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满世界乱跑的那种?”
左撇子当时喝得太多,说话时舌头都硬邦邦的,视线也摇摇晃晃有些模糊。
那个自称是导演的男人得意一笑,笑起来时嘴角歪歪的:“是啊,全世界都看个遍。”
左撇子盯着对方的歪嘴,闭上眼晃晃头说:“好啊,去——”
他晃晃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搭着身旁人的肩,笑嘻嘻口齿不清道:“看看花花世界。”
22、从何而来
黑长直表情郁闷地蹲在栏杆上抽着烟:“真想不到。”
杀手蹲在他旁边,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想不到。”
就在刚在,他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很久不见的左撇子。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电视节目预告片,各种惊险画面和异国风景飞快切换着,最后十几秒出现了左撇子自我介绍的画面。
黑长直回想起电视屏幕上男人微笑的脸,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喃喃念着:“想不通啊……老子想不通啊……”
“下周五晚,就让我们的体验者左八子带着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去体验世上最最惊险的极限蹦极。敬请准时收看!”
善哥坐在摄像机后面拍了拍手:“OK,很好。”
太阳还没落山,今天的工作任务就顺利结束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旅馆。
节目采取的是直播的形式,后天就要正式开始拍摄第一个项目:蹦极。
当地险峻幽深的大峡谷里设有世界上最高的蹦极点之一。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善哥就找出一份资料,走出房间去敲对面的房门。
“左八子,在吗?”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门开了,来开门的男人刚刚似乎是在洗澡,上身还没穿衣服,头发湿漉漉的。
“叫我左撇子就行了,进来吧。”
善哥之前已见过男人手臂肩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对此已经习惯。但当对方转身背对他往里走时,背上那条骇人的长疤还是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左撇子拿起一条干毛巾擦着头发,一回头看到善哥惊讶的表情。
身后的落地镜子正映出他的背。
左撇子立马转过身子面朝善哥,边擦头边笑说:“哎,抱歉,吓到你了”
他前胸和腹部的疤也没见少多少。
“你是当兵的?”
“应该算是。不过早就不干那个了。”
善哥把资料放在一旁桌上:“这些说明你拿去认真看看。”
停了一会,他又问:“晚上有空去喝一杯?”
“好。”
左撇子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件背心套上。
两人下楼简单地吃过了晚饭,然后邀上了翻译,三人走着路去位于小镇另一头的一家酒吧。
一路上都是善哥和翻译在聊天,左撇子一直抽着烟跟在他们两人后面走。
晚上的小镇街道安静而空旷。早上下了一场雨,路有些泥泞。
左撇子出门穿了笨重的工装靴子,然而走在泥水横流的路上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左哥真是跟猫一样。”翻译开玩笑道。
小镇酒吧很小也很破旧,吧台是两张矮桌子拼成的,台面遍布污渍,手摸上去感觉黏糊糊的。
但啤酒的味道倒还算不太糟。
善哥边喝着酒边用溜眼去看身旁的人。
尽管平时左撇子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善哥直觉这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无害。
自从认识这人以来,他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能和对方无障碍地聊天。
几杯酒下肚,善哥大力拍了拍男人的肩,笑嘻嘻说:“左撇子啊,这么久了都没听你聊过自己。”
左撇子喷了一口烟,静静道:“没什么好聊的。”
“哼。”有酒精助力的善哥笑哈哈说,“光你背上那个长疤我猜就够聊一晚上了。”
“善哥你想太多了,那是救人留下的。”
“哦?救谁?家人?恋人?兄弟?”
“都不是。”左撇子摇头,想了想,又说,“是个关系很复杂的人。”
“都没听你提起过谁,出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跟谁打过电话。”
“来的时候只记住了一个号码,打过去他停机了。也就不再打了。”左撇子笑笑垂下头,“反正每次我去哪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X,什么时候给老子停机了。”
又到了晚饭时间,黑长直照例拨通了外卖店的号码,却发现手机欠费停机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随手一扔,来到阳台顺着栏杆去了隔壁。
这屋子里至今没有装电话。
隔壁的两人正坐下来准备吃晚饭,见到忽然出现的黑长直,杀手让他过来一起吃。
黑长直在吃外卖和吃医生家晚饭间犹豫了半秒便做出了决定,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哟,程医生,好久没尝你的手艺了,有进步嘛。”
“谢谢。”
“哟,程医生,你还是只吃草啊。”
“习惯了。”
“哟,程医生——”
“队长,把嘴闭上。”
吃了晚饭黑长直就走了,医生在厨房看到那个骨架似地身子灵活地蹿上栏杆,三下两下蹦回了隔壁。
窗外夜色茫茫,他想起以前从隔壁蹦过来蹲在栏杆上傻笑的杀手。
“程二三。”
程二三正在客厅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剧,听到医生在叫他。
“干什么?”
