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让他进来。”
衙役略侧身,示意我进去。
进去后,见里面有一人正坐在书案前,想必就是顺天府尹施大人了。
我上去行礼,然后就站在原地答话。
这位施大人先是问我医馆的情况,接着详细询问了诊病施药的事情,问我每天大致多少病人,都是些什么病,
诊金收益如何。
听我一一答毕,他接着问道:“赵文秉说那年陈州义诊的江湖郎中就是叫皇甫明尘,那人可是你?”
“江湖郎中”这个词听着象是四处乱晃的骗子,不过我的身份确实符合它的定义,只好承认道:“正是草民。
”
施大人“嗯”了一声,“李铎年的老父台,可是你给看好的?”
“是草民,只是碰巧罢了。”
那个李翰林是个孝顺儿子,他父亲中风多年,他就一直四处求医问诊,连民间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从不放过,偶
尔听说我给一位老人医治的消息,就亲自上门找我,有银子赚我当然不会往外推。
“狄炎折的侄儿呢?”
“也是草民。”这是李翰林带来的客户。
“仇九同的侧福晋?”
我擦着额头的冷汗,他都查得一清二楚了怎么还来问我。
问罢,他坐着沉吟良久,“你没功名,官府不能收你进册发俸禄,不过,既然你在京里义诊,朝廷也不会看着
你吃不饱饭不管,这样吧,以后你每半个月来这里领一次粮食。”
听了这话我有些发愣,他如何会认为我吃不饱饭的?我又何时吃不饱饭了?而且他一脸隐忍的同情,那口气颇
有几分我们当初设粥棚发救济的感觉。
接下来施大人果然说道:“就按朝廷救济粮的份例发给你,虽然不多,也好过你自己寻别的途径找饭吃。”
我思量着,要是跟他解释我不缺饭吃,不但麻烦而且容易暴露身份,说不定还把老九也带出来。
看我在发呆,他道:“这是皇恩,是朝廷的恩典,你谢了恩快去办吧。”
依了他的指示,我到外面找人登名字,又听办事的人交代些事情,无非是每次领粮的时间和可领数量。
等我从里面出来,正等在门口的田瑞立刻冲了过来,我先说声“没事儿”,他会意,将我带到一旁的小巷中,
隐在暗处的老九一脸焦急,我忙道:“我没事儿,回去再细说。”
他拉过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确定我人好好的,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和田瑞出了巷子走大道,慢慢向回走。
回去时,老九已经到了,拉着我直接进内院,我将刚刚在顺天府里发生的事情略讲了一遍。
老九长出口气,“田瑞那蠢材好半天才找到我,我赶去顺天府没见升堂,摸不透是什么事情,心里急得想冲进
去要人。”
“幸亏你没冲进去,没什么事,你要乱来保不定出什么差子。”
看老九面色凝重,我道:“怎么?施大人把我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是不是也知道你了?皇上发现了?”
“恩,皇阿玛前天招我进宫,说我……”
怎么没听他跟我说过,“他说什么?”
“阿玛好象知道了,可是他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我不解道:“什么叫不清楚,这话怎么说?”
“阿玛对我以前的事情也知道些,说我……说我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还……骂我使手段逼人就范,又让我赶
快把人放了,我听着象是说的你,本来要辩几句,可又怕阿玛找你,就没说话全认了。”
老九的叙述十分不详细,想必老康的训话不会好听了。
我道:“否认什么,本来就是你使了手段迫我。”
“你……”他看着我,有些底气不足道:“你虽未点过头,可也从未说过不愿意。”
我没说过吗?“我明明一脸的不情愿,你看不出来?”
他揽着我,“我一意讨好,只想着要你应了,见你不拒绝自然当你应了我,哪儿还管那么多!”
“说什么讨好?你可是劣迹斑斑,要不是怕连累莫家……”我拍下他的手,“早知道我就说不愿意,也没后面
这么多事了。”
他急得直瞪眼,“你说了我也不放,这辈子你都别想。”
施大人曾说过“不用你自己寻别的途径找饭吃”,他说的“另寻途径”难道就是指我被老九包养?
看来顺天府给我发粮食不是随意而为,想起当日情形,那施大人说是“皇恩”,难道是老康的皇令?
想必老康已经知道了,可是他这样安排却又好像根本不知道实情。
这个时代,皇子的被关注度不亚于我们那个时代大家对明星的关注,所以,皇子的花边新闻在宫里宫外从未停
止流传过,老康家里儿子太多,花边新闻自然也格外得多。
老康是个日理万机的皇上,对自己儿子的风流韵事一定没兴趣深究,他要听到什么风声顶多是把儿子叫跟前训
斥一顿,然后勒令其改正或者直接命人把传说中的男宠女宠们咔嚓一刀砍了,怎么可能浪费过多的人力物力来
查探一个小人物的来历。
也许正是因此,事情就在貌似合理的推测下被他们给定了性。
老九道:“阿玛以为我圈了两个人。”
“怎么是两个?”我想了想,“还有……成海?”
