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看见炼狱般的火焰后的哥哥的脸，俊朗的熟悉的脸，就要离开他了，永远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黑下来。

第63章

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屋顶，叶苗猛地坐起来，牵扯地背上一阵剧痛，他根本顾不了那些，只是叫道：“哥……”

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想起来了，哥哥冲进火里搬开他身上的石头将他抛出火外，他现在在医院，那哥哥呢？叶苗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腕，沙哑着嗓音：“我哥在哪？！我哥在哪！”

护士犹豫了一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你快说，我哥哥怎么样，他是不是……”叶苗觉得心像塌了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死了……”

“没有啊，谁说他死了，”护士摇摇头：“不过情况很差，现在ICU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身上被烧伤了很多，肺部也吸入很多烟尘，不过最可怕的是他头被砸到

了，可能……”她停了一下：“会暂时醒不过来。”

叶苗说不出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唉，他还那么年轻，不过你别太担心了，他那么年轻身体那么好说不定会熬过来，你把自己身体养好。”护士转过身：“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检查。”

……

黎旭在于一川的公司前台准备预约，前台小姐眼睛红红：“我们于总住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一关。”

黎旭很自然地问：“他怎么了？”

“他进火里救人，把自己赔进去了，”前台小姐抽了张面巾纸捂住眼睛：“他真是个好人。”

黎旭并不觉得于一川是那种舍己救人的人，他觉得意外：“他救人？他救谁？”

“是于总的弟弟，我们于总还那么年轻……那么帅……”前台小姐哭了出来：“好人一定要有好报啊！”

黎旭不好再多说，只好回家，徐凯旋正拿着报纸等在他家门口：“你回来了？”

“等我很久了？下次把我家钥匙给你一把吧。”黎旭边开门：“我刚准备去于一川公司找他，有话想问问他，结果有个大消息……”

“报上登了，舍己救人兄弟情深，于一川已经被写成英雄了……”徐凯旋扬扬报纸：“我真搞不懂他那个人，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啊，能这样拼命救人的，怎么也

想不到会见死不救啊。”

黎旭也点头：“我也觉得意外，我的直觉不断告诉我他是个极有心计的人，但我所调查的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有时候我自己也怀疑自己的判断，他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冲进火场去救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又怎么会不看着继父见死不救呢……”他突然停住了话语。

徐凯旋望着他：“你又想到什么？”

“我去调查叶苗时，他对于一川的事反应特别大，现在轮到于一川，他对叶苗的事也这样不同寻常，有没有可能，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兄弟关系？”黎旭慢慢地说

：“或者说，他们比兄弟更进一步？”

“比兄弟更进一步？”徐凯旋想了一下：“你意思是，他们是……一对？不会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于一川对叶自立见死不救就有理由了，叶自立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他必然反对他们，所以于一川看见他快死了索性一狠心不去

救，他死了就没人阻拦他们了，而且卢威那件事他也就有了足够的动机，被卢威打的不止是弟弟，而且是……喜欢的人。”黎旭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用喜欢这个词

还是觉得别扭，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两个案子他都有合理的动机了。”

“可是……他能不要命地去救叶苗，他们之间感情还真深……”徐凯旋叹口气：“于一川倒是个痴情的人啊……”

“你搞错重点了吧，”黎旭拍拍好友的肩：“我不会因为他痴情或者不痴情就放弃整个案子，犯错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

段铮并没有大伤，洗过肺之后就没有大碍了，他到叶苗的病房来看他：“你怎么样？”

叶苗穿着淡蓝色的病服，他的样子看上去安静而平和，他看着段铮：“你没事，就好了。”

“你呢？”段铮低着头：“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你别自责，你看我好好的，没事的，医生说我只是吸入较多烟尘，背上有外伤，被压到的地方也不严重，做一两次康复治疗就好了，”叶苗笑笑：“很快就能

出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当时你把我推开，我才避开了直接冲撞，是你救了我，你现在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没关系的，能帮到你就好，其实之前你那么帮我我才要说不知道怎么谢你呢，别放在心上。”

段铮望着他清亮的眼睛：“你意思是不是说，我们扯平了？”

“什么？我们是朋友啊，”叶苗靠到背后的枕头上：“是不是你们做生意的人，都喜欢算来算去呢？”

