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放了我好不好?别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因为我已经很累很累,不想再去思辨那些目光中的真情与假意。让我一个人呆着,舍此我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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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如汪洋,无风三尺浪。
那么,此时此刻,东海的狂风呼啸而至,瞬间席卷江南大地。旋风肆虐之处,房倒屋塌,树折墙摧,只剩下一片颓门败瓦,断干残枝,以及零散的尸体。
江面上的情景更是如同修罗地狱——天昏地暗、巨浪滔天,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更无从分辨东西南北。
一条乌篷船在水里苦苦挣扎,眼见不是被狂风吹散就是被巨浪击沉。船上有两名船夫,正在拼命维持船身的平衡,一边用力控制船向江心推进。所有经历过风浪的船夫都知道,骤起的狂风是很常见的,这时候,如果来不及靠岸的话,就要尽快往旋风中心驶去,那个地方就叫“风眼”,是一小块最风情浪静的地方,是唯一的避风港。不过,这需要很高超的航船技巧,很多船夫往往还没有到达“风眼”,就被旋风卷起,连同他们的船一起葬身水底。
云舟就在这条船上,此刻望着两名船夫在跟风浪搏斗,心里却异常平静,仿佛死活跟自己没有关系。船上还有另外几名乘客,其中有一对祖父和孙女,他们此刻正脸色发青、簌簌发抖。风雨从船舱外直灌进来,所有的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冷的直打哆嗦。
其中一名中年大汉,从上船以来就一言不发,一直望着江水发呆。云舟知道,有点人对水有天生的恐惧,乘个船也能怕的发抖。自从骤发风浪以来,这名男子就焦躁不安,拼命要求船夫靠岸,船夫三番四次解释太远了不能靠岸了,此人不听,竟要夺船桨,船夫没空罗嗦,把他推回船舱。此人蜷成一团,口中喃喃自语,说个不停,不只是骂骂咧咧还是祈求神佑。云舟观察此人神情空洞,目光呆滞,心里暗忖此人离发疯也不远了。
忽然,此人站立起来,船身摇摆不定,此人也站得摇摇晃晃,竟手舞足蹈起来。船上众人惊疑地望着他。只见他带着恐惧的声音高声狂叫:“快!河伯发怒了,河伯说有人拐走了他的女儿!快把女儿还给他!是谁干的?他的女儿在哪里?你们快说啊!河伯要把我们都拿来陪葬!”
小女孩吓得连哭都不敢了,紧紧地把头埋在爷爷怀里。
忽然,疯子把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是你,就是你!”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疯子已经把小女孩夺过来,紧紧地抱住。
女孩的祖父扑过来要救孙女,被疯子一脚踹开,年迈的老人一下被踢到船尾,爬不起来,只能悲嚎惨叫:“救救我的孙女!求求你们救救她!”
疯子抱着小女孩一步跨出船舱,站在船舷上,狂笑道:“河伯啊河伯,我把你的女儿送回来了,你不要再发怒了,快停止吧!”就要把女孩抛向茫茫的大江。
所有的人不知是惊呆了还是相信了疯子的话,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云舟忍无可忍,几步跑过去,瞬间击中疯子的手臂,疯子手上吃痛,力道一松,云舟趁机把小女孩夺了过来,用一只手紧紧抱住。转身就要走回船舱。疯子狂怒了,抄起地上的铁锚,用力飞掷过来,云舟万万没有料到一个疯子会有这般反应和力气,竟来不及躲避,听到铁锚的风声要躲开已经太迟了,只顾得上用身体护住女孩,勉强把头一偏,铁锚的尖角直插后肩。
疯子已经飞扑过来,云舟忍住剧痛,用另一只手拔出短刀,一下刺进疯子的胸前。疯子惨叫一声,后退几步,踉跄着,一头栽进水里。
云舟抱着女孩回到船舱。那爷爷已经艰难地爬了过来,抱着孙女,喜极而泣,又拉着孙女对云舟千恩万谢,不住磕头。
云舟连忙阻止:“老人家,不要这样,折煞我了。”
把铁锚从肩头拔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云舟本来就重伤未愈,刚才一番搏斗已经耗尽了精力,此刻大量失血,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昏黑,再没有力气为自己包扎伤口,就这样昏了过去。
在最后的意识里,他好像听到小女孩在哭喊:“救救叔叔,求求你们救救叔叔!”
第65章:南朝风云之明玉
云舟觉得自己在黑暗中不停的走,走得很慢,脚步很沉,路很漫长,看不到尽头,甚至看到不前方,除了往前走,没有别的选择。
终于,黑暗渐渐淡了,前方出现了白雾,朦朦胧胧,柔软而温暖,好像吸收了阳光的春风。最后,意识终于回来了。云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妆玉砌的小姑娘的脸。小姑娘看到自己醒来,黑水晶般的眸子马上闪出惊喜的光芒,红润润的小嘴绽放出花般的笑容。然后,这张可爱的脸在眼前消失了,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离去,然后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爹!爹!叔叔醒了,叔叔终于醒了!”
