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蓝不声不响地听他说完,颇具深意地看着他,眼中充满探究的意味。云舟又何尝不明了他的目光,却无力跟他对视,干脆闭上眼睛,低下头,装出疲惫的样子。
萧蓝幽幽的叹息在前面响起,声音中带有无法掩饰的悲痛和忧愁:“我们南朝要出大事了,幼帝昨天驾崩了。”
“什么?!”云舟闻言立即张开眼睛,坐直了身子,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一个名字一闪而过,云舟问道:“是谁干的?”
“你怎么确定幼帝一定是被杀的呢?我还什么都没说。”萧蓝嘴角牵起一丝讽刺的弧线。
云舟这回直视着萧蓝,“夫子,你不就一直想告诉我叶笙跟此事有关,你认为是叶笙干的,不是吗?”
萧蓝神色变得异常沉重,专注地望着云舟,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最好此事只跟叶笙有关,不再牵涉他人。因为我实在不希望好不容易建立的周梁联盟土崩瓦解。但是,云舟,你也要做好准备,如果这次幕后黑手不是高齐而是北周,那么,你必须在我们和你的齐王之间作出抉择!”
第67章:南朝风云之非人误己
帝都江陵,九重山上,雍陵宫内,幼帝的灵堂就设在偏僻的玄清殿。
秘不发丧。
这是萧蓝在接到消息后所作出的唯一指示,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文书用特殊的御用驿道火速传回帝都。幸运的是,那位久经风雨而忠诚可靠的内廷总管,及时而又明智地处理了危机,在等到国师的答复之前一直守着幼帝的尸身,封锁了一切消息。
因此,萧蓝他们回到江陵的时候,看起来一切如常。
萧蓝来到了玄清殿。无数的白烛发出幽暗的光,层层黑色帷幔缓缓飘荡,小小的白玉棺里躺着一个被称为皇帝的稚嫩的身躯。
看着幼帝沉静的面容,已经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犹在梦中的甜笑。也许那个冷酷的杀手还是愿意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付出一丝怜悯。
萧蓝无声落泪。
御医告诉萧蓝,幼帝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走得很安详,好像生前没有经历过痛苦。
萧蓝仔细反复检查幼帝的尸身,确实,身上找不到一丝伤痕,体内验不出一点毒素。
猝死——萧蓝首先想到这个死因,随即又否定了,猝死是源于身体平日潜伏的恶疾,幼帝身上没有类似的恶疾,这点萧蓝是清楚不过的,萧氏王族的人从来没有猝死的先例。
才九岁的孩子,本应欢蹦乱跳,笑颜如花,此刻却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白玉棺中,陪伴他的只有无数的珠玉宝石、稀世奇珍。人道是少年天子,九五之尊,至高无上,锦衣玉食,尽享奢华,有谁知道这孩子背负的痛苦?三岁就父母双亡,懵懵懂懂被推上帝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从此没有了亲情,失去了自由,本该无忧无虑、肆意玩乐的童年被剥夺被禁锢,直至最后成为皇权争夺的牺牲品。
可怜的孩子,没有享受过一天人间的欢乐,就这样匆匆走完了一生。
但是少年殒命的萧氏皇孙有何止他一个?那一个个惨死的名字又再一次在萧蓝眼前浮现,一张张悲伤的、不甘的、绝望的年轻面容控诉着自己悲惨的命运?
他们,包括眼前的幼帝,没有一个是死于正常!萧蓝紧紧的握紧了拳头,身体僵直。他们死于内乱的倾轧,死于颠覆的阴谋。那一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座,是地狱修罗设在人间的墓葬。
不,该结束这一切了。萧蓝暗暗起誓,我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
如他所料,叶笙依旧待在国师府,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没有一丝异常。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他过于正常的表现就是不正常。
萧蓝看着叶笙,笑容可掬,前方战事正酣,有赖于齐王鼎力相助,刚来我已经在永寿宫为齐王祈福,希望齐王和大都督早日扫平动乱,凯旋而归。
叶笙清秀眸子笑意融融,那样,我也要去寺庙为齐王和大都督祈求平安,不知国师大人可否应允?
萧蓝笑得云淡风轻,真是有心的孩子,应该的,去吧,去吧!
叶笙施礼,转身离去。萧蓝向萧安使了个眼色,萧安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先后消失的身影,一抹笑意凝固在萧蓝的嘴角。
随后,萧蓝和云舟进入叶笙的房间,仔细翻查着一切。
除了房间里原有的书籍陈设,就是叶笙自己的几件衣物。案台上,一叠写满笔墨的纸篾整齐的堆放着。萧蓝拿起来一一细看,不是书信往来,只是叶笙闲极无聊信手涂鸦之作。
萧蓝一张一张地翻看下去,一张细小的,颜色略黄的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纸上的字是朱砂笔写的,看起来是寺庙里的签文。
“一带水,碧澄澄,舟住江上,月到天心;非人误己,几丧生身。山尽水穷,风起云涌,稳步其中,玄妙不闲。”
萧蓝心里被一阵莫名的寒意掠过,停下手里的动作,微闭着眼睛,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云舟看到他神色有异,走过来,仔细读了签文,心念飞转,忽然明白了萧蓝的心思。他轻轻叫了声:“夫子。”
萧蓝抬眸望着他,“云舟,你会解签吗?”
