宇文宪回到自己帐中,心情非常压抑。这是他第一次以大冢宰身份统领三军作战,没想到出师不利,首战即败。历时两个月的洛阳之围,耗巨资修筑的防御共事,在斛律光和兰陵王面前居然不堪一击,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怎样向皇上交待?

刚才如果不是达奚武的劝阻,我已经集结人马再与北齐军决一死战了。我承认他说的有理,但洛阳不是败在他手上,我怎么明白我的心情。我只想利用一切机会,反败为胜,挽回损失,告诉他们,我宇文宪这个大冢宰当之无愧。

此时此刻,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一双晶莹灵动的明眸又在心头浮现出来,心中反复默念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喃喃喟叹,你在哪里?你在那里……如果你在,你一定会理解我此刻的痛苦,你一直最明了我的心思……

不!不能想了。此时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望的回忆只会消磨自己的信心,软弱自己的斗志,对于当前的战局百害而无一利。他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对战况的思考之中。

夜深了,他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来到中军主帅营帐。取出两军对峙的作战图仔细研究,企图找到反败为胜的方法。

地图上画着连绵的山脉,广阔的草原,或大或小的城镇星罗棋布。宇文宪的视线被一个狭长的契形标识吸引住了。这是一道深窄的峡谷,绵延近数百里,两边是陡峭是石壁,中间仅容数匹马同时经过。宇文宪盯着它看了好久,灵机一触,一个计划在心里渐渐形成。

事不宜迟,宇文宪马上召集主将们商讨。

众将落座,宇文宪说:“国为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时。这次失败,原因主要是我们过于轻敌了。我们事前没全盘考虑北齐军的实力,没有详细了解清楚对方兵力、部署、作战计划等等。因此,洛阳之围拖的时间太长,以致军心涣散,体力疲惫,无法抵挡高肃突如其来的攻击。另一方面,还有斛律光,跟高肃配合默契,算准了我们撤退的路线,一路追歼,以致我军伤亡惨重。以上是我个人一些粗漏的观点,望大家指正。当下,虽然洛阳之围,我们以失败告终,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实在有负圣恩。到底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反败为胜?请将士们各抒己见。有什么好点子的,尽管说出来。”

同州刺史达奚武首先发话了:“齐王殿下所言甚是。论实力,我们跟北齐应该是势均力敌的。但北齐有精锐的骑兵,而我们只有数量庞大的步兵,不擅野战,因此在广阔的平原地区与敌对阵,自然是驰骋如风的铁骑更胜人足。洛阳之围,战略上明显存在疏漏。这也是末将考虑不周,以致损兵折将,请殿下责罚!”

手下几个副将见此,也同声请求领罪。

宇文宪皱了皱眉头,手一挥,说:“大家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连夜把大家从睡梦里叫起来,就是为了讨论谁有罪,谁受罚吗?好,如果说到罪责,我是最高统帅,洛阳之围是我向皇上提出的,我需要负上全部责任。我自然会向皇上请罪。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我们是不是先把无谓的自责放在一边,认真考虑一下如何反败为胜,一雪前耻?”

达奚武点点头,说:“齐王所言极是。莫非殿下已有退敌良策?”

齐王一笑,道:“我倒有一计,怕鄙陋疏浅,拿出来大家帮忙审度审度。”

众将以期待的眼光望着他。

齐王让众将围上来,看着作战图,指着那个峡谷标识,对大家说:“刚才达奚将军说齐军以骑兵为优势,我非常赞同。因此,我们要战胜他们,就要把他们的优势变为劣势。大家请看,这里是邙山之阴的山麓地带,有一段深窄峡谷,绵延数百里。我们在两边山设下埋伏,再诱敌深入,彼时,齐军的精锐骑兵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我们在两旁万箭齐发,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众将一听,纷纷称妙:“齐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神机妙算,无人能及!”

