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保住你性命,实在是父皇面前,若不心狠,便要露出破绽的。只是先生你且忍耐这一时,父皇一心只求舒服,逼着太医院
不得不拿出虎狼药方,如今他的性命,只怕危在旦夕了,学生……绝不会让先生吃太多苦头的……」
新年过后,天气却越发的冷了,一场大雪降下来,足有三四寸厚,北风呼啸而过,如鬼哭狼嚎。这在江南的天气中,也是十分
少见的。
水无攸倚在陈旧斑驳的冰冷墙壁上,他的身体早已经冻的没了知觉。身上的破棉絮根本挡不住从窗缝中透进来的寒风。
喉头一阵痒,他用尽力气咳了几声,几口血落在身下的草席上,斑斑点点,如盛开的梅花,无比的凄艳。
意识好像已经被冻僵了,脑海中涩的如一团浆糊。然而不知为何,一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往事却忽然无比清晰起来。
耳边好像还是少年那深情的声音:「先生,这杯酒喝下,我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从此后同富贵,共患难,生死相随。
便是九泉之下,也要牵手共赴来生。人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然我要说,便是山无棱,天地合,吾亦……绝不负你
。」
「那是自然,你便是想逃走,我也绝不会放的。我不但要缠着你这辈子,还要缠你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
…」
「无攸,我有个错觉,好像我们便这样一直走着,就能在月光下慢慢走到地老天荒。」
他还记得他们慢慢走回太子府的那一夜,夜凉如水,月色撩人,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好长,好长好长,长的好像……真能带
他们一起走到地老天荒一样。
水无攸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他又想起成婚那日的晚上,小闵子特地端来点心果脯,说是齐康吩咐的,怕他饿极了动了房里的
吃食,日后会不吉利。
心中叹了口气,水无攸忍不住想:当日明明都那样的小心了,唯恐冲撞了什么东西,不吉利,会导致成婚后的分离,什么东西
也都没敢动,可怎的今日,却还是一场生离死别呢?
康儿,只怕……我是要走了,我累了,撑不下去了,这一世,不能陪你到老。若有缘分,咱们下一世里再纠缠。只但愿那时候
我不是水无攸,你也不是齐康,咱们……就是一对平平常常的百姓家的少年,相识,相知,相爱,执手便是一生,相对到白头
……
水无攸干裂的嘴唇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微微的翕动着,他只能在心中努力的保持着一点清醒,喃喃的重复着,重复着自
己的愿望,好像这样,便可以在九泉下安心等待齐康,等他和自己一起携手过那奈何桥。
「先生……」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水无攸心中一颤,猛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然而视线中出现的
英俊青年,却不是他记忆中那张面孔,虽然,这张面孔也是那么的熟悉。
很想说话,然而水无攸终是坚持不住了,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到耳边青年焦急的大喊声:「御医,快传御医……」
「殿下,边关来报,说是继赵挺那个暴君驾崩后,江南前些日子又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因为那边人都没经历过这样大的雪,所
以着实是受了不小的灾。末将觉得,皇上只怕要召殿下商议攻打江南国的事情了,这绝对是个好时机啊。」
对面的将领在那里兴奋的摩拳擦掌,而齐康却恍若未闻。边关距京城十分遥远,江南的那场大雪,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齐康有些担忧,不知道水无攸那么瘦的身体,能否支持他度过这个寒冬。转念一想,他有功夫在身,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就
出事吧?
正出神间,忽见杨青走进来,他的神色十分古怪,进来后躬身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臣有一件事,要向殿下禀告。」
齐康回过神来,那将领早已知机告退,于是屋里就剩下齐康和小闵子。
「什么事情?」齐康叹了口气,他现在心里很烦,满脑子想的都是水无攸,别的事情,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听,更不想去用心了
解。
「殿下,我表弟今天过来看我。和我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杨青来到齐康身边,低声道:「殿下你知道,我表弟是个商人,来往于江南和冉国之间。他也来过咱们府里几趟,对于水无攸
和叮当都是认识的……」
杨青不等说完,小闵子就急道:「杨青,你到底想说什么?」一边说着,就给他使眼色,心说你没看见太子殿下一脸的不耐烦
吗?还啰嗦什么?等着当出气筒是不是?
杨青顿了一下,不理会小闵子的示意,又接着道:「他前阵子在江南,新皇登基诏告天下的时候,他恰巧也在人群中。刚刚他
和我说,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以前……以前跟着……水无攸的那个……叫叮当的小厮。」
此言一出,齐康和小闵子都吃了一惊。小闵子便撇嘴道:「我说杨青,你是糊涂了吧?叮当虽然是和水无攸一起送回去的,可
他不过是个小厮,哦,别是进皇宫做了太监吧?那倒有可能。」
杨青急道:「我也是这么问我表弟的,但他说,不是太监,他还现问了朋友,都说那是四品带刀的侍卫服色,他……他竟成了
新皇身边的近身侍卫,而且小小年纪,就是四品,我表弟说了,千真万确他没有看错,殿下,您说,这事儿不是有些古怪吗?
