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极了,有个博学多才的丫头就是好,带着她等于随身带了本天水时代百科全书。
紫儿轻启檀口,笑盈盈道:“流霞少爷只见风潇潇的舞跳得好,可有细听那伴奏的曲子,是不是更好?”
经紫儿一提醒,我细细一听,那伴奏的乐器,固然笙箫俱全,磬鼓齐奏,而最主要的乐音,却自琵琶丝弦发出。
凝神细听之下,我不禁叹道:“这只琵琶曲,时而清越,时而缠绵,时而刚烈,时而和柔,时而潇洒,时而深挚。真有说不出的妙处。”
紫儿杏眼雪亮,“不愧是流霞少爷,一听就听出这《绿腰》的妙处。”
“《绿腰》?”我怎么觉得这名字那么熟悉?
紫儿见我微怔,忙解释道:“这是一支从西域龟兹传过来的琵琶曲,名字叫《绿腰》,因为它曲式前后十八拍,又有四花拍,所有又被称作《花十八》,其中腾转变化之处很多,非常难叹,而且此曲曲调真挚、潇洒、缠绵。天下间,恐怕也只有风潇潇那么柔软的身体才能为这曲子伴舞吧。”
“西域龟兹?”
等等,龟兹乐不是汉唐时期传入中土的吗?难道我竟然穿越到了汉唐时代的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是唐僧取经经过的地方,嘿嘿。唐僧取经,貌似也没经过这个天水王朝吧?
去,西游记,那都是杜撰的,不足为历史文献征引。
“霞少爷,你今天怎么怪怪的?”红儿见我又神飞天外,大眼睛写满关切地瞪着我。
“臭丫头,看风潇潇啦,别老瞪着我。”
我用折扇拍了拍红儿的小脑瓜,又问紫儿,“这么说来,那弹琵琶的,岂不是榜眼或者状元了?”
紫儿抿嘴笑道:“又被霞少爷猜中了,弹琵琶的,正是南唐馆的二花主,榜眼花迟迟。”
“花痴痴。”我笑道,这回倒不是紫儿发音的问题,而是“花迟迟”,怎么听起来都像“花痴痴”。难得南唐馆的三位花主,两位名字都这么好玩,心中倒是很期待那位状元大花主的芳名了。
我心下正乐,缠绵的琵琶曲按下歇拍,风潇潇的漫舞,也告一段落。不过自始至终,也没见那花迟迟出现。
听此绝妙曲子而不见人,我不禁想起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难怪这花迟迟能坐上第二花主的交椅,她这吊人胃口的手段,就比风潇潇光天化日之下露胳膊露腿的艳舞高明多了。
突然想到此时自己也正戴着一张雪蚕丝的面巾,四周的目光,也正一道一道不时地向我射来。
我狂汗,真是好奇心害死人。要不是怕被风林无泪当场拎起飞回琼珠楼,我真恨不得把这张妨碍呼吸的面巾扯下来。
“咦?绮绣,你说是什么人,能够引动花迟迟和风潇潇同时出台啊,她们不是斗得死去活来吗?”
娇软妩媚的声音从我右侧的人群中传来,竟然是绿柳的!
我侧身一看,果然见绿柳挽着绮绣的袖子,黑珍珠的大眼睛里都是怎么可能。就好像琼珠楼联锦部与联珠部的相公同台唱戏了一样不可思议。
“大敌当前,他们当然要共同对敌。”绮绣一边回答绿柳,一边眨着桃花眼,向我抛了个媚眼。
他的媚眼抛得我掉了一地的疙瘩,都有够恶心的。自从绮绣得了恭王的专宠,对我的敌意好像减少了很多。此时他竟然还有好心情戏耍我。
绿柳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全当没有我这个人,又继续问绮绣,“这么说,来挑战的人,非常厉害了罗?”