宇文宪谦和一笑,制止了他们的溢赞之词。接下来,大家又商量了一阵,作详细的部署。

这时,达奚武提出一个问题:“斛律光狡诈多疑,恐怕不那么容易引他上当。”

宇文宪想来一会,说:“雄鹰恶鹞之类的凶禽准备向猎物发起攻击,先收缩翅膀盘旋低飞;凶猛的野兽准备捕食时,先抿着耳朵把身子贴俯在地上不动;聪明的人准备进行大的动作,常常表现出一副愚笨无为的样子,用兵也是一样,想要战胜别人,必得先示之以不能胜人,使人心骄志懈而自己则积极准备,伺机乘隙而攻之。”

达奚武顿悟,道:“王爷所言极是。斛律光出兵谨慎,事前总会派人仔细查探敌方动向。我们就搭台做场戏给他看看。”

宇文宪又说:“决定事不宜迟,速战速决。趁着齐军胜利的喜悦还没有消退,情绪高涨的时候容易轻敌,碰到败军挑战,定有乘胜追击之心。明天开始,我们兵分两路,一方面就在峡谷两边部署兵力,另一方面,前往敌营,假意挑战斛律光,并引军入阵。”

众人赞同,那么,谁作为诱敌的渔饵呢?

尉迟迥立即请求:“我是主将之一,这个任务当仁不让。”

宇文宪摆摆手,道:“尉迟将军经鏖战数天,身心俱疲,又有箭伤未愈,实不宜出兵。我打算亲自领兵,与齐军决一死战。”

尉迟迥连忙说:“万万不可,齐王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此恶险,万一有所差池,我们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向皇上谢罪啊!”

达奚武也劝道:“齐王乃三军主帅,定要坐镇主营,稳守同州后防驻地。此等以身犯险之事,还是等属下去完成吧!”

宇文宪笑了笑,道:“将军们好意,宪感激不尽。但我提出亲自领兵诱敌,是有实际考虑的,并非逞一时之勇。一则我亲兵能鼓舞士气,二则我想亲自会一会这个北齐名将斛律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番外:兰陵凤舞祭九天(下)

起初,我也跟着哥哥参加过几次战役,都是小打小闹,原因嘛,还是我这张被称为绝色的脸在碍事。更有甚者,一次两军对峙,我向地方主将挑战,他藐视了我一眼,居然说:“我不跟女人打仗!”我狠狠地咬住嘴唇,强忍怒火,指挥将士们冲杀过去。大概将士们也不堪我受辱,义愤填膺,奋勇杀敌,直将对方杀至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当晚回去后,我命人打造了一个青面獠牙,狰狞如魅的面具。从此,每次上战场,我都戴着面具,自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兰陵王的威名开始被传扬,连皇叔都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我终于等来了一个使自己扬名立万的机遇。

这是公元564年的冬天,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守城部队已经弹尽粮绝,形势岌岌可危,如果洛阳陷落的话,将直接威胁到北齐政权的存在。北齐武成帝万分焦急,急诏全国各地的军队前去解洛阳之围。

北齐全国各地的军马星夜兼程赶到洛阳城外,冲向将洛阳围成铁桶的北周军队。三军将士竭力拼杀突破了北周军队围城打援的第一道防线后,再也无力向前挺进了。眼看着北周攻城军队逐步地加强攻势,洛阳城的守军心里已经绝望了。如果北周军队攻下洛阳城,转回身再来对付北齐援军的话,北齐的援军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了。

我同斛律光、段邵商量御敌之策。我站在邙山之上,俯视山脚,十万周军如同蝼蚁般黑压压一片,突然心生一计。我说:“周军虽人多势众,但洛阳之围已有两月余,而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必然导致体力疲惫,军心动摇,退意渐生,而我军在邙山上已经养精蓄锐,等待一决死战。就让我带领我的五百铁骑直冲下山,杀出一条血路,为北齐大军开道,营救洛阳的弟兄们。”

斛律光说:“小王爷的计策很好,但五百兵马太少了,如何冲过周军十万包围圈?”

