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恭微微眯眼——这样磨蹭下去,这里的动静迟早会叫巡检的守军察觉,到时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全身肌肉一紧,叶廷恭灌力双掌,刹那间全力扑出连攻十余招,招招夺命。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面对叶廷恭十成劲力的压迫也有些左支右绌,但却都能险险躲过。
一个风生水起连打疾击,一个波澜不惊避闪游离,两人在宫墙的这个暗角上正自打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道微弱的笼火余光自头顶抹过。
两人下意识地都是顿住,却都看准了这一虚隙,横掌切向对方脖颈。
出招的手在肌肤外半寸处猛得一刹,暗角上再次陷入寂静。
这两人都极精明,正躲在宫城内塔楼的视线死角下,若是侍卫不探头出来,是决计发现不了的。此时塔楼上的侍卫正要换岗,两个侍卫手中各一盏灯笼,虽然呵欠连天的侍卫不会多心到走到塔楼边上探头下去,但两盏笼火的余光加在一起在两人头上这么一掠,却足够让这两人看清楚对方的面貌。
叶廷恭震惊,削到对方脖子上的手当先收了回来。
秀气的脸上淡眉修长,略有丹凤意味的双眼中难找出一丝的情绪浮动,薄薄的淡色双唇轻抿着,容色沉静。
十二卫查访司司领,陆之冉!
陆之冉也吃惊不小,慌忙收回了手。
叶廷恭皱皱眉,一把拉住陆之冉闪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这两人仅在叶廷恭年初回京之时远远见过一回,后来汪云崇拒婚那天叶廷恭最后出现,两人也算是再次照过一面,但这其间两人从未说上过话,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根本算不上熟识,因此方才乍一交手,彼此都未认出对方来。
见是十二卫的人,叶廷恭舒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略略缓了下来。十二卫对皇上的忠心丝毫不亚于自己,虽然汪云崇已经被贬,但是眼看着总领遭受此等待遇,十二卫上下对祺王更是恨之入骨,较汪云崇在时,反而靠皇上更紧了。
他这次秘密入京,虽然只有韩承希和董之弦知晓,但之前听说陆之冉为汪云崇任总领时的心腹,有时甚至比韩承希和董之弦都知道得多,想来是可以信任的。
叶廷恭抬眼对上陆之冉的视线,却忽然心中猛地一凛,做为大将的本能让他微微挑起了眉——自己和皇上刚刚见过,算算时刻,陆之冉绝不可能跟他一样也是来见皇上的,但若不是见皇上,陆之冉深夜在此,又是为何?
陆之冉更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宫墙底下碰上本该是在边关的叶廷恭,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又很快掩盖在幽漆的黑瞳下。
“陆大人。”
“叶将军。”
简单行过礼,陆之冉官阶较叶廷恭低了两级,垂首了片刻。
斟酌了一下言语,叶廷恭当先发话道:“本将秘密来京之事,韩、董两位副领是知道的,希望陆大人不要声张。”
陆之冉点了点头,道:“是,之冉明白。”
叶廷恭盯着他看了半晌,又道:“不知陆大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本来战将与十二卫隶属不同部门,叶廷恭纵使是荣骑将,亦是无权过问十二卫的。但此时地点时辰都特别,若没有个合理的解释,的确是令人起疑。
陆之冉神色依旧淡泊,抬头道:“两位副领近日公务繁忙,十二卫城防巡检便由之冉暂代。且前些日有报京城深夜时有莫名的高手出入,之冉恐这其中有些不对,这才趁夜秘巡。”
自汪云崇被免职之后,韩承希和董之弦便各担起一半总领的职任来,的确是忙了不少。而且,陆之冉在十二卫中专司查访,有高手莫名出入这样的情况出现,陆之冉也确实是责无旁贷,十分的合情合理。