那一瞬间,云舟想起来乌篷船上的一切。他想直起身子,无奈浑身无力,手放在被子上都抬不起来,稍微一动就虚汗淋漓,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只是微微睁着眼环顾四周。
这绝不是普通人家的房子,至少是皇公贵族的府邸,那装璜之华贵,陈设之精致,用材之讲究,都在昭示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他是谁?
直觉告诉他,这里的主人就是女孩的父亲,但是——为什么女孩会叫一个乡野农夫做爷爷?
没等他想清楚,女孩已经牵着父亲飞奔回来。云舟看要一个身穿冰绿色上等绸衣的男子快步地走来。一下子就来到床前,俯身看着自己。
云舟也看着他,这人头上束着羊脂白玉发冠,行止端雅,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长着一双跟女儿一样的黑玉般晶亮的眼睛。
他对云舟莞尔一笑,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怜惜。“我是淮安王萧玉,公子舍身救我女儿,我衔环结草,无以回报,却不知恩公贵名尊姓?”
云舟勉强一笑,费力好大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贱名何足挂齿,救令爱一命,只是路见不平,不求回报……”
这句简单的话已经耗去了刚刚集聚起来的微弱的力气,云舟又无力地闭上眼睛,感到意识再一次渐渐远离。
过了一会,隐约听到嘈杂的人声。然后,他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的扶起来,靠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嘴里被缓缓地灌进一种汤药,云舟知道那是一种珍贵的提气参药,便顺从地喝了下去。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淮安王焦虑的声音:“罗大夫,你不是说那伤不致命吗?怎么他一直都昏迷不醒,整整一个月了,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那个罗大夫回答说:“王爷,这位公子肩上的伤口确实无甚大碍,但他身上有很重的旧伤,这次失血过多,又没有及时救治,引发了旧患,以至脉象衰竭,无力恢复。要花很长时间慢慢调理,定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下不慎,性命堪忧。”
淮安王急切的声音:“罗大夫,你妙手仁心,医术高明,一定要好好救他,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罗大夫答道:“在下定当全力救治公子,不求王爷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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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晨,云舟来到花园里散步。还没有看到太阳的影子,东方己经霞光满天,地上的景物蒙着一层淡蓝的轻纱。花坛中姹紫嫣红一片,袭人,空气中荡漾着百花的磬香的和夜露的清凉,幽幽袭人,不免迷醉。
云舟走得很慢。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个月,这两天才刚能下地。身体还是没有力气,脚步有些虚浮,走不了一会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动步子,只好靠着一根廊柱休息。
一件丝质的长衣忽然披到自己身上,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微带责备:“刚好了一点就乱动,方才在房中见不到你,我都吓坏了。”黑玉般明亮的眼睛里却满是关切。
云舟望着黑眼睛淡然一笑,微微欠身行礼,道了声:“王爷早安。”
淮安王扶他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你倒是早呢,怎么不多躺一会?”
“躺得太久,就想出来走走。”
“别急,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去镜湖游玩。那里的风景是天下奇秀,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王爷!”云舟已经挂着淡然的微笑,心里却想:“等自己好了,还会呆在这里吗?即使留到现在都已经太长时间了。”
淮安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急道:“怎么?云弟,你要离开这里?”
“王爷,我始终要走的,不是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云舟把目光投向高远的天际,语气异常冷淡。
没有听到淮安王的回应,云舟感到他僵直了身体,忽然站了起来,靠着回廊的栏杆,背对着自己。
“他定是生气了,”云舟低下头,不去看对方的背影,心想:“换了谁,听了这样寡情而又无礼的话都要生气的。这样好,最后现在就让我走。”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在一个人身边待太久,没有什么好结果。
破碎的心用坚冰封存,又怎能靠近温暖的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一双有力的手把自己扶起来,淮安王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失落和惆怅:“回去休息吧。你不是很想离开吗?养好了身子,你想去哪我送你去。”
忽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过来,小女孩像一只粉蝶翩然而之,轻盈秀致,浑自天然的美丽。
云舟的手瞬间被柔嫩的小手紧紧握住,明若秋水般的大眼睛扑闪着:“云叔叔,你好了是吗?你说过等你好了就带我去玩。我们现在就去是吗?”
云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旁边的淮安王逗她:“我的明玉真偏心,连爹都不叫一声,就知道云叔叔。”
明玉抬头望着她爹,认真地说:“无论我叫不叫你,你都是我爹。但云叔叔就不同了,如果我不对他好一点,他就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淮安王爆发出一阵大笑:“明玉啊明玉,你就多想办法留住云叔叔吧,不过,为父要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千万不要强迫别人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做,这样你会失去很多朋友的,明白吗?”
