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只能依稀记得房中充斥着汗水和欲望交混的味道,身子被冲撞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着晃动。
最后,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
南叠枫横眼看向躺在一边的汪云崇——自从武夷山上下来之后,两人一路紧赶,在马背上颠簸了数日,腰上腿上早有些隐隐的不适。偏偏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昨夜却又给他不知足地要了好几次,直接导致自己今天醒过来时连想支起身子腰都使不上劲。
最可恨的是,这罪魁祸首居然还这么紧紧抱着自己睡得一脸香甜,叫人怎不火大?南叠枫愤愤地吐出一口气,转过头,俯身在汪云崇右胸口的细小突起上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啊!”汪云崇身子一颤猛然惊醒,一睁眼就见南叠枫正从埋首在自己胸膛上的姿势抬起头来,一双璀璨清亮的眸子犹自带着睡意。汪云崇眨眨眼睛,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汪云崇伸出右手扶住南叠枫的头将他往自己胸口上按,一边笑道:“一大清早就这么热情,你继续啊,刚才很舒服。”
南叠枫直起头来,终于腾出的手一把掐住汪云崇的下巴,沉脸道:“汪云崇,你给我起来!”
汪云崇被他掐着下巴捏得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咿咿呀呀”地指着那棉被。
南叠枫给他吵得烦了,松了手皱眉问道:“想说什么?”
汪云崇揉揉给他捏的酸麻的下颌,笑道:“你压着我,我怎么起来?”
南叠枫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个人趴到汪云崇身上,再加上两人裹在被中的下身不着一缕……真是随时都可能天雷勾动地火。
只这一怔的瞬间,汪云崇已然翻身反压了过来,柔软舌头再次滑入,反复舔食着那百尝不厌的淡淡茶香。
满意地自那伶薄漂亮的唇间退出,汪云崇轻轻顺着有些不稳的呼吸,牵起嘴角冲南叠枫浅浅一笑,起身下床,一面散散地穿衣,一面自行李中取出干净衣物递给南叠枫。
南叠枫躺在床上,揉了揉兀自有些昏沉的额角,道:“时隔这么多年,但愿莫润升还能认得出你。”
汪云崇耸耸眉,道:“来都来了,且碰碰运气罢。”
玉华主峰独冠群山,巍峨的峰顶在九霄重云中飘渺,连带地让整座山都虚虚然仿若仙境。
距玉华山不到一里的村镇上,遥遥便可看见一座雄伟大宅依山而建,宅前一道宽敞幽深的溪涧缓缓流过,溪涧上一方圆拱的精巧石桥横跨,倒有些江南的意韵。
两人虽是为避免太过招摇徒步而行,但山脚底下村镇里的乡民,本就没见过几个外人,这番突然地来了两个,却又一看都是气度不凡的,于是呼亲唤友奔走相告,竟一时间好像看什么新鲜似的,围观了不老少人。
如此众人,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莫宅,两人方刚走到那石桥边,便有两个仆从模样的男子迎了过来。
南叠枫跨前两步,拱手道:“两位小哥可是莫老爷府上人?”
那两个仆从也不常见如此精致人物,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回礼道:“不敢,小的在庄子上做事,公子有什么事么?”
南叠枫抬眼,展开璀璨笑容,道:“不知莫老爷可在府上?”
两个仆从吃了一惊,不知是被从未见过的这等笑意晃花了眼,还是被这个问题的内容骇到,对视着愣了半晌,其中站在左边的一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问道:“两位……是想见我们老爷?”
汪云崇也跟了上来,点头道:“正是,烦劳两位小哥通报一声。”
两个仆从的讶异更深,盯着这两人看了许久,站在左边的那人才道:“两位可有书信之类事先知会过我家老爷?”
“嗯?”这回轮到南叠枫愕了一下:“呃……这个……我们来得的确有些唐突,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但我们确有要事要见莫老爷,烦请二位通报一下,在下感激不尽。”
汪云崇也有些傻眼,书信知会之类从来都是官府人家才有的规矩气派,这么一个乡野村商,怎么还有这样的排场?
再者,十多年前他跟随宁添南来时,印象中是全然没有这般讲究的。
两个仆从有些为难,右首那人皱起了眉,道:“听二位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道莫府上的规矩。我们老爷家业庞大,日常事务极多,若非有访客提前知会或是官员来访,老爷一般是不见的。看二位远道而来,本来去通报一下也无甚不可,但老爷今日恰好约了郡府的惠大人,这马上就要出发了,片刻耽搁不得,我们只是府里的小小杂仆,万万不敢搅了老爷的事。两位不妨先等等,留下书信写明姓名身份,小的再报上去,等老爷见了惠大人回来,二位再来不迟。”
汪云崇心中一阵苦笑。
若是在之前,自己只消报上十二卫总领的名号,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武林泰斗,哪个敢有丁点儿怠慢的意思?但如今,一旦被贬回白身,当真是一点说话的分量也无了。
紧了紧眉,汪云崇再凑前一步,道:“惠知灵惠大人?他不是住在丰城么?难道下了镇来?”
