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想过要劝他也好好学习,并且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想了好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生来就是这种人,如果我抹杀他的天性,勉强他去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那我和那些大人又有何差别?我相信,就算没有高学历,就算没有上大学,只要肯努力,人生一样精彩美好。成绩好坏与一个人上进与否没有直接关系。
至于我,目前来讲似乎只看得到这一条出路,所以我要用功,不是为了成绩而学习,而是为了将来,为了我们的将来。这个时候看身边的人都觉得很幼稚,不成熟,每天嘻嘻哈哈从不想未来,现在玩儿地是开心,以后要怎么办?就像这小城的很多人一样庸碌一生吗?我一直都觉得,既然给了我一次生命,既然给了我一个人生,就要去创造一番轰烈与众不同的道路,通往的那个出口就是成功这两个字。我想要我们的未来可以因为自己的能力变得自由,只要独立,谁都管不了,我们谁都不靠,也不用在乎谁的眼光,在一起,生活下去。我想要自己变得强大,也可以给他一个依赖和保护,用一种高姿态在社会上立足,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晚上正在吃晚饭,听见院子里隐约有猫叫的声音,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断断续续,一直到最后我肯定了,院子里有只小猫!
跑到院儿里拉开院儿灯一看,真有只小猫正躲在我大爷门前叫唤呢!我大爷那屋黑着灯,中午喝了很多酒,一睡到现在还没起。我开开门儿,把猫儿放进去,它个儿特小,还没我大爷攥起来的拳头大呢,浑身的毛儿秃地一块儿一块儿的。我大爷听闻我进来,翻了个身儿打了个哈欠,看看窗外说,哎呀,天都黑了。
自从我奶奶走了,没头鬼走后,他经常会不在家,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家里也会热闹,那是他招来的一些以前的工友,吃吃喝喝,都是我大爷掏钱。没人管,喝地没谱儿,桌上的残羹剩酒还没收拾,那些人走了,他自己一直到现在。醒了醒神儿,他坐起来看见猫儿,我说刚才在门口儿躲着呢,外面儿太冷了,一直叫唤,想进来,你睡着了也没听见。我大爷说这猫儿跟咱们家有缘,你说这么多户人家,就偏偏走进咱的院儿了。我说你看它这一身秃毛儿是咋回事儿啊?我大爷说没准儿是以前主人家的小孩儿调皮烫地。我心想,又是一个可怜的家伙。
于是这几天我就爱往我大爷家跑了,陪他吃吃饭,逗逗猫儿,听听单田芳的广播。那沙哑的声音从刚开始有记忆起,到现在一直没变过,是它陪我大爷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也是它见证了我已经长大。
家里只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活物就变得热闹起来,我和我大爷的话题很多时候都离不开它,心里有些许慰藉,我想我大爷枯燥孤单的生活,也开始有了一些小小的陪伴。我大爷说这猫儿怕冷,晚上居然会跳上床钻进被窝儿里。我说它个儿那么小,估计刚断奶,或者是连奶都没断呢。
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发现腰上长起一圈儿红斑,开始不太在意,可它越长越大,渐渐地周围形成一道凸起,摸上去很涩,很恶心……我大爷进来撩起衣服,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满身都是像铜钱一样的猫癣……他问我是不也长这个了,我妈看见就骂,说赶紧出去,一天的净招不干净的东西回来,赶紧把它扔了!!
心里不安,我大爷当下就去了医院,回来后给我送药来,说一天吃两片儿,很快就好了。这药好像挺贵的,十几块钱一颗呢,我大爷说没事儿,吃吧,直到好了为止。
今晚是它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晚了,我冒着被我妈骂的风险跑到我大爷家,买了两根儿火腿肠和一袋儿牛奶,希望它最后一顿可以吃地饱饱地,多希望它以后都不会再饿了。可它毕竟小,东西没吃完,我有点儿急,恨不能都给它灌进去。
最后还是要走,我大爷把门儿开开,说走吧,它在门口呆了一小会儿,走出去,关上门,再也没它的消息。
不知道它下一次会躲在谁家门口取暖,不知道那家有没有好心人。虽然它有病,虽然它很小,可它也是一条生命,它知道冷暖,知道饥饿,知道疼。如果冷,如果饿,怎么办?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死地分量不及一缕烟。
我写了篇日志,我说我不想不管它。张杰第一个评论,他说傻龙龙,我知道你心软,可同情要分情况,它对人有害,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和你大爷都没事儿吧?乖,不许难过,也不许偷养哦!