我笑了,心里暗忖,不要看不起我亲手操练出来的铁甲骑士啊。他们是我从千千万万的齐军中精选的勇士!是北齐最有战斗力的“百保鲜卑武士”,他们个个都以一当百、纪律严明,视死如归,是一支不怕苦、不怕死、撼不动、打不散的精锐劲旅。是我亲手训练了近十年的精兵良将。

这五百将士是无坚不摧的利剑,今天,就用此剑挥斩敌军,血祭我齐军军旗!

五百金甲红马,奔腾而下,一路烟尘,奇迹般的穿破了周军的重围,来到了洛阳城下。面对自己的弟兄,我揭开了面罩,露出了真容,听到了他们热烈的欢呼,得救的欢欣,胜利的喜悦,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这就是我要的快意人生。

邙山大捷后,我被封为尚书令。终于离开了禁锢二十几年的皇宫深闱,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有了自己的家——这一年,我遇到了相伴终身的爱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初次见她的那一个晚上。清辉如银,华灯明灭,花影徘徊,皇家园林里暗香缭绕。我被缕缕隐隐浮现的琴音吸引,一路寻去。雅曲逸奏,清和宁幽,似与花香相缠绵,又与月影相溶浸。当我见到抚琴之人时,一下呆在原地,那是个清丽不可方物的女孩——不,那是广寒宫的仙子下凡尘,否则,何以有如此云上之音?天人之貌?

不久之后,这位仙子成了我的太子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一段时期,仕途得意,美人相伴。我觉得,儿时所经受的缺母之伤,丧父之痛,冷暖炎凉,都得到了补偿。

人们常常谈起邙山大捷,不明白为什么五百骑兵可以杀破周军十万重围。他们认为我用兵如神。其实我自己知道,用兵之道,就是用人之道。我爱我的弟兄们,不管他是高级将领还是无名小卒,我对他们一视同仁。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我这样做,不是装装样子,而是真心实意与他们同甘共苦。我曾贵为皇孙,也尝尽人情冷暖,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在战场上,生死存亡瞬间定,每个人都生命都如此脆弱,无分贵贱,只有我们的生命都紧紧连在一起,才会变得强大。当我们五百骑士的生命彼此融合,浑然一体,自然如天神凡降,何愁不破敌?

有一次我上去上朝,等散朝出来,跟随我的十几个仆从尽散,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无奈地笑笑,就一个人回家了。事后我的总管向我告发说,那些仆从等的不耐烦,跑到街上玩去了,忘了时间,等到回来时,我已经独自回府里。那些人战战兢兢地等着我的处罚呢!我也不以为意,换了是我,大热天的,在宫墙外呆呆地站上几个时辰,谁也受不了,我没有责罚他们。倒是我的总管急了,说,王爷,他们就是欺负你宽厚仁慈,要不,那家的奴仆有这么大的胆,敢把主子不放在眼里。

后来,人们常常说,我将军做得不像将军,王子也当得不像王子。我一笑置之。我知道,在这君臣有别、等级森严的地方,我确实是一个异类。

幸福的巅峰往往就是不幸的开始。

对于我而言,最大的悲哀就是出生在一个疯狂得近乎变态的帝王家族。北朝自建国以来,短短二十八年间,就换了六代皇帝,叔侄之间彼此折磨,兄弟之间相互惨杀,一个比一个短命,一个比一个疯狂。

这个被后世称作“禽兽家族”的高氏皇室,除却后宫生活的淫秽不堪外,最令人寒心的便是丝毫不体恤骨肉亲情,对亲属的血腥虐杀,手段更是出乎意料的野蛮和残酷。

我的叔叔文宣帝高洋,天性残暴,加上酗酒过渡,整日里疯疯癫癫,后听信谗言,竟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困在囚笼里,用矛槊乱捅至死,并投火焚烧,再填以土石。

