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喃喃道:「我知道这不会是他说的,他……绝不会这样说我的,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认为我是脏的……」
他说到这里,就拿着那个人偶来到杨青面前,用帕子包好了递给他,轻声道:「杨青,不管如何,我们相交一场,即使你再恨
我,但请……请将这个转交给康儿,麻烦你告诉他,日后,若是想着我,我就和他在一起,即便死了,魂魄也是在他的周围。
若是忘了我,便将这个埋了,扔了,我在九泉之下,就不等他了。」
杨青恨恨的看了水无攸一眼,但最终还是将那个木偶接过去,然后闪身到一旁,用厌恶的口气道:「走吧。」
水无攸留恋的回头望着,叮当却一言不发的立刻就蹿了出去。最后,他也在杨青和其他黑衣人不耐而冰冷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辘辘的声音响起,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初升的晨曦中。
再次踏上江南的国土,水无攸不禁百感交集,他看着周围的衰草斜阳,秋意浓重,可身着单薄衣裳的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
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来到他面前,水无攸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激动或者感慨,仿佛对方眼神中的仇恨和杀气是他早就预料
到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叛国之臣水无攸,背叛国家,假传消息,致我数万儿郎血染黄沙,国之栋梁飞鹰将军中伏身死,其罪
大恶极罪不可恕,虽不死不足以平民愤,然一死却难赎其罪,故发配零塔采石场为奴,终此一生,不得踏出采石场半步,遇赦
不赦,死不葬身,钦此。」
无情之极的圣旨,就连水无攸身旁一直站着的叮当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水无攸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磕了头,淡淡说了
一句:「臣谢皇上恩典。」然后便目光平静的接下那道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圣旨。
「公子……」站起身,手腕忽然被抓住,回过头,却是叮当幽怨的眼光,听他叹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难道就一
点都不后悔吗?」
「我无愧于天地,不负家国不负所爱,何悔之有。」水无攸微笑,然后轻轻挣脱了叮当的手,轻声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
鸟飞,叮当,你去吧,从此后,忘了我这个没给你半分好处的公子吧。」
叮当呆呆看着水无攸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架走。忽然负气的转身,喃喃道:「不负家国,你说的倒好听,你早把你的使命都
忘光了,若……若你真的不负家国,我……又何必我出手,我……我跟了你一场,对你那样的崇敬仰慕,可到头来……」
话音未落,他又一把擦去眼泪,大声道:「这样的不忠之人,你为他哭什么?从此后你就可以不做叮当,换回你本来的身份,
昂首挺胸的去见爹爹了,你……正该欢喜才是。」
一语未完,就听身后有个谄媚的声音道:「正是啊少爷,您才是我江南国真正的栋梁之才,那水无攸算得了什么。」
「你是谁?」叮当豁然转身,疑惑的盯着面前那个笑的谄媚的人,在他身后,还有一大队士兵。
「回少爷的话,小的名叫石碌,是奉了将军之命,特地来迎接少爷衣锦荣归的。」
那管家模样的人躬着身子,无比恭敬的笑道:「老爷已在家里摆好了宴席,连当朝太子都到了,皇上已下了旨意,少爷从此后
,便是太子殿下的亲身侍卫,四品带刀的官衔,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耀,不枉少爷这些年寄人檐下啊。」
「是吗?」叮当眼中透出兴奋。然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他跟随了几年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他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回过身来
,挺起胸膛,沉着道:「既如此,那我们走吧。」
江南和冉国的战争又持续了一个月,最后因为寒冬即将降临,便各自签订了暂时的停战协议,各自班师回朝。
转眼间就到了冬月,太子府却不复以往的热闹,下人们都知道太子妃出了事情,太子殿下心情不好,因此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
翼翼的。
书房中,齐康批阅完那一堆奏折,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小闵子连忙趁机上前,赔笑道:「殿下,后园的梅花开的可好了,何
不去赏玩赏玩?究竟每日闷在屋子里,也没趣得紧。」
「不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齐康挥挥手,然后身子往后躺倒,就那样倚在椅子上。
小闵子无奈叹了口气,心想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殿下的伤心也该过了吧?早晚找个别的大家闺秀成婚该多好,也可淡一淡对
那奸细的心思,唉,只是他不提,谁敢来说啊,连皇上这阵子都只有关切叮咛,不敢惹他的。
小闵子一边想着,就退了出去,这里齐康倚在椅背上,默默望着天花板,过了半晌,方打开书桌上的抽屉,取出一个并不算精
致的木偶来。
这木偶自然就是当日水无攸让杨青转交给他的,虽然时间仓促,又没有趁手的工具,然而眉目宛然,竟颇有水无攸素日的神韵
。
齐康将这木偶放在脸上,紧紧的贴着,喃喃自语道:「无攸……无攸,你对我的心,总是真的吧?不然你怎会削了这个给我,
这木头上面有你的血,就如有你的温度般,只是,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当日水无攸在病榻上对他说过的话:「这是自然,若有人要害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因为你