去了学校,闷闷不乐。道理我都懂,可我高兴不起来。他过来安慰我,又要拽我下楼,说去操场上待呆会儿透透气儿呗。
薄薄的夜色,操场上那些年轻活跃的身影更显得闪亮。站在教学楼前台阶儿的最高层,登高望远,他拽拽我胳膊指指前面儿说:“嘿嘿!你看你看,她屁股上全是蝴蝶结!”我看了一眼,还真是,那条牛仔吊裆裤后面儿有粉红色蕾丝镶边儿三只大蝴蝶结!我真晕……
那女生撇了张杰一眼,挺尴尬,可抿抿嘴又不敢说什么,张杰哈哈乐一乐说你这裤子真个性!挺好看的!初一的小女生完全受不了这样被学长调戏,脸红红地就跑回去了。呵呵,至于嘛,不就跟你说句话。
她还小,当然至于。脑子里忽然蹦出这句话,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看破红尘的感觉。这是长大吗?
夜风渐起,钻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可谁都不愿意回班,在教室里白色管儿灯的明亮光芒陪伴中,在操场上站了好久,也没什么话,就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缩缩肩膀,他搂上我往他身上紧了紧,敞开的黑色外套扯出一条帅气,又性感的弧线。丝丝温暖带着微光,从脖颈间的白色衬衣领中冒出来,飘到我身旁,全是最熟悉的那种力士香气。好想扑进他怀里,胸口贴着胸口说爱你,然后再要一个温柔的吻,可身处这样看似广袤的地平线之上,爱的缠绵被狠狠扯断,痛,还是痛。
晚上一起回家,他送我到巷子口,这有些偏僻的地方,连路灯都懒得亮。月光下我看见他揣着裤兜冲我挥手,温暖地笑着说明天见,忽然觉得明天只要能见,就是最大的幸福。如果明天不能见,失去的会不会就是永远了?
爱就要现在。
我走到他面前,抱着他脖子吻上他的唇,他那只手还揣着兜,另一只手搂上我的腰。在他的温度中,我感觉连自己的腰都带着我不愿承认的柔情。我唇贴着他脸说,你好帅。他呵呵笑笑,摸摸我头发,没说别的。
第89章
中秋节的时候,我大姑还有我娟儿姐都来我大爷这儿了,我还是喜欢这样热闹温暖的氛围。姐姐带来大月饼,我一直都不喜欢吃月饼,饼不好吃馅儿也不好吃,可就是喜欢这种大个儿的,比馅儿饼还大,切开分了吃。这是个大肚子的娃娃,圆圆的肚子便是大月饼了。每次我都喜欢吃娃娃头。中午吃过饭,我姐说让我大姑领着去街上转一圈儿,让她请吃好吃的。我想到张杰,中秋节,他如何过?回我们家给他打电话,他说在他舅舅那儿呢。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不是一个人就好。
在南大街上溜达了一会儿,我姐跟我大姑说你请吃好吃的啊,不如就吃蛋糕吧~!