医生默默打量了他一会儿:“没什么。你看看你,该去剪头发了。”
“啊?是吗?”
杀手挠了挠自己的辫子。
睡前,杀手看到医生靠在床头,却没有翻开书,他问:“今晚还讲故事?”
医生侧过来,用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地划了一道斜线:“我一直很好奇,你队长的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那道疤啊——“杀手静静想了片刻,“就是之前我讲的那次任务。那一次队长差点就死在野地里。别动,很痒。”
杀手往旁边躲了一躲,却被医生一把捏住了鼻子。
“哎哎哎,别玩了没办法好好讲故事了。”
医生放开手,揉了揉杀手的一头杂毛:“好了,你讲。”
番外:吃饭
杀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像往常一样,今天早上他吃过了早饭,然后哼着歌出门溜达去二八眉。
或许是因为没睡醒的缘故,当他注意到身后紧紧跟随的脚步时,那群大热天还穿着整齐西装的人早已将他包围住。
虽然杀手不停反抗挣扎,还是寡不敌众被拖上了车。
一个东西蒙住了他的脸,眼前忽然就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杀手醒来,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捆在一张椅子上。
身边站了好几个神情严肃西装男。
“二十三。”
有人在叫他。
杀手抬起头,视线落到了站在他面前的老人身上。
即使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先生时杀手仍下意识地想站起来鞠躬。
“好久不见。”先生看着他,依然是记忆中那副严肃的模样。
杀手身上的绳子被解开来。
“只是吃顿饭。”先生告诉他,又看看身边的西装男们,“已经交代过,结果他们还是按照从前做事的习惯。”
先生的模样没什么变化,依然又黑又瘦,身上那股凌厉如鹰的气势却淡了不少。
被带领着穿过一条走廊是,走在后面的杀手注意到老人左脚落地时的不自然。
“到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类似小客厅的地方,放着一张四方桌子和两张圆凳。
先生拍了拍杀手的肩:“坐吧。”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
视线相接,一时无话。
杀手垂下头盯住桌面。
不久,一个西装男端来饭菜摆上桌,冒着热气的四菜一汤,做法简单的家常菜。
杀手一点都不饿,端着碗慢慢扒着饭时他在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最后一次见到先生,老人躺在担架上,伤得很重已昏迷。人很多,现场很混乱,转眼担架就不知被抬到了何处。
“二十三。”
杀手回过神。
抬头看到对面的先生夹了一大块肉排:“肉要吗?”
杀手愣了半晌,看看先生又看看肉排,然后他说:“噢、噢、好。”
他的碗里多了一块肉排。
又多了鸡翅,多了青菜。
他们终于开始聊天。
“还和程一厉住在一起?”
“是啊。”
“平时都干什么?”
“我们开了便利店。”
“有资金来源?”
“从前存了不少。”
到最后杀手实在吃不下了,他一直吃,碗里的东西却不见少,还一直增加。
他放下碗筷。
“饱了?”
杀手点点头。
“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这么快?
杀手的表情泄露了内心的想法,先生看着他,一直严肃的脸忽然浮现一丝笑意:“说过了只是吃顿饭。我送你出去。”
车停在屋子外面的院子里,西装男们早已发动好车子,站在那里候着。
杀手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告别时,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还是辫子头。”先生注视着他的眼说:“总觉得你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小鬼。”
他招了招手,一个西装男走过来,把一张名片递给杀手。
名片上只有一个号码。
“如果愿意的话,再来吃饭吧,把程一厉也带来。联系这个号码。”
“我、我走啦。先生再见。”
老人挥手。
“再见啊。”
23、害怕吗
左撇子表情悠闲地坐着,一边抽着烟一边看工作人员来回忙碌为拍摄做准备。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幽深的大峡谷。
有个沙哑的声音问他:“怕吗?”
