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似乎注意到为月的眼光,一副惊慌的模样,连忙低头见礼并轻声道:“江南王爷让我进来给各位斟茶……”声音有些怪,好像是可以拿捏起来的哑音。不过为月一听是刘萤安排的,便也不在意了,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末了,那小厮轻轻掀帘退了出去,就在他出去的一瞬间,为月抬眼扫了一眼,却看见那小厮向自己投来……似笑非笑、得意洋洋的眼光,不由得心里一惊。
再看过去,小厮已经没影了,为月只当自己看错了。
刘萤憋着笑一溜烟儿跑回天溪的营帐,却忘了自己是大伤初愈者,进了营帐内便不住的咳嗽,但还是一脸忍俊不禁。
天溪赶忙上前轻抚刘萤的后背,很无语的看着自己的主子这般孩童,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萤心里美得不行,其一是因为那军议中的一圈人都没认出来自己,其二嘛……则是最后一刻稍稍调弄了一下很认真的为月,他面上虽是平平,但刘萤还是在窃笑为月心里的想法,忍不住又一声嗤笑出来。
末了刘萤挥挥手,摘下面具,再现他那张俊美的容颜,只着一句累了就径自回自己的营帐了。
天溪轻轻摇摇头,转头看见一脸惊诧的元鹰,又是一乐。倒是忘了,元鹰不经常跟着刘萤,而是常年在军营里,并不了解这年轻王爷的秉性,竟是如此、如此……玩乐。
便又是一声轻笑。
35、西地锦
简阳城并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在蜀军听了流言,江南王阵亡之后,更是军势大振。
几日后出兵简阳,裴木带江南两万的兵力,晋王爷带兵两万。原本攻打简阳的三万蜀军是绰绰有余,却不想对方突用奇袭。毕竟是深谙这边地形的蜀地人,蜀军利用简阳两边高、中央低的地形优势,竟将南北两边的高地上的碎石滚落下来,攻了刘萤这边一个落花流水,叶晋带兵上阵差点没能回来……
为月这回真真怒了,落捶桌案,却是气的一句话都道不出。想来自己的弟弟以身涉险,却重伤而回。副将裴木更是惨重,因着极力保护晋王爷,以身挡了不少碎石,虽然都不致命,但也是遍体鳞伤。
“周隐……”为月狠狠的喃道。自己的弟弟啊,从小一直爱怜的弟弟,竟负伤如此,让他如何能安心?早知如此,不若当初自己极力争取亲自挂帅。
“不,”刘萤按住为月怒不可遏的手,“不是周隐。”
一时间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刘萤。他只是不情愿的闭上眼,难过的从嘴缝中挤出两个字:“刘锦……”没错,他在蜀王帐下,这次的奇袭路数完全就是刘锦的手法,这样利用地形击败敌人的攻法,很久很久以前,刘锦给他这个尚且年幼的弟弟讲过。那个时候,他们不懂什么是争权;那个时候,刘锦是很喜欢刘萤的……
只是岁月流逝,人心经不住变化,在一个位置面前亲情显得多么无力。刘萤再也看不见自己哥哥温暖的笑意,再也看不见哥哥的和煦,换而却是凛冽的让人胆寒的眼神和一颗要杀弟弟的心……
“刘锦那么厉害?”为月反问,有些怀疑。
刘萤却是轻轻一笑道:“当然,他可是一心要做我这个位置的……从小就很发奋,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里……”他轻轻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谋略一流。”
为月听了一惊,不曾想刘锦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
“晋王爷怎样?”刘萤岔开话题。
“受伤不轻,”为月眼神垂下去,握紧了拳头,“下次……我去!”坚毅的两个字,重重的落在刘萤心头。为月要披甲上战场了,要自己面对那血肉横飞的战场,要独自面对那金戈铁马、兵戎相接的战场。
可是……
他也要走了啊……这次蜀军的奇袭让刘萤更加确定刘锦的行踪,他一定要去问问刘锦,这一切的原因。
默默的攥紧拳头,刘萤悄悄掩去自己悲伤的神色。自己心中的那个计划没有告诉为月,虽是极其危险的任务,一旦成功,却也能一举帮为月平定蜀王,只是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站在为月身边,与他共同睥睨这天下呢?