是个好皇子。」
他将那木偶又取了下来,双目直视着,忽然惨澹一笑,因为那笑容太苦,以至于竟变得比哭还要凄凉难看,他慢慢摇着头,喃
喃自语:「无攸,是你这样说过的,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可到头来,你拼了性命护我的周全,竟只是要从我这里拿走我
最大的信任,无攸……你……何其狠心……」
「殿下,边关有信送过来。」小闵子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齐康连忙收了面上的哀戚之色,将木偶重新放进抽屉里,咳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闪进一个人影,乃是齐康在边关安排下的心腹将领,他恭敬呈上一封信,道:「回禀殿下,这是我们的机密
探子在江南京城接到的密报,请殿下过目。」
齐康接过来,有些疑惑的打开信件,没看到一半,他就豁然站起,一双手紧握成拳,面色也变得惨白。
那边关将领和小闵子都是吓了一跳,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齐康颓然坐倒,那封信从他手上飘落下来。小闵子连忙上前一步,捡
起来仔细查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也是大惊失色,原来这封密信是冉国安排在江南朝中的奸细所书,上面言明水无攸被送回国后,他利用飞鹰
将军身死和三万士兵丧命的事情做了一点文章,果然让那多疑的皇帝相信水无攸是背叛了国家,将他贬为下奴,发配往京城郊
外三百里的采石场。现在那水无攸正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也算是自己为冉国那些丧命的士兵们微微做了一点事。
小闵子叹了口气,将信折好,仍放回书案上,然后他对那将领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儿的走了出来。
「无攸,这便是你效忠的国家,这便是你效忠的皇帝。你苦心积虑,为他们呕心沥血,不惜背叛自己的爱情,到头来只因一着
之错,便被毫不留情的按上了叛国之名,你……你值得吗?」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你……你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那些举动,是否……你会真的如你答应过我那般保持中立,你可知道,我有
多么后悔,后悔将你带上了战场,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可我们两个,都没有去过边疆,那样,我们便不会生离死别。没错
,就是生离死别,我想,终我一生,终你一生,只怕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泪光在齐康的眼角闪烁,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他忽然站起身,喃喃道:「现在你身陷囹圄,我……我不可能救你,早在三万
儿郎丧生的时候,我们之间……便没有半点恩义了,但是……但我总可以再去看你一眼,去看你最后一眼……是的,就是这样
……来人啊……」
腊月初八,正是民间的腊八节,家家户户都开始预备过年的事宜,街道上飘着腊八粥的清香。远行的人都开始归家,和妻儿老
小团聚。
然而却有一队人马,顶着扑面的朔风,来到了位于江南京都三百里外的零塔采石场,这群人全部身披黑色大氅,以风帽遮住口
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采石场是建在山里,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十几个人此时便站在峭壁上,静静向下望着。
已经是寒冬腊月,采石场中的人却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呼喝叱骂之声不绝于耳,间或有几声惨叫呻吟传来,只听得人头皮发麻
。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那人……想来不在这里。」杨青压低了声音,凑近齐康的耳边低声劝着。
他们孤军深入,已经是险之又险,若让江南的皇帝知道了,只要派出几千御林军,便够将他们射成刺猬了。
想到这里,杨青不由狠狠的瞪了小闵子一眼,却见小闵子也委屈的回瞪着他,那意思好像是说:我也不知道主子是要来这儿啊
,不然就杀了我,也不敢跟着他偷跑出来,我又不是活腻味了。
叹了口气,杨青想想也对,齐康是殿下,小闵子却只是个奴才,便是自己,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啊。
刚想到此处,忽然就觉身边的齐康身形剧震,他连忙向下看去,仔细看了两眼,终于被他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当下也不由得愣
住了。
水无攸被发配到采石场里为奴,自然不复往日的绝世风采,然而杨青怎也没想到,只有几个月没见,他的形容竟然会凄惨到这
个地步,也难怪殿下好像都要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他倾心爱过的人啊。
山崖上站着的这些人,都是武功高手,目力过人。因此虽然隔得远,但水无攸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依然是长长的黑发,只是再没有往日的黑亮光泽,如乱草般在风中张牙舞爪,哪还有一丝飘逸的气质。
一张明艳秀雅的面孔,此时就如同是骷髅贴了一层皮般,想来身体应该也是这个样子,那并不宽大的衣衫罩在他身上,就如同
是罩在一根竹竿上空空的在风中荡着。
如果不是实在对水无攸印象深刻,就连齐康,此刻都未必能够认出他来。这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就是一具干尸了。
「无……无攸……」齐康撕心裂肺般的低吼了一声,就要飞身跳下悬崖,却被杨青和小闵子一把拉住。
「殿下,难道你忘了,那三万兄弟的性命了吗?他们此刻,只怕也早已变成了累累白骨,而这个人,他毕竟还未死。」
杨青在齐康的耳边大吼,平心而论,看到水无攸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之前水无攸对他也很好,可是现在,若只因为怜惜心
痛,就放任殿下下去救人,那么他们对冉国那三万士兵的家属,对冉国的臣子百姓,又将如何交代?