跟他比起来,自己这么大半夜的摸黑疾行倒显得不太正常了,无奈皇命在身,又不能解释太多,叶廷恭咳了两声,上前两步拍拍陆之冉的肩,道:“哦,既是如此,就不打扰陆大人公务了,陆大人先请。”一摊手,示意陆之冉先走出小巷。
陆之冉拱手一揖,转身没入黑夜。
叶廷恭抬头看了一眼那宫墙后的建筑,若他所记无误,依那檐顶的形状,该是锦福宫。叶廷恭往小巷外探了探头,待陆之冉走得远了,这才提步向另一方向走去。
展开绝世轻功转过数条小巷,陆之冉脚步一顿,身子重重靠上背后的青石墙砖,全身紧绷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走一般,瘫软下来。
十指紧紧抠住墙砖的缝隙,像是在寻求坠落时的唯一支撑,陆之冉仰头望向沧冷的夜空,依然神情淡漠的脸上忽然滑出一颗清泪。
仿佛坚固的堤溃出了一角,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自秀气的眼中滚落,刹那间那张冷然的脸被泪湿得模糊起来,渐渐温和。
失去力气的身体顺着冰冷的青石慢慢往下滑,陆之冉倚着石墙蹲下来,将头埋进圈起的手臂里,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而断续:“崇哥……你是为了他……才拒婚的么……”
三月二十,天气阴沉。
临近暮晚时分,天上终于细细碎碎地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毕竟已是甲时快过,街边的摊贩干脆都收摊整理,回家生火煮饭去了。
隐隐闻见马蹄轻响,湿滑的青石板路上,随着渐渐稀疏的人群,竟多了两匹红棕色的骏马。
与四处忙着收拾摊子、快步疾走躲雨的人不同,马上的两人肩上发上都被雨水湿了薄薄的一层,却仍然放缓着马蹄闲闲走着,似乎对绵绵的雨丝毫无察觉。
两匹骏马经过之处,无意间抬头来看的人都会不禁怔住,然后盯着那两人背影愣神半晌。
偏僻山野小镇里的人,从未见过有如此神采的人物。
昏沉的天气又暗了几分,夜色已近。
汪云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起眉来,道:“这个镇子怎么连个客店都没有?记得当日在乌沙,那客店还是很好找的。”
南叠枫也正抬袖拭着脸,闻言低头轻笑起来。
汪云崇正在四处寻着客店,抱怨了一句后见南叠枫没应声,回头瞥见南叠枫的神情,先是一愕,随即也微微一笑。
在乌沙的那一晚,两人情不自禁地绵长一吻,猛然触动了心底不曾萌动过的弦。从那时起,缭绕的情愫悄然生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汪云崇移靠过去,弯起膝盖轻轻蹭了蹭南叠枫的小腿,毫无意外地看见南叠枫微微拧起精致的眉瞪了过来。
轻轻勾起嘴角,汪云崇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用目光搜寻街边客店。
在青竹小居与呼延父子长谈后,另一个谜题浮了上来——宁添南。呼延铎说,世人皆以为陵鹤子是天下第一,但其实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六月雪”宁添南。呼延铎不仅见过宁添南惊为天人的一面,更是意外地见过一次宁添南出手,惊世骇俗。
然而,关于宁添南的一切,仍旧是个谜。与宁添南仅有一面之缘的呼延铎无从知晓,师从宁添南十五年的汪云崇被蒙在鼓里,而身为宁添南之子的南叠枫更是全然没了记忆。
仿佛凭空蒸发的宁添南,却隐隐的,关系着某些牵连。为什么来去神秘的宁添南会愿意倾囊教导汪云崇十五年?为什么悉心教养了十五年又将他丢进十二卫后只身离开?为什么亲生的儿子他不仅不授武功反而弃入深山?为什么收养南叠枫的正好是陵鹤子?
虽然呼延铎坚定地说过陵鹤子与宁添南不曾相识,但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将这两个绝世高手拼命地牵扯在一起。
让陵鹤子甘心终生不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让宁添南抛弃了亲生骨肉?