“不是，我是怕，我们再也没可能了……”段铮的眼睛慢慢灰暗下去：“是不是，你会回到他身边？他那样不要命地去救你，连我……都觉得……他很爱你……

”

“医生说哥哥还在危险期……”叶苗轻声地说：“如果他死了，我就陪他一起。”

段铮觉得心沉下去，他勉强问道：“如果他活着呢？”

“如果他活着，”叶苗轻轻地摇一下头：“那就还是不可能……”

段铮沉默着，他知道自己永远得不到了。

窗外的风吹进来，叶苗前额的刘海被吹得飘动着，他小声地说：“虽然这样想不对，也很自私，可是我还是觉得死了更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段铮觉得他有些陌生。

“死了就不痛了，”叶苗眼神飘忽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天哥哥来找我，我对他说我最讨厌他这样的人，我是说真的，他一点都不反省自己，他的心太狠

了，是啊我相信他爱我啊，相信他心里只有我啊，可是如果只有我，没有别的，我会觉得很可怕……真的好可怕，那时我想着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看不到

底，像个漩涡一样，如果沉下去就完全毁掉了……”

段铮望着叶苗，他拉拉他的手肘：“你怎么了？”

“那天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满脑子都是他，一想到他我就舍不得死了，想到他在这边孤零零的，我在另一边也孤零零的，我就舍不得死，哥哥那个人看起

来很强悍，其实他很依赖我的，我不理他他会很难过，我不在了他怎么办，我舍不得他难过，就像我舍不得他跟在车子后面追我……我太没出息了，他明明是那

么坏的一个人，可我就是舍不得……”

“别哭……”

“他说他来救我，我……我才不要他来救我，我不要欠他的命，也不要他拼命……我要他好好的，他抓住我的手，又放开，我才相信哥哥真的太狠心了，他真的

可以放开我的手，真的可以把我丢出去叫我一个人活下来，他比我狠心多了……我做不到，我说得到可是做不到，他叫我活下来，不可能的……我不会听他话的

，他死了我不会活着……”

段铮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那你死了我怎么办，可是他说不出来，他想或许那天他该陪在叶苗身边等火烧到身上来，而不是任由消防员把自己救走，又或许他爱他

没有于一川那个无情冷酷的男人深，他做不到放弃生命。

所以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赢得过于一川，他用整颗心去爱叶苗，而于一川用整条命。

第64章

ICU病房静得只有仪器的冰冷运作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整个头部都包裹在白色纱布里，鼻腔接着呼吸机，他伤得实在太重。

伊芬坐在他的床边，眼睛直直地望着儿子，以至于叶苗进门时她都没有听见。

叶苗小声地叫她：“妈妈。”

伊芬并没有反应，她眼里只有垂危的于一川，叶苗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妈妈，我是叶苗。”

伊芬突然转过头看向他：“小苗你回来了？”

叶苗看着女人消瘦下去的脸颊一阵心酸：“妈……我不走了。”

其实她对他这么多年，是很好的，她照顾他衣食起居问寒问暖，如果没有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吃多少苦，他心里都明白的，他的确恨过她对自己的隐瞒，可是现在

看到她这样叶苗没办法再狠下心肠责怪她。

伊芬牵动嘴角，她有点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小苗回来了，一川你听见没有，小苗回家了，他说他不走了。”

“妈……哥他……”叶苗慢慢走过去，他坐到继母身边：“哥哥会没事的，你不要这样。”

“一川你听见没有，小苗说你会没事的，你要好起来哦，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伊芬拉着于一川插了吊针的手：“你要怎样妈妈都不反对，哪怕你说你要和小

苗在一起……”

叶苗愣了一下，他低声说：“妈妈你都知道了？”

伊芬抬起头：“小苗，你也喜欢一川的吧，你喜欢他就不要生他气了，他现在睡觉睡得不肯醒，你快哄哄他让他快好起来，他最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叶苗握住继母的手：“哥会没事的。”

伊芬紧紧地抓住叶苗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小苗你不要怪一川，他有些事是做的太过分了，都是我当妈的没有做好，是我害了他，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怪我好不好，你别怪一川，他不懂的，他以后会懂了，你原谅他好不好，你原谅他吧，求求你，求求你把他叫起来，他这样怎么办……”