云舟盯着签文,语气里隐隐有一丝嘲讽:“我不会解签,不过我能断定此签是写给谁的。”
“谁?”
“自然是齐王了!”讽刺的意味更深,“否则叶笙会把签文保留到现在吗?”
“云儿,好好读读此签,把你的理解告诉我。”
云舟颦起眉头:“确切的意思我也不理解,大概就是讲齐王渡江南下一事。”
萧蓝深深地看着他:“还有呢?云儿,不要含糊其辞。”
云舟移开目光,低叹一声,说道:“签文是告诫宇文宪不要介入南朝的皇权之争,否则风起云涌,后果堪虞。”
“可他注定要卷进来的,不是吗?”
“夫子,使你害怕的不是宇文宪吧?他几丧生身也不是你所关注的,你担心的就是四个字——月到天心!”
萧蓝站起来,伸手按在云舟肩膀上:“很好嘛,云儿,不愧是我萧蓝的弟子!不过是谁把这可怕的月亮送到天心的呢?”
云舟脱口而出:“不会是宇文宪的,夫子,他也是被非人所误!”
萧蓝忽然哈哈大笑,云舟明了其笑,不由得困窘的低下头。
萧蓝说:“云儿,就这一句签文,你就什么都当真了。你不去追查签文的来历,不去考究签文放在这儿的用意。平时缜密多思的云参军到哪儿去了?呵呵,还真应了四个字——关心则乱!”
云舟心里直恨自己,久久低头不语。
第68章:南朝风云之密室宝藏
萧蓝看着云舟难受的样子,轻轻地拉着他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云儿,在你心里,夫子是个很冷酷的人,是吗”
云舟依旧低着头,“不是的,夫子,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萧蓝缓缓地说:“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好的朋友嘉罗。”
云舟心里一下发紧,咬着牙,默不作声。
萧蓝也不管,自顾自说下去:“嘉罗跟你一样大,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漂亮,一样深得我喜欢。当时,也像你一样恨我。”
“夫子,算了,别说了!”
萧蓝好像没有听到,继续道:“他认识了权贵赵年,据说,赵年对他很好。然而不久之后,他就死了。你还记得他为什么死吗?”
云舟目光变得很茫然,一语不发。
萧蓝喃喃自语地说:“赵年在朝廷被敌党王尹陷害,被关入天牢。嘉罗为了救他,闯入王尹家中进行威胁,谁知事败被俘。王尹没有杀他,反而提出一场交易,”
问嘉罗是否愿意付出自己为代价换取赵年的自由。嘉罗答应了,在嘉罗心中,赵年比一切都重要。后来,赵年真的获释,却不容许嘉罗再呆在身边,因为嘉罗的身份,官场上众口铄金,他不想这些事沦为别人的笑柄。于是。他想偷偷把嘉罗送回我这儿来。但是,嘉罗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从灵峰山的悬崖上跳了下去。他留下的遗书中只有两个字:恨、悔。
恨,恨谁?恨王尹寡情薄幸,更恨我把他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失去了做人唯一的尊严。悔,悔什么?悔自己所托非人,错付终身。”
“当你得知嘉罗的死讯,誓要为他报仇,要去杀了赵年。我又是怎样对你说的?”
云舟感到冰冷的泪水不可抑制地从脸上滑落,幼年时的记忆又一次释放出深入骨髓的痛楚。夫子当年的话语那样遥远又那样真切:“人人都是自私的,如果因为别人的自私而伤害自己,那就是最愚蠢的事,因为你一定会遍体鳞伤。如果你因为泄一时之愤去复仇,那更是愚蠢,因为没有一种仇恨值的用生命去平息。”
萧蓝为云舟拭去眼泪,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轻声说道:“小云,夫子不是故意提起过去的事让你伤心,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无论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都不会怪你,只是希望你先考虑自己,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云舟终于抑制不住,脸埋在手中,无声地抽泣着。
萧蓝没有劝阻他,冲刷心灵的痛楚,还有什么被泪水更好的呢?萧蓝静静地退到窗前,望着初升的新月,若有所思。
半晌,感到云舟停止了抽泣,走到自己身边,再开口时,声音里又重新注入了沉静的力量:“夫子,我看应该先从签文的来源入手。我认得此签是属于城郊碧灵寺的,我现在就去查证。”
萧蓝抬眸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释怀和赞赏之意,柔声道:“不用了,小云,我早派来萧安跟踪叶笙,想必他定是到碧灵寺了。我们就在这等消息。一天一夜都在赶路,你也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很多艰难的事情要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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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没有回到自己房中,而是悄悄去了碧灵寺。他心里明白,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找出叶笙的身世之谜,这样才能洗脱萧蓝对宇文宪的疑虑。萧蓝对宇文宪的不信任是有理由的,但自己对宇文宪的深信不疑又当作何解释?仅是这一点已经导致夫子对自己的深深不满。
月上中天,夜已深沉,碧灵寺里寂静无声,与白天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的情景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云舟也不作无谓的停留,直奔签堂而去。
签堂里空无一人,幽幽的月光通过高高的窗台照进来,落在暗红的地砖上,现出一种诡秘的蓝。这里的静无由来地使人心里惊跳。
云舟向周环顾一圈,然后向内堂走去。
内堂里,一名身披袈裟的僧人背向自己跪在佛祖面前,无声无息的。
空气中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云舟心里发紧,摒住呼吸,手按利刃,走到僧人跟前。
僧人脸色灰白,双目圆睁,嘴角蜿蜒着一丝血痕,已经死去多时。胸前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柄很小,几乎完全莫入胸口,行凶的动作极为精准,一刀正中心脏,伤口只有很少的血流下来。
死去的僧人双手相握身前,握得很紧,云舟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打开,一小截链子被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云舟把链子取下,这是一条银质项链的一段,纹理独特,做工异常精致,不似民间寻常之物。
云舟把它放进自己身上,又四周仔细查看了一下,没有再发现异常的地方,正打算离开签堂,忽然,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凶手几乎可以断定是叶笙无疑了,但是,叶笙又到哪儿去了呢?一直追踪他的萧安又到哪儿去了呢?