更何况,在江南国公然劫走犯人,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身份,到时候他们死在异国他乡不要紧,太子呢?太子是决不能有任何闪
失的。因此杨青忍住心中的痛惜,一把将齐康拽开。
那石场中的水无攸虽然已经没有了人形,然而他武功还在,那声低吼借着风力,也堪堪入了他的耳朵。猛抬头向上一望,就看
到那熟悉的身影,虽然风帽遮住了面目,可是他对那身影是何等的刻骨铭心,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只觉恍如做梦一般。
「喂,你他妈的发什么呆呢?」忽然凌空一鞭子抽来,水无攸本就破烂的衣衫上又被撕开一个口子,干燥的皮肤裂开,血珠争
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向上望,唯恐被官兵们发现齐康。眼泪扑簌簌的掉落,裂满了口子的手吃力的搬动一块大石,藉以掩饰
心中的那份慌乱狂喜,还有不尽的担忧。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搬了多少块石头,只觉得腿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水无攸估摸着已经很久了,这才敢在周围无人注意
的情况下,偷偷抬头又看了一眼。
高高的悬崖上,只有枯死的杂草和光秃秃的树木,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宛如是南柯一梦,此时哪里还能寻得到影子。
水无攸知道齐康是离开了,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平安的离开了。于是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猛然松懈下来,他虚弱的身子
再也承受不住,顺势便坐倒在地上。
而水无攸不知道的是,就在齐康离开后不久,设立在远处的官衙中,便走出三个人来。如果他看到这三个人,一定会惊恐的大
叫,因为这三人正是当今皇上和太子,以及最被皇上器重的大将军石威。
「皇上,臣不明白,皇上既然早已知道齐康会来,为何又不派人提前早作准备,将他一举拿下。」石威盯着齐康等人消失的方
向,恭敬问道。
头发花白的老皇帝咳了几声,然后接过太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喘吁吁道:「卿宏,身为上位者,要把眼光放远一些才
行。我们今日拿下齐康,除了让齐揽和冉国举国愤恨誓死报仇之外,没有任何益处。但是让那齐康今日看见他爱人的凄惨模样
,日后在他登基之后,让他得知事情的全部真相,那时他遭受这种打击,必然心神大乱,皇帝心神不定,于他的国家又会如何
?待那时我们再挥军北上,还怕不会大胜吗?」
石威点头道:「原来如此,皇上果然高瞻远瞩,微臣佩服,难怪您得知王乔乃是冉国内奸之后,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就是为了
让他坐实水无攸的罪名,让齐康没有半点疑心,只当是内奸陷害,才让水无攸身陷囹圄。否则以他的智慧,我们将水无攸治罪
,只怕他早晚会起疑的。」
皇上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如此。」说完又冷冷的看了一眼采石场方向,阴恻恻道:「水无攸胆敢背叛朕对他的信任,便
千刀万剐,亦难消朕心头之恨,若不是留着他还有这点作用,朕岂会容他活到今日。」
说到这里,他便挥挥手道:「石威,如今那水无攸已经是没有什么作用了,你安排人将他杀死就是,记住,手段要残酷,以警
后人,让他们明白背叛国家,背叛朕的下场,咳咳咳……」
「父皇,这等叛贼,若轻易杀了,岂非太便宜他了吗?」
第十七章
一旁的太子沉稳上前,他嘴角边露出一丝残酷微笑,悠悠道:「何况那齐康难保不再来探他,若死了,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依儿臣之意,莫若挑断了他的脚筋,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彻底变成残废,他越是凄惨,日后齐康就越是心痛,父皇以为如何?
」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眼中方露出一丝欣赏之意,点头道:「进儿所言,甚合朕意,石威,便按照太子说的去办。」
「是。」石威答应一声。陪着老皇帝又向前走了几步,笑道:「皇上这几日气色比先倒好了许多,真是我国家之幸,百姓之幸
。」
皇帝呵呵笑了几声,得意道:「别说,太医院调整了药方,朕果然觉得好了些,哼,一个个不肯尽心为朕办事,到底杀了他们
几个,才肯给朕进上这有用的药方。」
两人说着往前去了。这里赵进方收起面上的笑容,慢慢舒出一口气。
然后他迅速回头望了采石场一眼,便又回身追上皇帝与石威的脚步。一边在心中默默道:「先生,原谅学生只能用这样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