走进香艺人,我一直以为它只有一层,只卖蛋糕,没想到上了二楼,别有洞天!浪漫温馨的装修,温暖舒适的柔黄灯光,原来也可以买来蛋糕在这里吃!有蛋糕,有饮料,还有冰激凌。这地方,我一定要带张杰来一次。嘿嘿,我要让他爱上奶油蛋糕~甜甜的味道可以暖心,可以疗伤。
这一段日子过地相对平静,每天晚上不爱看电视,找出了小时候过生日我爸花十二块钱给我买的小收音机来听。安静的黑夜里,由电波传来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每天都是这样一个顺序:评书西游记、哈哈笑欢乐时光(全是笑话段子)、晚间聚焦(河北新闻电台的时事新闻)、中国音乐流行榜。广播在渐渐消失的音乐中结束,歌手明明还在唱着,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了。还能记起来那会儿流行的有张杰的最美的太阳,王栎鑫的可不可以带走你的花,还有俞灏明的如果可以爱你。最喜欢这首歌的淡淡甜蜜和细腻温暖,就像我想对他说的话,I do,yes I do,yes I do,许下约定,想牵你的手,不需要言语说明。还有后来张韶涵的亲爱的那不是爱情,都是在深夜,在这个排行榜中听来。
平静之中暗涌的悲伤就是他脸上出现次数越来越多的失落、失望。
二十四号,圣诞节前夕,这一年的冬季,真的在这天下了雪,飘飘扬扬的雪花中,be what you wanna be的旋律挥洒在贴满圣诞老人头像,有着彩色Marry christmas喷雾玻璃壁橱的繁华街上。我从来没研究过这首歌究竟是唱的什么意思,只是喜欢那种旋律和语气,轻快地好像看见了圣诞鹿脖子上的铃铛,忧伤中也能感受到雪夜里的火光。
刚陪二丫去街上买了东西冻得红了鼻尖回来,电话响起,是他有些陌生沙哑的平静语调,他说我好难过,在街上瞎转,不想回家。我想你。
穿梭人烟中,我看见肩膀上落满雪,自己站在路边的他。眼泪为他,这么轻易地就可以出现。很快调整了心情,深吸了一口气,连同冒出的泪花都吸到肚子里,走上前拍掉他肩上的雪花说,走,带你吃蛋糕~
坐在柔软沙发上,他四周望望,说还从没来过这儿,没想到香艺人楼上还有这么个地方。这一天,他身上所有那些张扬潇洒都不在了,单纯脆弱地只剩薄薄一层保护膜,不知道什么时候触痛,他就会完全崩塌。
我给我俩要了一样的蛋糕,巧克力奶油上点缀着水果。拿着小勺儿尝一口,我问他,甜吗?他抿嘴笑笑,连话都不说,点了点头。
我说,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奶油蛋糕,甜甜的,心情会变好。他还是不说话,安静地把蛋糕往嘴里送。
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在你身边,你心里苦的时候,我就陪你吃蛋糕,起码还能有甜。失望伤心都可以,但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未来。
他抓着勺子不动了,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泪滴滑落,他用拇指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扭回头笑着对我说,你这俏货。
蛋糕店里唱着,我轻轻地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还在回味,你给过,的温柔,我轻轻地,尝一口,你给的甜蜜诱惑,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
那么甜,甜到像在伤口上撒盐。心里的闷痛无处发泄,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有陪伴。
走在街上,他说,我还是不想回家。我说,我陪你。
圣诞夜来临,我带他去了教堂。
彩灯照亮了哥特式的窗户和楼顶,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漂亮,满地白雪映照着闪烁的星光。我抬手指了指天空说,你看星星多亮,星空多美啊。他仰脸望一望,仰望着星空,也仰望着幸福,都是那么遥远。我心痛,如果融化我的全部可以让他逃过这场悲伤多好,可痛的是那不可能。
我带他参加了教堂里的弥撒,神圣安静的气氛也许会让人温暖,当千人同唱那首沉静悠扬的平安夜时,扭头又看到了他的眼泪。
拉他走出教堂,走到在子夜时分空荡安静的广场上,他说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以为我根本不在乎,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龙龙,你知道吗,特别难受,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再也没人疼爱了。破碎的家庭、破碎的一切。
我最坚强,最快乐,最可爱的张杰,在这个晚上,在我的肩头,哭地最无助。
我抱住他,眼泪也陪他一起流。我说你没有被抛弃。