“可能吧,据说南唐馆贴出来的告示,那个叫‘雪’的人,要挑战的是南唐馆的三位花主,而不是一位。”
绮绣说着,身后的绿衫少年,递上一杯茶水,绮绣端来喝了,将茶杯放回茶盘中,又继续和绿柳闲侃。
那绿衫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甚是美貌,眉眼间别有一种哀伤,衬着他清瘦的身材,越发的惹人怜爱。他叫锦屏,是绿柳的“佩”。所谓“佩”,就是跟着被称作“玉”相公学习如何接客待客,还未开苞的相公。
我正凝神打量锦屏,人群突然变得无比躁动,各种狂热的声音传来。
“快看,洛丝丝出来了,洛丝丝出来了。”
果然绝世佳人现身,群情激愤啊。
“真是个大美人,不愧和醉流霞并称‘胭脂双璧’。”
什么时候,把我和洛丝丝放到一起的?
“醉流霞算什么东西,我的洛丝丝,那才是人间绝色。”
丝丝NC粉出来了。
“去,洛丝丝又算什么东西,她哪比得上我的流霞公子的一根炫满红晕的头发。”
原来流霞的NC粉也不少。
我正在担心丝丝粉和流霞粉会不会互殴打起来,闹得赛花台上花开正好,赛花台下血流成河,都怪南唐馆三位花主的名字取得好,风骚骚,花痴痴,然后落死死。
中间派维和人士的声音也出现了:
“依我说啊,洛丝丝和醉流霞,各有千秋,美而不同,本来女人和男人,就不一样嘛。”
“阿弥陀佛,和平万岁。”我心中低念,再补充一句,“自由也万岁。”不过这种思想,千万不能让羽觞那种法西斯独裁主义者知道,否则我就只有进集中营的命运了。
“霞少爷,快看,洛丝丝的剑法,真漂亮。”
红儿拽着我的袖子,兴奋得哇哇叫。
我抬眸往台上望去,见洛丝丝一身瑰红纱衣,腰细红丝软绦,衬着她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剑舞翩翩,恰似飞燕翔于指掌,红拂跹于柳梢。
月棱眉似月宫雕画,飞天髻若玄女下凡。金丝软剑圈起一圈又一圈的剑花,若天女散花般自九天而下。
无边的剑花,化作纷扬的意绪,迷醉了赛花台下看客的眼。
醉眼看花,花更美。醉眼看人,人更靓。
我不禁叹道,“这是什么剑法,竟然绝美如此。”
紫儿却笑道,“洛丝丝用的这招,是天女散花剑法的醉落凡尘,流霞少爷只道她舞得好,却不知道,她是得其形而未得其神,这招要是艳雪公子舞起来,那才叫只应天上有,人世不得闻。”
艳雪?难道是古木无花的大弟子,兼山艳雪?紫儿似乎无意中说露了什么。
“紫儿,这个洛丝丝,就是凭着醉落凡尘赢得南唐馆状元花主的吗?”
我所料不差,紫儿果然答道,“是这样的。”
突然想到什么,我又问道,“赛花台不是只为挑战花主开放的吗?怎么南唐馆三位花主都表演过了,那个叫”雪“的挑战者还没有出来?”
紫儿道,“这是因为,按照南唐馆的规定,为了鼓励挑战花主,给予挑战者更多优势,但凡开启赛花台,都是由南唐馆花主一方先表演。这个‘雪’挑战的既然是三个花主,自然是由三位花主先表演完。”
紫儿说完,红儿的小脸却皱作一团,疑惑道,“不对啊,紫儿姐姐,按照这个规定,那不是有人想像这样白看花主们的表演,只要报名挑战就可以了啊?”
我又用折扇敲了敲红儿的脑瓜,“小丫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一边又看向紫儿,等着她解释。
“挑战花主失败者,死。”
紫儿还没开口,风林无泪简洁果断贫乏的声音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冷睨风林无泪一眼,抛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南唐馆不过是个妓院,跑江湖的绿林汉子,多的是不怕死的江湖好手,它杀得死几个?”