不忍心,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要独自涉险……
可要离开为月的这份心情却是不可自已的悲凉。
蜀地冬季虽是湿暖,但夜晚还是有丝丝凉意的。
营帐内烛光悄悄涌动着,静静地,似乎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一点一点,敲打在谁人的心间。
刘萤披着一件外衣,懒洋洋地坐在塌前的地上,闭目养神,乌发散漫的奚落在月白色的锦衣上,甚是柔美。这样的形象与这蜀地却是有些格格不入,蜀地的奇峰异林又怎能衬出江南人的阴柔曼妙呢?
过了今夜,就是刘萤要实行计划的时日了,所有的事情都跟天溪和司阳交待好了,也商议好了,只要刘萤这边做好了,平定蜀王便不成问题。
只是……
心里这种揪着痛的感觉又是什么?
那年江南风光旖旎,明月常皎水常流,他不会忘记就是在那盈盈荷花前,第一眼望见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时候,心中的涟漪。
只是喜欢他高傲的眉宇,沉沉的黑眸,一副极力掩藏却还是呈现出对官宴不耐烦的状态,倔强的性子。到如今,十年过去,当年的小太子登上九五至尊,坐上那腾龙金椅,君临天下傲然于世,却还是那幅倔强。
刘萤不禁笑笑,倔强也好、骄傲也罢,自己这个一颗心算是交付了,一晃很多年,仍旧是那般一如既往。有些时候,他也会嗤笑自己的痴情,可是辗转想了十年,也还是闹不明白为什么。
情爱啊,这东西太难解……
是说千古,莫不是一个情字困住了太多东西?若是一颗心被情所困,当真似了那月宫中的女子,守得寂寞却终不见花开……
为月掀帘进来的时候,看见刘萤慵懒的姿态,便立在营帐口静静欣赏了很久刘,他忽然觉得很养眼,便没有惊扰这人。
不过刘萤还是察觉到了,为月毕竟不是高手,那么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刘萤没有睁眼,嘴角却撇出一丝微笑,懒懒地道:“来,给爷抱一个。”说着绽开双臂,等着为月投怀送抱。
为月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俯在刘萤身前,定定的望着他。
刘萤心下觉着奇怪,将头的角度摆正,睁眼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叶晋?应该没事,有素问在呢……嗯?”
温暖的怀抱,温暖的气息,逐渐漫开在空气中。营帐内淡淡的烛光,渲染着融融的气氛,竟有些暧昧。但这样的时候,却让两个人都感觉到安心。
为月张开手臂揽住刘萤,动作很轻,有些犹豫。他只是做梦了,他依旧是梦见刘萤毅然救下自己那一幕,可是然后,他却再没有出现在梦里。那日后的战场,日后的江山,日后的江南,竟没了刘萤的身影。为月害怕,他开始不安,想睁开眼睛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却发现怎么样都回不到现实……
他作为一个帝王,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恐惧失去这个轻浮的人,失去这个风流的人。他居然在后怕,怕刘萤会突然不见了。
不敢想,不敢去想,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看这个人的存在……
还在、还在,他还在……
为月这才知道,他对他,已经是不可遏制、汹涌如潮了,不仅仅是觉得愧疚,不仅仅是要还债,而是沉沉的痛,心痛眼前的人。
若是为这一场浮华,山河永寂,年华逝去,依旧愿意站在他身边。