左手那仆从面色微讶,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一身素装的公子竟对地方官员如此熟悉,上下打量了汪云崇几眼,道:“公子这就玩笑了,惠大人可是父母官,我们老爷找惠大人商谈,哪有让惠大人屈尊的道理?自然是我们老爷往丰城去了,算上商谈的时间,往返可能要六七日罢。”
六七日?那可如何来得及?
南叠枫抬起头顺眼向那大宅眺了一眼,此处依山傍水,大宅面南而建,这个方向的朱红大门华贵高耸,想来是正门无疑了。这莫润升既然这么讲求规矩礼制,若要出门去见郡府大人,定然是要从正门出来才对。
而眼下这门内看来还没有什么动静,应该离出发还有一会儿。
“两位小哥,”南叠枫再次深揖道:“我二人确有急事,烦请两位无论如何帮忙通报一声,只要莫老爷愿见我们,半个时辰便可,绝不耽误。”
两个仆从面面相觑更加为难,正欲再劝,忽见汪云崇吐出一口气,二话不说抬脚便往桥上去,直直就向莫府大门走。
“哎!公子!”两个仆从大吃了一惊,连忙连追带跑地赶上去要拉住汪云崇,哪道汪云崇早已不动声色运上真气,脚步也不见得如何快,那两个仆从却始终摸不着他半片衣角。
“公子!公子!”两个仆从哪里知道这其中奇巧,只道是自己不够卖力,直追得满身大汗,汪云崇却仍距他二人不多不少三尺之遥。
南叠枫眉心一拧,也只好跟了上去。
离大门三丈来远时,蓦地那朱红铜门一震,大门发出沉重而肃穆的“吱呀”一声,汪云崇一凛,脚步骤然顿住。
铜门开出一角,自门内走出一个华发白须的老者,精明的脸板得直硬,矍铄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悦,道:“阿然阿九,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森然的目光扫向站在当先的汪云崇,花白的眉拢起几分,视线移出些许,带着责备和冷肃看向紧跟上来的阿然阿九两个仆从。
见老人露出不高兴的神情,阿然连忙解释起来:“大管家,是、是这位公子非要见老爷不可,我们阻拦不……”
“是我们多有冒犯,”南叠枫走上前来,拱手拜道:“我二人远途而来,不知莫老爷府上规矩,还请老人家勿怪。”一席话毕,成功将那老人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南叠枫嘴角微微一勾,抬起头来。
一瞬间,老人原本肃穆的神情陡然凝滞,仿佛突然遇见了什么恐怖而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矍铄的眼中溢出不可思议的惊恐,刹那呆住。
“大……大管家?”阿然发觉不对,试着低声唤了一声。
老人身子一震,忽然丢下门口的这四人不管,转身就慌慌忙忙一路趔趄地往主屋奔去。
阿然阿九也是惊住,但见大管家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当下也管不得汪云崇和南叠枫了,抢了进去一左一右地搀住大管家一齐往主屋去。
铜门大敞,汪云崇挑挑浓眉,转回头拉过同样有些不明所以的南叠枫,跨过门槛进了大门。
方刚走进两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停在庭院正中,齐齐向左首望去。
一行十五六人皆是仆从装扮,阿然阿九也在其中,方才开门的那个老管家垂首跟在一旁,走在最先的,是个身材高大却体态有些臃肿的中年男子。
汪云崇与南叠枫正过身来。不消多言,那个领在最先的人,绝对是莫润升无疑。
南叠枫用眼角瞥了汪云崇一眼——不是说莫润升是个“俊朗的骨气人物”么?怎么会是眼前这么个富态财主?
汪云崇抽抽嘴角,也有些意外。
两人心中虽然奇怪,但该有的礼数总还是不能少,于是略略正色,正准备高声问礼自报家门,却哪道——
遥隔着五六丈之距,莫润升倏地停了脚步,后面跟着的仆从根本没料到老爷会突然止步,险些就要撞了上去。
莫润升圆睁着眼睛,整张脸仿佛凝刻在了某段记忆中,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叠枫;渐渐地,凝固住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眼神中的错愕纠杂惊恐和无法置信瞬间奔涌了出来,身体微微颤抖。
阿然眼疾手快,连忙奔前两步搀住摇摇晃晃的莫润升。
汪、南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依呼延铎所言,南叠枫与宁添南长得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莫润升有幸见过卸下面具的宁添南,那么见到南叠枫会觉得惊讶和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跟呼延铎比较起来,莫润升的反应会不会太过头了一点?
莫润升伸出微颤的手扶住阿然的肩,闭上了眼。
许久,莫润升重新睁开双眼,向一边的管家老者道:“槐伯,替我拟封信差人捎给惠大人,说我家中突生大事,抱歉失约了。”
老管家槐伯耸起苍老的眉,惊讶道:“老爷,您不去见惠大人了?”