直到现在,今天,四年以后,他的签名还显示着,Ta说,这夜诞生在马槽里的耶稣会保佑每颗善良、受伤的心。Ta说,永远爱我、不会离开我。
第90章
他一直都坚强,一直都是我最坚强的张杰,一直都是我的好榜样。他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整天垂头丧气,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多一分的成熟,多一分宽阔的胸怀,当然也是多一分褪不去的伤痕。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却因为出现在他脸上,又那么清新迷人。
他家的事他从不和别人说,班上只有我知道他爸妈已经离了婚,他妈去了外地,他爸整天不回家。张楚由他奶奶照顾。
刘月芳见我有点儿上进,又给我换了座位,换到最中间那行第三排,前面就是苏羽琴。
上课的时候常常有人嫌阳光晃眼把窗帘拉上,我和苏羽琴是意见最大的,我喜欢阳光,讨厌黑暗,喜欢沉浸在阳光中的洋洋暖意,苏羽琴和我是一样的想法。自从换了座位,我发现我和她特有共同语言,她也特理解我和他的关系,我也愿意把我们的事讲给她听,哈哈,当然了,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会乱说……
寡不敌众,每次都是在一片把窗帘拉上的声音中我们陷入了阴影……挨到下课,该睡觉的睡觉,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这才爽歪歪地把窗帘拉开,让那一整片光芒满满地照在他身上。我想要他身处在这温暖明亮中,看见他闪烁着金灿阳光的眉眼,心里才舒服。他旁边的座位自从曹帅走了以后一直是空的,有时站在讲台上,放眼望去一片海般汪洋的蓝色中,突兀地呈现了一个没有桌套的木黄。刘月芳早就想把这桌子撤走了,可那桌子好像还有些用场,比如放抹布,放讲课用的大尺子之类的,所以就一直那么可有可无地存在着。
阳光中,我最幸福的事就是走到他身旁坐下,说说话,分享一袋零食,谨慎又贪婪地索求一些暧昧亲昵的小动作,或是光明正大地在桌面上,十指相交。直到现在我都心怀感恩,感谢那些善良,单纯,相信爱的同学们,我们的关系成为公开的秘密后,谁都不曾有过一丝嫌恶的眼神,一如洒满那一段青春岁月的阳光,温暖蔓延。
期末考试成绩有所回升,或许这会是一个虽然短暂但会很平静的初中最后一个寒假。
一直觉得生活中空了些什么,当小鬼儿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大爷要养一只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小鬼儿长地不好看,没有没头鬼可爱,毛儿色也杂,一看就是个狗杂种。它刚来的时候还不到半岁,调皮捣蛋,经常把我大爷的鞋不知道叼哪儿去了,我大爷睡醒了一看鞋不见,火儿大了,抓起它就摔地上,吓地它跑出院子真跑到巷子深处,一直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我看见它缩在角落里发抖,抱它起来顺着它毛儿安慰它。
不只是我大爷养狗成了一种习惯,而且这狗的名字还得跟“鬼”沾边儿,也是一个不成文的定律了。我一直都叫它小鬼儿,不愿意它成为没头鬼的替代品,更不愿意混淆二者。可我大爷似乎更喜欢叫它没头鬼。只要是他的狗,他就愿意叫他没头鬼。
寒冬腊月,我大爷自己在家经常连炉子都懒得生,然后把门儿一锁不知道去哪儿了,小鬼儿在外面儿冻得不行,窝在煤跺上取暖。我看它没精打采的,像是病了,心中不忍,换做是自己在外面儿挨冻,那能受得了?
家里没人,我就把它抱家里了,抱到厨房。厨房没铺地板砖,随便它踩。我搬了把椅子坐厨房炉子前,脚踩炉子边儿上看书,看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鼻子里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红薯皮儿烤焦了的味儿,那是我妈放在炉子边儿上的。经常红薯已经被烤成干儿了也没人吃,可在她眼里这炉子边儿不能空着好像也成了一种习惯,所以这儿少不了红薯。小鬼儿还是没精神,但是看它不冷地发抖了,心里多少有点儿慰藉。渐渐地,听到了轻轻的狗鼾声,呵呵,这家伙在我脚边儿睡着了。
看会儿书,心思就不由自主地飘走了,往后一仰靠在椅背儿上开始想他,哎呀,他哪儿哪儿都那么好!正心里美,一声吼把我吓了个魂飞魄散,定定神儿回想一下,喊的是出去!然后可怜的小鬼就被吓走了。
为什么这个整天满嘴天父慈爱的人,连这一点点的同情心都没有?!真的会心安吗?我和她理论,我说动物也是生命,也有感觉有感情,它生病了,可能感冒了,你咋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她火气大地喊,动物就是畜生,畜生造来就是给人吃给人干活的,你连人跟畜生都分不清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