“为月……?”刘萤柔和的拍拍他后背唤道。
为月被刘萤轻轻一唤,才发现自己刚才无意识的举动,立马推开刘萤,脸上红红的。刘萤认真的凝着为月的面容,眉目柔和,却颇具英气,眼眸如黑瑙石一般在烛光中深邃。这样的容颜,让他执恋一生。
刘萤突然笑了:“呵呵,你如此……当真与你那个时候对我不一样啊……”说着,凌空比划了一个持剑的手势。
为月心里一凛,对上刘萤带有深意的笑眼,倔强地道:“谁让你当时手痒痒非要借兵给陶世瑾。”嘴上这样说着,只是为了掩盖心里的愧疚……
“那还不是为了你?”刘萤挑眉,语间故意带了几分委屈。
“我……”为月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反驳刘萤。其实是根本不能反驳,因为他确实为了帮自己平定漠北叛乱而手痒痒的。
看着为月语塞的窘样,刘萤不禁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眸子带了很深的情意。他凝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道:“北朝的江山,我会帮你守住。这一仗,我帮你打胜,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与你共赏江山万里!”一番话,心潮澎湃。
为月心下动容,却是轻叹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道:“这个,给你。”
刘萤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块天山冰玉雕琢的环佩,心里一震,抬眼惊异的望着为月。这天山冰玉是由天山上常年雪融水凝结而成,十年才凝成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集天地精华,是皇室特定的持有物。若说金牌令箭可以御赐给某人,这天山冰玉却是皇室独有物,万不能轻易送出,因为拿出这块玉,就证明来人是皇室中人,谁也否定不了,谁也代替不了。
所以刘萤很震惊,差点没握住那冰玉。
“为月……这个可是代表你身份的对象啊,怎么能随便出手?”刘萤惊得声音都有些抖,这孩子也太不在意了吧?就算是想打赏他的功劳也不能将身份的象征拿出啊,再说了,这东西也是贵重得让刘萤心里直颤,天价之宝啊。
为月脸稍稍有些红,喃喃道:“不是随便的……”转而一想不对劲,抬眼对上刘萤得意的面孔,没好气地道,“打赏你的,不要算了。”言罢就要抢回去。
刘萤却以最快的速度将冰玉收进怀里,坏笑道:“你是皇帝,给出去的东西可没有要回去的道理,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此话说得为月脸上一红一白的,更加后悔自己怎么一时冲动把冰玉给了这轻浮的人,万一被他弄丢了,这佩落到别人手里可就出大事了。于是为月不甘心地伸过去抢。
他跟着刘萤蛇鼠般的手伸过去,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只顾着从刘萤手里抢回来玉佩,却不想自己的双手跟着对方直接伸进了刘萤的中衣,触到他如这冰玉般肌肤的时候,如被虫咬般霎时欲收回手,腕间一沉,一时动弹不得,呆了去。
此刻刘萤笑意深深的看着为月,而为月则是双手抵在对方胸前,其中一只还在他中衣里,腕子被人抓着,空气里游移着说不清的暧昧。
刘萤只觉得刚才被为月的手轻触肌肤,微微颤痒,异样之感瞬间流遍全身。此刻,面前人的手有抚在自己胸口,让他有些悸动,一股欲流窜遍全身。再抬眼望着为月微红的脸颊,柔美的下颌,勾勒出完美的帝王,这样的他……
怎么放得下?