云舟深知,作为萧蓝身边的亲信,萧安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家府总管,那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实际上萧安身边的暗探、耳目,最得力的助手,他也不是看起来那样年纪老迈,伪装下的萧安还很年轻,身怀绝技,尤善轻功、暗器和擒拿术,灵敏机变,冷静沉稳,深得萧蓝的信任。
萧安绝不会把叶笙跟丢的,但是,如果他看到了叶笙行凶,他定不会允许叶笙就此离开。作为缜密谨慎的萧安,他如果看到叶笙公然行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国师府,他也不会打草惊蛇,只会悄悄回府向萧蓝报告;但是如果他看到叶笙有逃走的迹象,他也一定不会让叶笙逃脱。
那么自己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眼前这个被杀灭口的僧人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和尚,而这个签堂也许是个关键的地方,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寻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外面的月光落在死不瞑目僧人的尸体上,那对圆睁的眼睛在控诉残酷的罪行,更是想揭示一个秘密——一个生前苦苦坚守却又令自己死于非命的秘密。即使死了,也要把秘密的阴谋公诸于世,虽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沉默的证人往往能揭示更多的真相,只要你懂得去解读。
“一带水,碧澄澄,舟住江上,月到天心;非人误己,几丧生身。山尽水穷,风起云涌,稳步其中,玄妙不闲。”
这段奇怪的签文此刻有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月到天心,不正是此刻吗?
云舟恍然抬头,月亮透过天窗把一道明亮的光柱直射下来,准确无误的落在僧人的坐着的尸体上。
云舟心念一动,把僧人的尸身移开,一块地砖显露出来,看起来跟周围的地砖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地砖上面落下月亮的影子,月影似银盘,中间有几处阴影,阴影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类似某种图腾,云舟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弯月的轮廓。
云舟用短刀柄沿着弯月的轮廓轻轻的敲,不一会,弯月的边缘变模糊了,很快就消失了。云舟心里一急,用力往正中间敲去。
忽然,他感到眼前一黑,身体真往下坠落。顿时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地窖里了。
地窖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种阴暗冰冷的气息,仿佛地狱中死神的呼吸。云舟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捏,一阵阵的发痛,痛得透不过气来。此情此景,使他一下子想起被囚禁在湖底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成了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直至摧毁了自己的一生。
那么,现在,悲剧又要重演了吗?
云舟用手按着不断狂跳的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他的呼吸平静下来,身上却被冷汗浸透了。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那段被幽闭的岁月留给他的唯一好处就是寻常人无法相比的夜视能力。当那一阵激烈的情绪波动过去后,这个异能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然后,云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个密室其实不大,跟上面的签堂差不多。四面墙前堆放了很多木箱。木箱全部上来锁。云舟毫不犹豫地把其中一个打开了,里面全是银锭,大概有五百斤重。云舟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打开来看,箱子里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重,从黄金到珠玉、翡翠,各式奇珍异宝。但是黄金就已经不下数万两。
富可敌国。
这是云舟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接下来的一个念头是,这些财富是谁的?
足可以招兵买马,分裂一个政权,颠覆一个国家。
一个普通的寺庙的,一个神秘的地下室,一笔巨大的财富,一个死去的僧人,一个带有月亮胎记的皇子,这其中的阴谋似乎已经超然若揭。
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自己如何把自己救出去呢?
第69章:南朝风云之秉烛夜弈
萧蓝坐在前厅,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把折扇。他在等待着,到现在为止,今天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一直在猜想一个问题,叶笙是否还会回来呢?萧蓝心底里是希望叶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的,这样起码可以说明叶笙背后的黑手还没有准备出击,也许还需要筹备;那么自己还能争取时间尽可能摸查一些线索,不要像现在这样茫无头绪,毫无取胜的把握;但是,如果叶笙这次一去不回,那么,可以断定,不出三天,直指皇权的斗争将会一触即发,南朝江山将会风云突变,而自己,到时候又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