紫儿正色道,“流霞少爷,失败者是真的会被杀死,而且是于烈日之下,曝晒七七四十九天,晒得皮肤绽裂,容貌竟毁而死。”
唯恐我不相信,紫儿又补充道,“因为执行者,是南唐馆的馆主,‘死神’媚姬。”
听到南唐馆馆主,我的心咯噔一跳,不由得想起了琼珠楼楼主羽觞,从流霞身上就可以见出羽觞的残忍手段,还有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江湖背景,这个被称作‘死神’的南唐馆主媚姬,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然更不会是什么好鸟。
都说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怎么偏偏处处都是刀,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穿越成青楼相公就算了,还处在满地都是刀的江湖。
这时,洛丝丝已经退下赛花台,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衣袖又被红儿紧紧拽起,“霞少爷,快看,那个‘雪’上台了。”
在红儿的娇音如痴中,果见赛花台上飘下一片白色的身影。像一朵白玉兰花,静静地飘落在华丽的台上,如同喧嚣尘世中的一声清啸。
15.十里胭脂笙歌艳舞(四)
雪,真是绝美。伫立台上,便有却扇之姿;脂粉未施,便得出镜之艳。眉目如画,沉默时,似清月翳林,浅颦处,若微云拂汉。
赛花台下,一片静默。
“好美。”
人群中传来一声轻呼,顿时像杨柳春风的平静水面落下一颗青石,掀起一道道涟漪。
我低头问紫儿:“南唐馆的花主不都是女人吗,怎么男人也可以来打擂?”
紫儿抿嘴笑道,“南唐馆虽然都是女人,不过赛花台的挑战规矩是只要能够战胜三位花主中的一位,便可取而代之,倒是没有规定挑战者一定要是女人。所以他来挑战,也不算犯规。”
我又忍不住问道,“他的名字叫‘雪’,那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嵰山艳雪?”
“不是。”
风林无泪冷漠的声音传来。
我好奇地看着他,“无泪大哥,你知道他不是艳雪,那么说你是认识他,还是认识艳雪啊?”
风林无泪却装作没听见一般,不再和我说话。
我求助地看着紫儿。
紫儿就是比风林无泪好,她果然体贴地道,“飞花窥碧酒,舞蝶傍红衣。传说中艳雪公子向来一袭红衣,而且他出现,身边一定有雪蕊蝶,所以艳雪公子,又被称作‘蝴蝶公子’。”
“蝴蝶公子?”我一怔,忙问道:“紫儿,那个艳雪,不会还天生带着异香吧?”
紫儿一副“真聪明,又答对了”的表情,倩笑道:“流霞少爷真聪明,据说他生来就带一段梅花的幽香。”
红衣,雪蕊蝶,梅香。好香艳的艳雪!
“霞少爷,快看,雪在舞剑。”
“不,他还在弹琴,一边弹琴,一边舞剑。”
红儿的声音,兴奋极了。
我的呼吸,为之一窒。
雪花衣,碧绿剑。舞剑的身姿,邈若云间白鹤,腾若龙跃云津,矫若凤鸣朝阳。
柳丝般柔软的剑身,洒下纷纷扬扬的剑花,若春日雨丝,轻轻跳跃在琴弦之上,化作无形的指尖,悠扬的琴声,缓缓流出,有若天籁。
弹剑为丝雨,弹剑为琴音,弹剑为啸歌。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塘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这样的剑舞,这样的琴音,这样的啸歌。连洛丝丝炫人眼目神魂的天女散花剑法,也被比下去了。
紫儿轻叹,“沉鱼落雁剑法中的鹤唳九天,配上这曲《别鹤操》,舞杨柳春风剑,唱《恨赋》。果然是别出心裁。”
紫儿这丫头,看起来不仅对江湖掌故了若指掌,连剑法兵刃,诗词琴曲,她都如数家珍。我心中不禁疑惑,她真的只是个丫头而已吗?
与紫儿的深不可测相比,红儿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或者未经雕琢的璞玉。
“霞少爷,雪赢了,一定是雪赢了。”
“雪,我支持你!”
“雪,你最美!
“雪,你一定要赢!”