一个接一个的谜题接踵而至,阳灵教蠢蠢欲动,揭开二十年前的各种秘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于是汪云崇提起,他唯一知道的宁添南的一个旧识,正住在玉华山脚下,于是两人次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寻来,而呼延父子二人,则是直接先去了百川山庄打听阳灵教的动静。
汪云崇挑了挑眉——说到这里,因为呼延父子两人的突然造访和这几日的连夜赶路,好像——侧眼看了看南叠枫——好久没有亲热了……
南叠枫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望过来,也挑眉起来以示疑问。
汪云崇摇摇头,一边转回头继续寻觅,一边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来一次把这么多天憋下来的份量都补回来。心念至此,更是放目四周,恨不得眼前立刻就蹦出家客店来。
终于找到一家客店,两人衣衫都已湿了半身,汪云崇自是无碍的,南叠枫虽然比较不耐寒,但到底内力深厚,一时也挨得过去。客店里生意竟是出奇的好,加上因是开春,来往走货的人不少,统共的九个房间仅余下一间,还是刚刚走了客人收腾出来的。
“两位要是不嫌,就先将就一下,明天兴许就有客人走了,能再腾一间出来。”伙计一边引着两人上楼,一边道。山野小民从未见过这么俊逸的人物,说话很是客气。
“哦,不必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今晚挤一挤就过去了。”汪云崇一边应着,一边回过头朝南叠枫暧昧一笑。
南叠枫既没瞪眼也没搭理他,只待汪云崇转回去继续跟那伙计说话时,提起足尖在他右腿后膝关节上轻轻一踹。
汪云崇全然没有防备,但觉膝上一软,整个人当下就往楼梯上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汪云崇反应也奇快,慌忙左脚往前一跨,双手撑住两边木板,这才险险顿住。
饶是如此,还是弄出了老大一声动静,把那引在当前的伙计吓了一大跳。
南叠枫踱上前两步,勾手将汪云崇扶起来,然后一边扯着汪云崇往前走,一边笑意盈盈地向那伙计道:“你们这里客店可不多哪。”
那伙计被他笑得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话也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就、就是我们这家客栈,也、也是去年才、才开起来的。”
南叠枫依旧拽着汪云崇,点头道:“我看你们这里做生意走货的人也不少,你们老板倒有眼光。”
提到老板,那伙计眼睛一亮,微微挺了挺脊背,顿时说话顺溜起来:“那是,我们莫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贵,眼光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南叠枫和汪云崇同时一顿:“莫老爷?”
伙计点点头,骄傲道:“就是莫润升莫老爷啊!客观您是外地人兴许不太清楚,但这里十几个镇子,有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莫老爷?”
“莫……润升?”汪云崇一时结舌。
“嗯,莫老爷。”那伙计有些不满汪云崇如此直呼其名,纠正了一下,才续道:“莫老爷的买卖做得可大了,据说京城里都有他的生意呢,这镇上的铺子,十有七八都是莫老爷开的。”顿了顿,眼怀感激道:“莫老爷不仅自己的生意做得好,对我们这些做杂事做伙计的也特别好,一到逢年过节的,都不忘给我们加工钱。”
“莫老爷可现在可是住在玉华山下?”南叠枫问道。
“是啊……咦?”伙计瞪大了眼睛:“客官认识莫老爷?”
“不是,”南叠枫摇摇头,道:“也是路上听人说起的。”
那伙计拍拍胸脯,道:“我就说吧,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莫老爷的。唉,两位这里边请,小的就先下去了,两位有吩咐再唤小的就是。”
走进房间,南叠枫关上房门,神色古怪地盯着汪云崇。
他二人下武夷来此处寻找莫润升,第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弄清楚宁添南的身份,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莫润升正是论武大典结束后叶剪繁交给汪云崇的那本小册子里记录的,将龙箫卖出给百川山庄的最后经手人。
这一点,与两人再武夷山就分开的呼延父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汪云崇全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将湿了半身的衣服脱下来,露出小麦色的结实上身,这才转过来,呵呵一笑,道:“我都说过了,我当时见他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大,能记得他是住在玉华山下就不错了,你别要求那么高了。”
此时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方才的那个伙计敲开门送了盆热水进来,又匆忙奔下楼忙去了。
南叠枫扣上房门,瞥了汪云崇一眼,一边将搭在盆上的手巾浸到水里,一边道:“若真如世伯所说,父亲是个比我师父还要神秘的人,又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生意做遍天下的旧识?”