明玉的眼睛里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不过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淮安王对女儿说:“好了,明玉,现在你自己玩去,云叔叔累了,要回去休息。”
明玉应了一声,转身又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淮安王望着女儿的身影,眼睛里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慈爱和宠溺。
云舟忽然低下头,垂下长长的羽睫,掩盖住瞬间漫上眼睛的水雾。
第66章:南朝风云之叶笙
一路回到房间,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淮安王要离开的一刹那,云舟忽然低不可闻说了一声:“王爷,对不起!”
淮安王折了回来,“来去自由,有何不对?”
云舟淡然笑道:“相处时日虽短,我在王爷身上学到不少处世之道。”
“哦?说来听听。”
云舟说:“就两个字——宽容。”
淮安王笑道:“既然如此,我希望这两字你用在自己身上。”
云舟抬眸:“我虽然离开,但有机会我一定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
淮安王眼中洋溢着阳光般的暖意,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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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如梦,都是现实铭刻于心灵的印记。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云舟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在梦里徘徊了整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在脑海中盘旋的尽是淮安王和明玉的身影。他控制自己不再往下想,不要再让痛苦的回忆侵蚀自己的心,“对自己宽容些”这句箴言和温暖的眼神是淮安王留于尘世最后的东西了……
当云舟终于发现萧蓝站在自己床前的时候,吃了一惊,他竟不知道萧蓝什么时候来的。
萧蓝进来时,看到云舟躺在床上,精神恍惚,犹带泪痕,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他又在折磨自己。不由得叹息着摇了摇头。走过去,把手轻轻地放在他额头上,竟热得烫手。心里又怜又气:“早就叫你好好休息,就是不听。非要弄到自己生病不可。”
云舟好像没听见,勉强下了床,感到身上每一寸筋骨都在疼痛,酸软无力。他抬起空洞的眸子:“夫子,有什么事吗?”
萧蓝脸上不见了风雅悠然的笑意,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静:“云舟,江陵出事了,你马上要跟我回去。”
“什么?”云舟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有我们两人回去吗?”
萧蓝颦起眉头:“详细情形我们在路上再说。这里战事正酣,离不开大都督。只有我先回去了,云舟,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助。”
“夫子,我肯定要帮你的!”
萧蓝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你先把要吃了,你在发烧,路途遥远,会很难受的。”
云舟笑道:“我好像没什么苦受不了。”
萧蓝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收拾好了就来吧,我把车停在门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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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栈道上飞快地行驶。云舟蜷缩在车厢的一角,不知是因为发烧导致的疲惫还是药物的作用,一直感到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他意识到萧蓝在不停地跟自己说话。云舟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事情,但自己实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无法捕捉萧蓝的声浪。
忽然,他听到只言片语,提到齐王宇文宪。立即清醒了几分。
萧蓝看他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说道:“我不说了,你好好睡一觉吧!等你养好精神再谈。”
“不,夫子,我没事的。”云舟急道:“你就告诉我江陵发生什么事吧!”
萧蓝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云舟,你已经见过齐王了,是吗?”
云舟奇道:“齐王就在主营,我能见不到他吗?”
萧蓝一笑:“我的意思是,你跟他长谈过了,是吗?”
云舟睁大了眼睛,道:“我们是谈了一会,聊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夫子,那些事你都知道的。”
萧蓝敛去了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舟:“他跟你谈过叶笙此人吗?”
“没有,”云舟追问道:“叶笙是谁?”
萧蓝道:“来江陵的前一天晚上,齐王在江上救了叶笙,还把他带在身边。过了几天,在郊外一次遇袭,叶笙舍身为齐王挡住了利刃。你也知道,齐王是个重情之人,叶笙这一举动博取了齐王全部的信任。”
“可是,叶笙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问得好。”萧蓝眼里精光一闪:“本来他怎样为主子卖命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是,我无意中发现他身上有红月胎记。”
“什么?”云舟诧异极了:“月亮胎记是萧梁皇族的印记,他怎么会有?也许是相似的巧合罢了。”
“我告诉大都督的时候,他也是像你这般反应。”萧蓝讽刺一笑,“那印记是真的,云舟,我难道还不能确定吗?”
“那么,夫子,那叶笙也是皇子之一了?他是为皇权而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年来,觊觎萧梁皇权而兴风作浪的也远不止他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借齐王的手而来?宇文宪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受人利用还是幕后主脑?这些问题都迫在眉睫。”
云舟摇摇头:“夫子,宇文宪不是擅长搞权术阴谋的人,他只知道带兵打仗。我想他也被蒙在鼓里,也许又是高齐的一招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