我的二叔还不是最惨无人道的。

他的弟弟比他魔高一丈。我二叔死后,九叔武成帝高湛,不但强行奸污二叔寡妻李氏,还当着李氏的面,把自己的亲侄子太原王高绍德用刀柄活活敲死。此外,他还将六哥孝昭帝高演的旧太子、自己的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虐打至死。

我最痛恨的就是这位禽兽不如的九皇叔。

我的两位兄长,也是惨死在九叔手上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该和臣子玩握槊游戏,加上奸臣谗毁,便惹得高湛大怒,强行命这位从小一起玩大的族侄饮酒37大杯,然后又命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强行给他灌进毒酒,大哥难受至极,便投水而死。三哥河间王高孝琬听说大哥被毒死后,天天扎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愤。不久,高湛听信谗言,将其抓入宫中施以鞭刑。高孝琬不称陛下,直呼“阿叔”。高湛大怒:“谁是你叔?敢唤我作叔!”三哥也是执拗脾性,不但不改口,反而问道:“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何为不得唤作叔也?”高湛闻言暴起,亲自用大棒击碎我三哥的两腿胫骨,我三哥活活痛死。

后来,我堂弟高纬继位。这位堂弟性格懦弱,荒淫无度。与他的列祖列宗相比,杀起自己的亲人来,也毫不手软。当初他的亲弟弟琅邪王高俨在宫中聚众闹事,嚷着要造反,后被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斛律光巧妙化解。其实这事也就是帝王家事,十几岁的孩子不懂事,耍性子、闹情绪罢了,可高纬并不打算放过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亲弟弟。几个月后,高纬还是趁胡太后睡觉时,将年仅十四岁的高俨骗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被自己的亲叔叔“斩草除根”,灭得干干净净。

生在这样一个血腥残暴的家族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保命,为了我的郑妃和我的两个孩子。我一直小心翼翼,想尽一切办法以求自保。

“芒山大捷”后,我知道皇帝最忌讳臣子功高盖主,于是我在出任司州牧、青瀛二州刺史等地方官时,有意接受贿赂,败坏名声自毁形象,以免自己“威声太重”而遭帝王猜忌。我的心思终被下属尉官相愿看穿。相愿通达世故,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幼稚:“朝廷如果猜忌你,这就成入罪的最好的借口。”我闻听此言,潸然泪下,当即跪倒在他面前求“安身之术”,他无奈地叹息,让我从此借故隐退,不再参与政务,不再驰骋沙场。

我知道他的话有道理,但我怎么做得到啊?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北齐能征善战的功臣,老的老,杀的杀,到了要保家卫国的时刻,难道我能视若无睹吗?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我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时刻担心帝王的屠刀从我头上砍下。我真的要忍辱偷生了。一次,江淮寇扰,兵事告急,我害怕再次拜将,竟埋怨自己去年面肿的病今年为何不发作,自此我故意有疾不疗,千方百计想折腾出病来,以求借此避祸。

为此,我常常痛恨自己,我身为带兵的将军,历经多次血与火洗礼,到了今天,竟然成了贪生怕死之辈,此生为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我真的不敢再为高纬皇帝卖命。输了战事,怪我无能,丢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赢了战争,又怕我声威太重,坏了他当帝王的春秋美梦。

然而,无论我如何避开锋芒,该来的宿命是躲不开的。

那一次,高纬又跟我谈起“芒山之捷”,语调亲切地说:“那一次,堂兄孤军深入敌阵,实在是危险,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这个当弟弟的该多难过!”。我一听,竟然天真的以为皇弟对自己关怀备至,于是傻乎乎地回答道:“当时一想到这是自己家的事情,当然不会怕危险了。”

我以为说了一句表示忠心的话,后来才想到,在善疑猜忌的高纬听来,一定会觉得刺耳,家事,谁的家事?谁和你是一家?高纬一直忌惮我手握兵权,此刻更会担心我是否想取彼而代之,真会把“国事”变成“家事”。

推书 20234-07-10 :退散吧,杯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