那是善哥。组里有几个人因为当地恶劣的环境倒下生病了,他只好亲自上阵。一上午顶着大太阳忙碌指挥,讲话讲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左撇子听了,笑着摇头:“没什么好怕的。”
他往身旁的纸杯里抖落了一截烟灰,然后把烟举回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善哥坐下来喝完水,看了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你开始准备吧。”
左撇子点点头,摁熄手中的烟,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帆布袋。
今天是个有风的日子,迅疾的风穿过长长峡谷,回声如同兽类的呜咽。
弯腰时,一阵熟悉的钝痛感从背后传来。
刚俯下身的左撇子又直起上身。
“怎么了?”
善哥回头看着他。
“没事。”
耳边响着风吹起时呜呜呜的声音。
绕着营地里查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队员们大部分都回去休息了,剩下的则尽职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寒冷的冬夜里看到左撇子走过来,他们会笑嘻嘻嚷着‘副队长,来削个水果呗’。
副队长的回应是一颗砸在他们脑门上的小石子。
冬季夜晚的温度非常低,哪怕裹得严严实实,地面透出的寒气还是会七拐八拐钻进衣服的缝隙里。
左撇子走进帐篷时,看到黑长直正盘腿坐在行军床上,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着身前的图纸。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来。
“冻得不能说话了吧。”
帐篷里光线昏暗,但左撇子清楚看到对方歪着嘴笑了。
“呸。”
他脱下积着薄薄一层雪的外衣,来到放在行军床边的小炉边。炉子只余下了一丁点余温,冻得发凉发麻的手一贴上去,那一丁点的余温立马就散了。
“燃料没剩下多少了,省着点用。”
黑长直抽出一直被他压在身下当坐垫的毛毯丢给左撇子。
左撇子披着毛毯,盘腿坐在了行军床上。
“就明天了。”他说。一改往常,今晚的他脸上几乎没有笑容。
他看向黑长直身前的那张图纸,大大的纸面上只画了简单的几根线条,几个黑点歪歪扭扭标注着。
这些抽象图案能提供多少的情报数据?
会里下达的命令要求他们小队闯进一个重兵把守的堡垒,解决被关在里面保护的重要人物。
时间就在明天。
他们手里的情报只有这张标注了重要人物所在位置的纸。其他全是未知。
黑长直丢来烟和火柴,看着他用不太灵活的手指划火柴点烟:“你怕么?”
几口呛人的烟涌进肺里,身体的僵硬感似乎有了些缓和。
隔着缭绕的烟雾,左撇子静静望着男人低头看图纸的侧脸。
他悠悠吐出了一口烟。
“最坏丢条命而已。反正无牵无挂。”
左撇子倒挂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
呜呜呜,呜呜呜。
耳边都是风刮过的声音,那么响,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似乎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传来一阵人群喧哗的声音,赶来的人们把绑住他脚的弹性绳解开了。
善哥激动地拥抱他:“八子,你跳下去的姿势太漂亮了!”
左撇子笑笑,伸手搭住对方的肩保持平衡。
倒吊久了,大脑充血,他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后背的疼痛像火烧一样。
“导演,我要去医院。”
敌人的实力和装备都远超出他们事先的想象。
堡垒内部复杂地像个迷宫,到处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密集的火力网下整只队伍都走散了。
黑长直受了伤,左撇子跟在他后面,看那伤口的血一路不停淌。
两个人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
轰!
爆炸发生得很突然,呛人的烟尘散去时,左撇子抬头看到头顶的铁护架在不停倾斜摇晃,然后像一头凶猛的兽一样朝他扑来。
一瞬间脑子完全空了。
“左撇子!左撇子!”
回过神时左撇子看到黑长直满头满脸的血。
沉重的铁架子压在了他身上,后背部传递来剧烈的疼痛,感觉像是骨头里被狠狠插入了刀子。
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想站起来都使不出力气。
完了,到此为止了。他绝望地想。
“纸男,你先走。”
“想都不要想!”
无视左撇子疼到扭曲的脸,黑长直将他硬生生从铁架下拖出来。
“没用的,我走不了路。”
他已经听到了大批军靴踏过地面的声音,大批的敌人正在赶来。
黑长直大口喘着气,伸来手,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上不断滴下冷汗。
他把左撇子从地上拽了起来,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开始摇摇晃晃向前走。
“听好了,左撇子。”
黑长直拿出身上最后一组子弹换上。
枪口对准了左撇子。
“再说一句这样的话,老子就毙了你!!”
鞋子踏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敌人越来越近。
左撇子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看黑长直咬牙切齿鲜血淋漓的脸。
他忽然开始笑。
越笑越厉害,笑得肩膀不断颤抖。
他突然很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24、背痛
凌晨时分,窗外传来了细微的沙沙声,外面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