」
齐康慢慢站起,又慢慢坐下,他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敲着桌面,这是他平日里思考的习惯。小闵子和杨青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越来越骇人,到最后忽然间就变得没有一丝血色,两人心里不自禁的都是惊骇莫名,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无攸……」忽听齐康大叫一声站起来,一把拿起衣架上的披风,连声喊着:「备马,杨青,带十五个铁面,随我立即去江南
。」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杨青你吃了豹子胆了?都不让我去通报给皇上,就让殿下这样跑出来,等回来让皇上知道信
儿,先就砍了你,再砍了我,哎哟我可让你拖累死了,敢情上次从江南回来那五十军棍没把你打死你有点不甘心是不是?」
飞奔去江南的路上,小闵子终于趁着吃饭的空儿得以在杨青耳边恨恨的埋怨。
杨青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放下手中的馒头,见齐康坐在远处的树下,他才小声道:「你不要抱怨了。我不阻止自有不阻止
的道理,难道还真能像你所说,我是活腻了吗?」
「你还有道理?到底你有什么道理?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云山雾罩呢。」小闵子又是气又是担忧,饭也吃不下去
。
杨青叹了口气,沉声道:「当日我们去山谷埋伏,将偷袭的江南军杀的大败,还把飞鹰将军给宰了,真是战绩辉煌,却没想到
我们的大军竟也在同一时间被江南军偷袭。」
小闵子点头:「对啊,不是说是太子妃,哦,是水先生给透的信吗?要不然殿下怎么就舍得将他送回江南,永不见面了呢?」
杨青垂首道:「其实这件事里,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先生会在同一时间内分别送两封信给江南主帅,不过他向来
聪明绝顶,若是为着小心谨慎,生怕其中一封信被截获,所以分开来送,倒也是有可能。何况我们的确吃了大亏,江南军也没
讨到便宜,说明他送的两封信都是真的,是背叛了我们冉国的举动。」
小闵子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啊,这也是唯一的解释了吧?」
杨青点头道:「可不是,就因为如此,殿下把他送了回去,即便他被我朝安排的内奸陷害,从有功之人变成有罪之人,被发往
采石场折磨,殿下虽然痛彻心肺,却也不能搭救于他。」
小闵子感叹道:「可不是,殿下从江南回来后,就是强撑着掩饰罢了,我都担心,他这样憋着自己,早晚得憋出病来。」
「但现在忽然传来了叮当成为四品带刀侍卫的消息,这就不同了。」
杨青继续说,不等说完,小闵子便反应过来了,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说……」
杨青也是不等他说完,便点点头,一边竖起食指到唇边示意他小声,然后回头看了远处的齐康一眼,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道:
「没错,我们之前都忽略了叮当,因为他一直都是先生的小厮,平日里也没看出什么本事,所以谁也没有疑心到他头上。但是
你现在想想,以那个赵挺残暴多疑的性格,他怎能放心让先生独自来做卧底?说不定叮当就是在先生身边的暗棋,只不过先生
也不知道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说,先生是被那个叮当给卖了?其实他没有通敌?」小闵子说到这里,面色大变,不自禁的就捂住了自己
嘴巴,因为这种情形他实在不敢想象,也难怪齐康会这么急的赶往江南。
「先生给江南军送信是肯定的,那封说明我们粮草库的信的确是从那个在他帐里出来的小校身上搜出的,但是你要明白,当时
江南军节节败退,如果先生只给了粮草库的图,让他们偷袭得手,那只不过是拖延了我们的进攻而已,这样江南军便有喘息之
机。他是江南的旧臣,这样做,虽是罪不可恕,却也情有可原……」
小闵子点点头,这一次彻底明白了,咬牙道:「我知道了,粮草库的图是先生传过去的消息,我们军队的部署图却是叮当给的
。江南军兵分两路,进攻粮草库的失败了,进攻我们大营的却得手了,所以先生成了卖国贼,被发往采石场为奴,叮当却成了
大功臣,做了四品带刀侍卫……」
他说到这里,猛然抡起拳头砸向地上,低声吼道:「叮当啊叮当,看不出来,你竟还有如此狠毒的心肠和高绝智计,我……我
竟一直都看错了你……」
杨青道:「我之前还为那王乔庆幸,心想这厮果然厉害,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利用粮草库的失败,就把先生给送进了采石场,
现在想来,那赵挺虽然残暴多疑,但连咱们皇上都说他是狡诈如狐,若先生真的也给了他们我军的部署图,他怎肯相信王乔的
一面之词,将先生治罪,唉,怪只怪……我们当局者迷,竟……竟没看透这一点。」
小闵子正要说什么,就听那边齐康喊道:「走了。」说完他当先上马,竟是不等那些才站立起来的侍卫们,飞驰而去。
二月的江南京都,还有些许的春寒,然而枝头上却已都打了花苞,柳条依依杨花漫漫,人人都换上了薄薄的春衫,哪里还有一
个多月前雪灾的痕迹。
终于远远的就看见了零塔采石场,不知为什么,越往这里来,齐康的心就越慌乱,他想起几个月前看到的骨立形销的水无攸,
他很怕这一次自己会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他怕的甚至不敢催马上前。可是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压抑这股近乡情怯的恐惧,
只因为他太清楚,水无攸即便活着,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自己必须要尽快将他救出来。