莫润升点头摆手道:“今日无法了,改日我会多带点礼物去给惠大人赔罪。”
槐伯看看莫润升,再看看南叠枫,终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莫润升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扶住自己的阿然,慢慢走向南叠枫和汪云崇,最后在两人跟前停住,直视着南叠枫璀璨明亮的双眼,仿佛完全忽略了汪云崇的存在。
“你……”莫润升向着南叠枫抬起一只手,却不知所谓何意,有些颤抖的唇中好容易才吐出这么一个字,又再哽了许久,才断续道:“叫……什么……?”
南叠枫虽然觉得古怪,却还是连忙深揖下去,道:“晚辈南叠枫,多有打扰之处,还望莫老爷勿怪。”
莫润升毫不关心南叠枫的施礼,近前两步握住他的肩,道:“你姓南?”
南叠枫被莫润升如此激动的举止弄得一怔,料想莫润升多半已经猜到自己和宁添南的缘故了,抿了抿唇,抬眼道:“或许……该姓宁吧……”
莫润升又瞪起眼来,握着南叠枫双肩的手毫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不知是肯定还是疑问地大声道:“你姓宁……!姓宁……!”
南叠枫忍不住回头看了汪云崇一眼——这个莫润升到底和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渊源,会震惊成这般?
汪云崇蹙着眉摇了摇头。
莫润升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南叠枫,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看走了眼,来来回回数遍之后,视线终于停留在南叠枫颈上所系的红线上,眼睛又一次直住。
“这是……”莫润升语不成句。
南叠枫被他惊乍得如堕五里雾中,见他盯着自己颈上红线不放,只好将那贴身佩戴的圆形润色小玉牵了出来。
一个隶书的“南”字深深镌刻于圆润的碧玉中,莫润升紧紧盯着那个字,忽然闭上眼,长长地叹出一声:“润离啊……”
还不等南叠枫和汪云崇思索莫润升叹出的这一句是个什么意思,南叠枫忽然眼前一花,竟猛然被莫润升张开双臂抱住。
抱住自己的双手虽然毫无内力可言,但其中用上的力气之大,竟足以令南叠枫一瞬窒息。
汪云崇吃了老大一惊,正待上前,忽听莫润升唤了一声:“枫儿。”
汪云崇怔住。
莫润升缓缓松开南叠枫,双手再次移到他肩头,凝视着那邃洁如星斗的眸子,道:“枫儿,我是你舅舅啊。”
舅……舅?
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南叠枫睁大灿亮的星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如当日被呼延啸道出生父是宁添南一样,模糊而执拗的记忆又再次奔涌起来,凌乱的碎片仿佛无从捉摸,但这千头万绪却又似乎突然汇作了一点,渐渐明朗清晰起来。
偏居乡野、与江湖全无瓜葛的莫润升,之所以会识得那个传奇得如神话一般的宁添南并且见过他的真正面容,竟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汪云崇也呆了好半晌。宁添南教养他十五年,他早已习惯了宁添南的神秘作风,也习惯了对师父的做事待人不管不问,却未料十余年前那个师父偶然拜访的莫润升,居然会是南叠枫的舅舅。
“真是老天有眼……”莫润升哽着声音从上到下又仔仔细细看了南叠枫好几回,道:“枫儿,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有没有吃苦?”
到底是常年办案的本能使然,最初半瞬吃惊过后,汪云崇略略蹙眉,上前两步,问道:“莫老爷何故如此肯定枫就是您的外甥?”
一句话落地,莫润升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落在一旁的汪云崇,打量了几番他的眉眼,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汪云崇翘唇一笑,改口道:“想来莫叔叔也不认得我了,先前师父带我来见莫叔叔时,莫叔叔的宅子还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谁想一晃竟也十余年了。”
莫润升神色一肃,微讶道:“你是……汪云崇?”
汪云崇挑眉而笑。
此话一出,跟在莫润升身后本来完全不知状况的一众仆从全都惊讶起来。
名满天下的十二卫总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抛弃清北长公主背婚抗旨之事更是传得全天下尽知,如今活生生的人物冒出在眼前,怎能叫人不惊?
莫润升的神色更加纠杂,视线在汪云崇和南叠枫之间摇摆不定,一时间难以相信这两人竟会同天同时出现在自己府上。
惊异怀疑的目光最终定回在南叠枫身上,瞬间温和了下来。莫润升上前拉过南叠枫,再抬头看了汪云崇一眼,道:“都进来说罢。”
装饰得华丽纷奢媲美京中权贵的侧厅中,静默一片。莫润升擎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挡着盏中的茶叶,心事颇重。
蓦地房门被轻轻推开,华发花须的老者举步迈入,正是槐伯。
莫润升抬起头来,道:“哦,槐伯,过来坐。”
槐伯走近两步,目光与南叠枫交汇,又再次怔了怔,这才慢慢向莫润升右侧的灯挂椅走去,坐了下来。
莫润升这才放下方才根本喝得心不在焉的茶,转向南叠枫,道:“你那个时候太小,一定是没有印象的,槐伯可是看着你出生的。”
方刚坐好的槐伯又再次站起来,向着南叠枫微一欠身,行了个主仆之礼,道:“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