汪云崇慢慢踱过来,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虽然这莫润升是个商贾,但据我的印象,他也算是个俊朗的骨气人物,呵,不然也不会有那份心思去管那些铺子里伙计的死活了。”
“嗯……”南叠枫不置可否,将白巾拿出来拧干,递给汪云崇。
汪云崇接过巾帕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忽然以极低的声音道:“你……不恨他么……?”
南叠枫从未见过如此小心翼翼的汪云崇,一下子愕住,下意识道:“谁?”
“你父亲……”汪云崇抬起眼。
南叠枫好笑起来,道:“干嘛说得这么生疏,他不是也是你师父么?”顿了一下,反问道:“把你养到十五岁又突然抛你而去,你不恨他么?”
“怎么会。”汪云崇道:“又不是下半辈子都要靠人养活,他已经授我立业的本事,之后的事,本来就是要自己闯的。”
“对啊,那你又何必问我呢。”南叠枫伸手握住汪云崇健壮的小臂,道:“虽然我不知道当时父亲为什么会放弃我,但我不是也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了么?若是真的跟着那样的父亲,也许倒未必会比跟着师父更好。”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也握上汪云崇另一只小臂,仰头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他不要了我,为什么反倒愿意养你?你有什么好?”
隔着一层衣物,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南叠枫灿亮的星眸近在咫尺,眼里的笑意清冽如三月春水,晃得汪云崇一把将那块早已凉透的巾帕重又丢回水里,揽住南叠枫的腰就吻了下去。
清茶的淡香弥漫向舌根,微微发凉的手游走在他光裸结实的背上,汪云崇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腾出固在南叠枫腰后的一只手来,摸摸索索地就去解南叠枫腰带。
“唔……”南叠枫下意识地抓住汪云崇的手。
“你不是怕冷么,这么湿的衣服还不赶紧换下来?”汪云崇理所当然,再伸手去解他腰带。
南叠枫顿了一下,倒也真的不再阻拦。汪云崇立刻得寸进尺,灼热的唇欺上白玉一般的颈子,一边熟门熟路地拉开南叠枫已经松散的衣襟,露出光洁滑润的肌肤来。
南叠枫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去摸那块浸在水里的巾帕,断续道:“脏……脏死了……先……擦个脸再……”
汪云崇看也不看,抄手一把夺过那巾帕,重又给它丢进盆里,然后两手一个用力将南叠枫腾空抱起放到床上,滚热的身子覆了上去,一边忙而不乱地除去两人间剩下的衣物,一边笑意加深地在他耳边轻啄,道:“擦什么脸,留着一会儿做完了擦……”
后面半句被脸色微红的南叠枫主动献吻堵住,汪云崇当即不再废话,俯身含住那伶薄漂亮的唇,放任隐忍多日的欲望喷薄而出,仔细而汹涌地开始又一次地攻占。
次日清晨,雨虽然不下了,但天色已然阴沉。
南叠枫腰间一阵似酸似痛,皱着眉微睁开眼,见室内一片通明,天已经亮了。
朦朦胧胧地想支起身,却四肢酸软地使不上力,南叠枫晃了晃头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发觉除了腰上的酥麻以外,自己不仅上身被汪云崇紧紧搂住,双腿也与他缠在一起,南叠枫愣愣地看着紧箍在自己肩上的汪云崇右手,完全不敢想象那绣纹的棉被下是怎样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