伴着红儿的惊呼声与赛花台下的人的喝彩声中,雪飘然地划下最后一丝剑花,潇洒地落在台上,有若风尘外物。
这时,南唐馆的三位花主从后台走了出来,红衣的洛丝丝,绿衣的风潇潇,还有那未曾现身的花迟迟,鹅黄的罗衣,脸上戴着一张同色丝巾。
她们的神情中,都有些微微的惊愕,想是花主之位,必然再难保全。
洛丝丝美目清扬,朱唇微绽,这时候,她还能对台下观众抛出个千娇百媚,风情摇曳的笑。
接着,洛丝丝欠身对雪道:“雪公子真是惊才绝艳,妾身自叹拂如,甘愿让贤,忝居公子之侧,请公子随妾身回南唐馆,接任状元花主之位。”
在所有人的心中,洛丝丝一语既出,这场花主挑战赛,也就一锤定音了,挑战者雪打擂成功,荣登南唐馆状元花主之位,洛丝丝自动降为榜眼花主,花迟迟降为探花花主,而风潇潇,不得不退出三甲花主之位,降为普通的花娘。
“谁要你南唐馆的花主之位,小小南唐馆,还不放在本尊眼里。”
雪的声音很冷,却也是清音渺渺,无限动人。
南唐馆的艳名,传遍天下,雪如此不将南唐馆放在眼里。风潇潇一双狐媚的眼睛,已经愤愤地瞪向雪。
她待要发作,却被身边的花迟迟拉了拉衣袖,示意她不可妄为。
洛丝丝微愕,但她毕竟是风月场中打磨惯了的,旋即敛眉笑道,“恕妾身愚钝,赛花台的擂台,只为争夺花主之位而设,这是媚姬娘娘亲自定下的规矩,江湖中人,也向来是遵守的,雪公子既然下了战帖来挑战,不为这花主之位,却是为何?”
洛丝丝的语音不轻不软,还不忘抬出“死神”媚姬来威胁雪,听起来却完全没有威胁的意思,难怪她能登上状元花主之位,除了美貌才艺,她的智慧,也很不一般。
雪长袖一挥,碧绿色的杨柳春风剑“咚”的一声,掉在洛丝丝面前。旋即,冷笑道,“你本是莹雪池的侍女,擅自逃出琉璃岛已经是死罪,你还敢擅自使用天女散花剑法来谋取南唐馆花主之位。本尊给你一个机会,用这杨柳春风剑自断右手,否则,本尊出手,要的就是你的性命。”
洛丝丝花容失色,大眼睛里满载惶恐地看着雪,声音发颤道:“你是无间狱的苍雪苔影,还是暝雪幽魄?”
雪却并不回答她,依旧冷冷地道:“你还磨蹭什么,难道要本尊亲自动手吗?”
“不,我自己来。”
洛丝丝凄然一笑,拾起地上的绿剑,向着自己的右手,狠狠地砍下。
赛花台上滚下一只血淋淋的纤手,南唐馆排名第一的名妓洛丝丝的纤手,这只手,曾经是多少人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盈盈一握的纤手,曾经是那么轻轻的一挥,纤手微微,迷倒多少王孙公子,江湖浪子的纤手。
就这样脱离了美人的身躯,永远地不再美丽,而斩断它的,还是那把舞出那么美妙的剑舞,弹出那么动人的琴音的杨柳春风剑。
这只手,再也舞不出那绚丽若烟花的剑法。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雪的男子,如此美丽的雪,竟然如此残忍。
赛花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都说美丽的女人狠毒,看来漂亮的男人更毒辣。”
“是啊,你看雪那表情,好像砍下洛丝丝的手,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丝丝,好可怜的丝丝啊。”
“雪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他一句话,洛丝丝竟然真的就自动把手砍下来了。”
“无间狱啊,谁惹得起无间狱啊,就是‘死神’媚姬,估计遇到魂娘娘也只有跑路的份儿。”
我也有好多问题忍不住问紫儿,“紫儿,无间狱很可怕吗?魂娘娘又是谁?那个雪是无间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