旁边仪器绿色的荧光照在女人脸上，她的脸扭曲而诡异，而叶苗只觉得难过。

伊芬松开手，又去看于一川：“一川你听到没，小苗说你会没事，你快好起来，他会原谅你的，你快醒啊，妈妈不反对你们，妈妈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随你高

兴……”

叶苗再也听不下去，他撑起身体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

医院的走廊亮着白色的日光灯，映着灰白色光滑的墙壁，四处都是茫然的白，没有方向。

哥哥……哥哥……你好起来吧……妈妈需要你……我也……

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叶苗愣住了，他望着他无法转开视线。

那个男人穿着浅棕色的长款薄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地走过来，他身材修长挺拔，相貌异常俊美，看不出真实年龄，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气质

超然出众。

叶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因为他有一张和于一川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男人走过来，他没有看向叶苗，直接走进那间ICU病房，叶苗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进去，男人并没有管他，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病床上的于一川，然后他开口道

：“我和一川六年不见，你就让我看他这样？”

叶苗看见继母的背影明显地震了一下，女人慢慢地转过身：“于景瑭？”

“你把他带走时叫我不再见他，你说会好好照顾他，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对得起我吗？”男人弯下腰捏起女人的下颌：“我的儿子如果死了，我该拿你怎么办？”

女人直直地望着他：“他不会死……”

叶苗忍不住走过去：“妈妈心里很难过了，你这样说太不公平……”

于景瑭转过头：“你就是叶苗？”

他有一双和于一川一样漆黑的眼睛，只是较于一川更加细长，他睫毛异常地长，眼波有些阴柔，更像是女人的眼睛，叶苗突然没有勇气去看他，只垂下眼睛：“

我是。”

于景瑭看着他：“一川就是为了救你变成这样？我还不知道我儿子会是舍己救人的人呢，他喜欢你吧？”

叶苗抬起头，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景瑭微微点头：“一川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叶苗望着病床上的男人，他明明应该恨他的……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伊芬突然说：“于景瑭你怎么能当着你儿子的面这样逼他喜欢的人？！一川会怪你的！”

“要怪我就等他先醒过来，”于景瑭看一眼叶苗：“你出去吧。”

叶苗的眼神像凝结在于一川的身上，他想再多看他一眼。

于景瑭的身影插过来，他挡住叶苗身前：“你先走吧，请你体谅我做父亲的心，我没法看着把我儿子弄成这样的人不发火，抱歉。”

叶苗低下头，他慢慢地转过身。

哥哥，再见。

……

老张把一沓纸扔在圆桌上：“看，这就是我从局里拿来的事故鉴定。”

黎旭拣起来看：“什么事故？哦，是绿意的火灾啊，为什么……”他停了一下：“煤气爆炸引发的火灾，哎，真的要注意安全啊，管道煤气不是百分百安全。”

“引发爆炸的住宅户名是段铮。”老张把第二张纸拿出来：“你怎么看？”

坐在黎旭身边的徐凯旋把纸拉过来看：“叶苗当时在段铮家，两人认识吧，然后爆炸起火，于一川知道之后就去救弟弟，‘兄弟情深’，什么怎么看？”

老张停了一下，开口道：“重点就在这里，鉴定结果是，漏气的管道是人为损坏。”

黎旭与徐凯旋面面相觑，黎旭想了想：“我上次和你说过我和凯旋怀疑于一川和叶苗不是单纯的兄弟关系，那么于一川不可能会把叶苗置身于危险中，虽然我对

这个人印象很不好，但也不能把所有案件都推到他头上……”

老张摇摇头：“这个段铮和叶苗关系很近，调查科的同事去查过，叶苗的同学都反映段铮常去找他，对他非常关心，而且很有可能于一川没料到当时他弟弟会在

那个房子里呀。”

徐凯旋啊一声：“莫非是三角恋？啊我相信以于一川的为人，他会很讨厌段铮缠着叶苗，但是也不至于要他死吧，人心都是肉做的，之前我们怀疑于一川做的案

件也都只是怀疑他是从犯或者被动犯罪，从没有认为他真的对谁下过杀手，就算卢威那件，也不是说要他命，真要命就上刀了，我不信他真会要段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