忽的伸手揽过为月的肩头,刘萤臂间稍稍发力,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轻吻上去。为月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刘萤的唇压上去,起初惊得要推开刘萤,却抵不过他炙热的亲吻。柔软的毡毯,浮动的烛光,映着帐内暧昧流转的气氛,于是渐渐沉沦,沉沦在他柔软深情的吻中,不能自拔……
缓缓的闭上眼,沉浸在刘萤温柔的噬咬中。
他的气息很温暖,唇齿被撬开,软舌流入口中与为月的纠缠,丝丝入骨。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窜上为月的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渐渐觉得刘萤的体温热起来,好似要灼烧了他一般。
忽的刘萤稍离为月的唇,却是顺着他的嘴角吻到下颌,一路吻了下去。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为月的颈项间,他不住一震酥麻,有些痒,身子轻颤起来。刘萤感到为月的异动,便一手撑起身子,笑道:“地上凉,起来吧。”
为月似乎还沉陷在刘萤那温柔细碎的吻中,一时有些愣怔。刘萤见他傻傻的,失声笑了出来,也没等为月有反应,倏地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塌上。只是为月尚不知道,此时的刘萤,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他二话不说甩手将帐幔放了下去。这个举动却让为月一惊,瞬间回神过来,喃道:“你干什……唔……”话未完,就被刘萤堵了回去。
刘萤徐徐抬手抚上为月的后脑,纤长的手指穿过他的乌发,使为月挣脱不得。另一只手则剥掉他发上戴着的麒麟鎏金冠,束起来的发即刻散开,覆上刘萤的手腕。
“为月……”刘萤伏在为月的肩颈,轻柔地道,“我想要你……”十年的想念,十年的执恋,十年的守护,这个人,是如此站在身边一望十年,不离不弃;这个人,是如此爱恋着这个帝王,一深情十年光景,不争朝夕,堪比明月;这个人,当真像极了那萤虫,逐月而飞,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为月浑身一颤,尚未回答之际,已被刘萤压倒在床上。望着那人情意迷离的眼神,想着他的情感,为月竟有些不知所措,可却深深沉了进去,仿佛看见江南夏日那浮动的荷花,接天蔽日,湖水潋滟……
他竟没有拒绝,任凭细细深深的碎吻落在颈间,如蝴蝶轻舞迭踏。虽着不愿意承认,但是他沉沦了,沉沦在他绵延的情深似海,火种,点燃了他的身子,也点燃了他的心。未曾想过,原来一个人的心,竟可以如此涌动,海波荡漾。
光洁的玉肤如雪似水,那人抬了媚眼望了面色潮红的身下人,虽然他紧张、羞涩、傲然,却是没有推开。
欲涌如潮。
这一夜有灯如豆,浮动暧昧暖春宵。蜀地锦衣袭地,温暖旋炉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朝雾吟风舞,都把韶光与。
叹一声,衣带渐宽终不悔……(截取柳永词)
36、离江月
东方微曦,启明斜天。
晨光露水轻盈,虫鸣细细,柔风拂晓,生怕扰了帐内塌上之人。
恍惚间有人轻挪,因着实在睁不开眼,扯不清意识,且便由了那人去。朦胧间,有人细碎言语,仿若天外音,无暇理会,只觉浑身乏力,翻个身继续沉沉而去。
有人蹑手蹑脚地拉了锦被为他覆上,转身离去。
暖湿的空气蔓延在帐内。
辗转再睁开眼睛,已是白光大露。
惫懒的翻了个身,感觉浑身乏力,端不起丝毫气力。懒懒的吟了一声,抬眼看见天溪在一边端着铜盆正要放下。
天溪看见为月醒了,于是笑道:“陛下醒了?看来属下来得正时候。”
为月看着天溪的笑,也是盈满了江南之味,婉转柔和,当真与他主子相似。说起他主子……为月忽的回想起昨夜锦被红浪,缠绵情意,暧昧流转,不禁脸色微红,却以为那人还睡在自己身侧,转首看去……
身边空空如也,只余下丝丝温存。
不知怎的,为月忽然想起先前那个梦靥,心生不祥之感,脱口而道:“刘萤呢?”言语间有一些紧张,声音便随之大了去,闹的天溪有些惊。
“爷……出去了。”末了天溪缓缓道,脸色有些黯淡。
为月低低哦了一声,也没多问,想必是处理军务之类的,便接过天溪递来的茶盏漱了口,安然起床了。
到晌午为月一直陪在叶晋身边,看着这孩子浑身绑着绷带、眉头紧皱,似是被疼痛折磨的要命,心中万分揪痛。自小这个弟弟一直备受为月呵护,虽平日这孩子也不安生,少不了在武场打架,却也不似这般煎熬。自刘萤受伤以来,他好似学会了照顾别人,这一上午在叶晋身边徘徊,不时的为他擦拭额头,这孩子因伤痛难忍竟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