“嗯,你这院子是成海的名字,阿玛以为是我买给成海的,后来又逼你住进来。”
敢情我还是一陪衬受!
“你说他们会不会这样报给皇上:一个长年欺男霸女的皇子,往日的风流韵事薪竹难书,现在又趁一名郎中吃
不饱饭将其圈养外宅。”
当日那施大人的表情象是帮我安排后路,现在想来,他分明是要救我出水火,可惜我这家伙毫无反应,既没有
抱着他大腿高呼再生父母,也没有感激涕淋,实在辜负了大人一片殷殷爱护之意。
施大人对老九包养我的事情避而不提,可能是顾及皇子颜面怕我在那里当堂喊冤不好收拾。
“要不医馆别开了?”
我知道老九在担心,我们的真相要是被老康知道,老九他最多不过是被罚,可我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康可以对儿子的荒唐睁只眼闭只眼,可儿子一旦对不应该付出的人付出真感情,那么接受感情的对象就要消
失。
我不会告诉老九这些是迟早的事,即使不是老康动手,到了老四的时代,我还是跑不了。
现在早想开了——过一天是一天。
64.浮出水面的老八
十三也知道了顺天府发生的事情,来时给我带来个消息:老四查出,给老康透风告发老九的正是老八。
我想起年初八晚上十四的威胁。
可是想害我可以直接说出事实,为什么要让老康误解?
“阿玛那人心思细密,你们自己一直很小心,知道根底的人并不多,八哥开始没说太多是怕暴露自己。后来看
到事情演变成这个局面,他就又吩咐宫里的人想把事情彻底揭开,这次却被四哥的人发现,把人抓来一问才知
道上次也是八哥的人吩咐他去透的风。”
十三还安慰我道:“四哥已经把那人解决了,八哥暂时应该不会做什么。”
这种事情皇子不需要亲自出面,可终究做得严密不能随便派人,顺着那条线,很容易就可以查出幕后是哪个。
原来如此!
顺天府那趟回来,我曾怀疑过之前来医馆那老者的身份。
把他的样貌画了出来,让成海帮我做了些修改拿给老九看,老九说是老康。
不清楚老康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我,反而大费周章地跑到医馆查看又授意顺天府做出那样的安排。
施大人曾提过赵文秉,可能是赵文秉正好在场或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向老康提起了陈州的事情,老康才没有立
刻处理我,后来又想到顺天府曾给我录医户,压抑着几分不满最终将差事交给了顺天府办理。
可顺天府里有的只是衙役而不是暗探,他们查这些事情不可能象查命案那样长期蹲点,最多就是拣些市面上明
里暗里传过的消息向上司报告。
老九早就派了人在院子周围布防,那院里除了我、成海和胡老伯是明进明出的,其它详情一向没外人知道。
而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具体情形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平常的言行也常做些遮掩。
现在看来,这些都成了有效的预防措施。
老康和施大人都没料到,这次老九一改以前一贯的作风,行事变得低调许多。
老康觉得顺天府不敢有所欺瞒,而顺天府没得到死令就不敢对皇子的事情查得太深,结果老康和施大人就依着
老九一贯的作风判断出了一个符合大众思维却绝对颠覆真相的故事。
不过他们应该也是有些收获的,比如我医过的疑难杂症就被他们给查了个底朝天。
虽然事情看起来不是太糟,可我们还是战战兢兢地过了许多天,直到彻底没了新动向,才敢确定暂时了混过去
。
只是,老八这个幕后黑手却让我太震惊。
把我们的事情透给老康虽然只会害死我,可老九肯定也要因此受到牵连被重罚,我没想到,一直以为不会对老
九出手的老八却比老四先动手。
朝野内外提到老八都要叫一声“贤王”,这称号不是能轻易得来的。
“贤”,就要迎合大多数人的喜好,“贤”,就要避免得罪人,最重要的还要掩盖自己的喜好和野心,这些不
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是老八全做到了。
想必他到了后来越做越顺手、越做越熟练,熟练到连出卖弟弟这种事情也做得云淡风轻,让人说不出半点错处
。
当初救老九出狱时我曾疑惑过,老八派来传话的人话没说完就向我告辞,直到我叫住那人问起探监的事情,那
人才说出老八早交代好的话,分明是一切都有准备,却不肯对我明说。
如果我不提“探监”他们是不是也不会主动提出?
为什么?是怕提醒我吗?