终于来到了悬崖上,站在几个月前站过的地方,齐康和杨青小闵子焦急的寻找着。
此时正是上午,偌大的采石场,熙熙攘攘的全是干活的奴隶,足有几百人,三人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回事?难道是剪了头发?又或是更瘦了,所以认不出来吗?」
小闵子心急的咕哝着,而齐康的心却在一寸寸往下沉,他觉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了,又好像所有的思想都凝滞了,只因他
已经发现,这些人中,并没有几个瘦成水无攸那样的,即便有两个,也都不是他。
只是心中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正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他甚至心急的往前踏了两步,想着再找不出来,他就跳下悬崖在人群中挨
个寻找,管他会不会引起骚乱暴露身份,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救出那个被自己冤枉,无处容身身陷囹圄的可怜爱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间或伴着刀剑出鞘划破空气的声音。齐康和杨青小闵子等豁然转身,就见在他们身后不远的
地方,站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俊逸青年。
这青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块最上等的美玉,然而他的眼睛中,却隐隐带着君临天下指点江山
的凌厉,有如藏在鞘中的绝世神兵,这股矛盾的感觉,更增加了他的压迫感,最起码小闵子就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赵进?」齐康忽然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青年。
赵进?江南国新登基的皇帝?小闵子瞪大了眼睛,心想对方竟也是如此超凡脱俗的人物,看来我们冉国和江南国的战争,又要
持续个几十年了,这人比起他老子,好像更加出色了。
「齐康。」对面的赵进微微一笑,他身后的几个侍卫想要上前,却被他轻轻的抬手阻止,他也是盯着齐康的眼睛,然后慢慢道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当然,更佩服你的深情,只不过,这些已经……都没有用了。」
「什么意思?」齐康的心在一瞬间被狠狠的揪了起来,痛的他几乎站立不住。他不得不拼命告诉自己:不会,不会……不会是
你想的那样,赵进只不过是想让你先自乱阵脚而已,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不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无法保持清醒
。
「朕知道你在找什么。」赵进轻轻的笑:「你在找他。可朕想告诉你的是,不必再找了,因为,他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
「他去了哪里?」齐康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那样绝望而又满怀希望的紧紧盯着赵进,似乎这样
问的话,对方便会给出他水无攸只不过是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的答案。
然而他却是注定要失望了。
「去了哪里?谁知道呢?」赵进苦笑了一下,继而又叹了一声,才望向高天白云,轻声道:「他重情重义,也许是去了天堂。
但是他却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所以,也有可能下地狱。但有一点朕敢肯定,那就是,他在黄泉路上一定不会回头的,因为,这
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
这句话就如同是一个霹雳,又如同一柄大锤,狠狠的轰在齐康身上,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刹那间,他再也抑制不住自
己的情绪,只觉一颗心是被撕扯成了几万片碎片,哀痛深入骨髓,气血都一齐从丹田涌上来,下一刻,一个收不及,已经是一
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赵进有些怜悯的看着他,然后他轻轻的回头,对身后站着的叮当道:「石护卫,你此刻的心中,有什么感觉?」
叮当连忙收起面上的震惊之色,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对瓮中之鳖没有任何感觉。微臣……只想问皇上一句,他……当真…
…当真……」不知为何,即使心里对那个叛国之臣又恨又不屑,但最后三个字,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是真的。」赵进叹了口气:「先生是朕登基的那个晚上去的,当时朕就在他的牢房里,本来朕是要去救他的,可没想到,却
只能送他最后一程。」
叮当便不言语了,低下头,眼圈儿也有些红,但旋即就把悲戚之色收起,轻声道:「皇上,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赵进却没答他的话,只是看着拄剑勉强站立着的齐康。
良久,齐康才抬起头,他嘴角边犹有血迹,却被他一把抹去,他的目光中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就连语调都是平板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