知道我和老九事情的人都清楚,我的决定足够左右当时狱中的老九。
可那时我并不知道老八不想我进去见老九,他不希望我去改变老九一心求死的念头。
后来我去老九钱庄借钱,觉察出来老九的产业在由其他人打理,老九那时心灰意冷,是真的一心想死,许多事
情都来不及安排,可他的钱庄还在有条不紊地正常营业,丝毫不见东家遇难的慌乱。
老九铺子里的掌柜一向底气很足,这不仅仅因为老九是个会做生意的老板,更因为老九皇子的身份是他的护身
符。
那个时候,老牌护身符眼见已经要倒台,除非是有新的而且是分量相当的护身符出现,否则这位钱庄掌柜不可
能还是如此气定神闲。
老九出狱我们再见,不需多问,老九就让我得到了答案:那个时候是老八接手了老九的产业。
尽管很早就知道老九很有钱,可是第一次得知老九产业的具体数字时我还是大吃一惊,相信曾有机会接手老九
产业并知道了详情的老八也不例外。
对于老八这个怀有巨大野心的人,巨大的财富无异会成为他登达权利顶峰的有利臂膀。倘若这支臂膀能长在自
己身上,那使用起来一定更加游刃有余、事半功倍。
换言之,老九的彻底消失将会对老八十分有利,至少比以前需要开口才能从老九那里拿到银子要便利许多。
至于安排暗杀我的幕后人,他找痞子杀手的时间是在宗人府定下老九罪状上报老康以后,当时连十三都觉得事
情已经不能挽回。
曾猜想过这个要我命的幕后人也许是老四,毕竟他对我的积怨不是一天两天,想杀我一点都不奇怪。
可让我觉得蹊跷的正是那个等老九死后才动手的命令。
老四那时的全部心神都扑在救老九上,对于他来说,我的“死”比起老九的“生”实在太微不足道。
老九正处于生死关头,老四根本没心思顾到我的死活,更不需要在老九生前做这些安排。
没有老九庇护的我只能是个渺小的存在,老九一旦离去,我不可能有命留在这世上。
动手的时间其实暗示了那个幕后人不但在等着我的死亡,他也在悠闲地等待老九的死亡,无意中,他透漏了自
己对老九死亡的袖手旁观,更确切点说是急不可待。
可能是我去钱庄借钱时连抵押都不出的无畏姿态,让老八怀疑我知道老九的钱财底子,他怕我日后将详情透漏
出去被其他人察觉才想要杀我灭口。
天地良心,我那时是真不知道老九的家底儿,虽然老九以前曾无数次想说给我听,却都被我叉开了话头。
妄测皇族生死是重罪,是比买凶杀我这种老百姓重得多的罪,老八却全然不在乎,因为他找了一个和他完全不
相干的人来对付我,即使事情有了纰漏被人发现,也不可能查到他的头上。
要不是丁承志来告诉我那些事情,要不是因为自己是当事人,我不会知道这么多,更不可能把这些联想在一起
。
这件事情真的很难查。
怎么看,老八走的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很符合“贤王”一贯的布局风格。
但是,无论怎样的好棋、好布局,只有在合适的时间、针对合适的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就象我们玩游戏,在高手面前,我们手中法宝的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杀招被反弹最终自作自受。
老八忙着揣测众朝臣的意思,独忽略了老康的真正意图;老八忙着边前进边留后路,却忘了那条路至始至终都
是单行道,单行道上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有朝一日,曾经的后路只会变成他的死路。
而老康,是真正的高手,那些手段在他面前都成了小伎俩。
65.雍正天下
几年间,老八和太子两党斗得如火如荼,可战线拉得实在太长,终究还是免不了两败俱伤。
朝堂上乱象渐显,老康手中虽仍然握有决定大权,却已经无力掌控局面。
到老四正式上台时,各方势力趁着新君登台、威仪不足,个个卯足了劲头发展壮大,一面要为自己在朝堂站稳
脚跟打基础,一面还忙着排挤他人培植自己的势力,时不时就给老四制造些麻烦。
十三说,老四现在忙得是焦头烂额。
老康这颗炸弹没被引爆,我心里松了口气——为老九。
诊所还是照常营业,不过,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关门的准备。
老九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对待差事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尽量避免着和老四的正面冲突。
他每天有成堆的公务处理,还要抽时间打理生意,却每天都来我这边小心戒备。
我不忍他这么劳累,他安慰我道:“反正四哥知道我们的事情,不用象以前那样躲躲藏藏。”
这样说是怕我担心,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着他小心地在周围调配人手。
可百密终有一疏,何况对方还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我被投入大狱的时候,老九正在南下的马车上昏昏睡去。
老四抓我的罪名是“身世不明”。
对于这个我真的没话可说,我的确解释不通自己是哪里来的,即使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此时,老四是不
会给我机会解释的。
老四在奏本里做如是批:隐瞒身份、蓄意接近皇族,其心险恶,其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