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顺着红光而去,穿过厚厚的茧壳,钵多罗竟看到,那茧内包裹着一个人,聚神一看,却看清那人正是比他先来一步的丹禅子!
猛地睁开双目,钵多罗忍不住低唤了声丹禅子,一手脱开腰间的桎梏,毫不犹豫地御风朝着那破开的丝洞飞去。
若再慢一步,怕是丹禅子的灵力就要被血茧吸干!
“胡闹!”庚炎感到怀中人的动作,脸色微微变了变,原本去抓钵多罗的手,却因七眼蜘蛛跳起,猛然来袭而落空,他不由有些烦躁地将七眼蜘蛛打回原地,而后紧随着钵多罗的身影朝着丝洞飞去。
偏生那七眼蜘蛛像是知道他关切着那飞进洞中的人,竟然猛地吐出一口丝,将那个洞口死死封住,而后八只巨腿猛然一抖,每条瞬间全然吐出一团巨丝,齐齐朝着庚炎缠去。
当洞口被封住,伸出的手只差一点便能抓住落进洞中的人,庚炎的脸色忽然间阴冷下来,一双眼眸漆黑好似浓墨重染,又犹如山雨欲来,他缓缓转头看向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巨丝,低沉阴鸷地吐出两个字:“找死。”
第三十九回
钵多罗落到地面,头顶的光明被遮着,抬头看去,便见沾着绿液的蛛丝将洞口全然堵住了,一些细小的丝线好似有生命似的分开来,犹如爬行的蛇类吐着信子,从天际缓慢落下。
钵多罗收回目光,去寻方才在外看到的那只血茧,在密密麻麻的木林和纠结的蛛丝里找了片刻,才看到不远的前方,一根粗壮的藤条上,隐隐有红光传来。
他望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蛛丝,好似铺天盖地而来,定定神,一手拨开眼前的藤条和蛛丝,在不平坦的路上,有些磕绊地朝着红光跑去。
“小……心……”不太利落的话语,生涩得犹如稚童初学,险些摔跤的钵多罗,顺着声音望去,居然看到一个满脸毒疮,样貌极为丑陋的男人,用一双布满毒疮的手将自己稳稳扶住。
“雪蟾精?”他试探着问,气息因为方才的奔跑而不太平稳。
丑陋的男人笨拙地点点头,钵多罗淡淡一笑,略有些欣慰地道:“真是太好了,你能化作人形了。”起初雪蟾精每每以原形现身,他始终担心迟早会出事,奈何他似乎不太明白如何化作人形,因此也就不曾勉强他。
想不到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雪蟾精竟然以人形现身,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他感到高兴。
钵多罗想,或许这是雪蟾精洗心革面的开始吧。
在雪蟾精的搀扶下,钵多罗与他一边逃避着后面的蛛丝,一边朝着血茧的方向跑去。偶尔被蛛丝逼紧了,雪蟾精便会停下来为钵多罗抵挡一会儿。钵多罗虽很担心他,却更加担心丹禅子和白河,还有最为重要的优昙钵华,因此便只能一个劲往前跑,想要御风却因周围浑浊的气息而力不从心。
就在钵多罗即将靠近血茧时,忽而看到那巨大藤条的背后,是忽然间恢复生机,茂盛得遮天蔽日的老梨树,好似因为魔气侵染,雪白的梨花微微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那树下有一团凸起之物,起初钵多罗以为是被藤条缠裹住的书架子或者桌案,定睛一看,却看到一缕雪白的发丝从藤条的缝隙间露了出来,勉强能看清藤条下面雪白的衣料。
钵多罗心底咯噔一下,他知道,那不是书案,而是白河。
跑到血茧跟前时,已有些微微的喘息,四周灵气不畅,魔气纷扰,钵多罗几乎感到头晕目眩。
“丹禅子,”他抬头对着血茧里的人影低唤了声,便抬手想去碰满是绿液的血茧,“嗬……”哪知手指刚碰到茧壳,就好似被火烫了似的,钵多罗吃痛地收回来,低头一看,指尖赫然烫起了几个水泡。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一双眼眸盯着血茧瞬息万变,正沉默想着法子,那高挂着血茧的藤条却忽而动了一下,下一刻竟将血茧晃了晃,一下丢到了地面之上。
与此同时,原本追着他的蛛丝几乎全部涌了上来,钵多罗微微诧异了一下,便见头顶、身前、身后全是无数如发丝般的蛛丝蠕动而来,稍一不慎碰着了,皮肉之上便是一条细细的血痕。
面对着这魔气深重的东西,钵多罗有些紧张,他试着用净化的灵力去将蛛丝驱赶,可只能挥开一时,很快那些飘荡的蛛丝又涌了上来。
雪蟾精正在不远处被汹涌而来的蛛丝牢牢缠住,他斩断一些便会涌来更多,以致最后很快被蛛丝团团包围,露出的布满毒疮的皮肤上,不论他的蟾蜍皮多么坚不可摧,偶尔依旧会被划出几条血痕。
见蛛丝愈积愈多,钵多罗下意识地摸向腕间,随后一愣,才想起佛珠早已不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
只是片刻,蛛丝几乎游至面门,钵多罗苍白着脸色一步一步后退,脚下被藤条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向着身后的血茧倒去,手掌出于本能撑向身后,想要维持平衡,可刚碰到血茧,那表面布满的绿液毫不留情的灼烧着他的掌心,钵多罗没忍住,猛地收了回来,于是整个背部便贴了上去。
一阵衣服灼烧的青烟缓缓冒出,钵多罗难忍痛楚地低呼了一声,一个翻身,扑到在地,背部的衣袍被那绿液所碰之处,全部化作灰烬,露出的雪白肌肤一片血肉模糊。
“天尊……”他实是应付不来这些魔怪,在铺天盖地的蛛丝朝着自己缠来,缓缓遮住眼眸之时,钵多罗高声叫出了隔在结界之外的那人的名字,“庚炎!”
然而话音刚落,蛛丝密密麻麻席卷而来,将钵多罗整个包裹住,钵多罗只能紧闭双目,强忍着皮肤上,蛛丝游走带来的痛楚。
很快,两只含着哀伤的眼眸,全然被密布的蛛丝遮住,不一会儿,当雪蟾精发狂的赶到之时,眼前又多了一只闪烁着红光的血茧。
即将失去意识前,钵多罗想,若是他有能力对抗魔怪,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终究还是因为他无能,否则,一定能救丹禅子和白河,还有……优昙钵华。
……
结界外,庚炎怔了一下,他刚才似乎听到那个愚笨的男人嘶声力竭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记得初下凡界时,他曾嘱咐过男人可以直呼其名,却不知是因为太过生疏,还是故意要与自己划清界限,钵多罗很少唤那两个字,几乎自己不提醒,他便仍旧称自己天尊蒙混过关。
一次两次或许他还会提醒,多了便也就没在意了。
方才那男人略微绝望的声音,庚炎细算,竟是男人第一次心甘情愿唤出他的名字。
心底微微有什么在动摇,庚炎挥开百厄不痒不痛的攻击,回神定睛看过去,微微皱起眉头。
这魔怪虽是魔界之物,却似乎并非由无间渊而来,方才与之周旋之际,隐约感到了一丝略微熟悉的气息,却又一时间说不出来是什么,因此他并未下重手。
可现在……
庚炎垂眸,透过裹着一层白色蛛网的结界看进去,钵多罗这愚人已被蛛丝缠住,虽说他未开灵窍,却是早已成形的佛陀,魔怪最喜欢以之为食,怕是比被早些困住的丹禅子,更易被百厄吃掉。
如此想着,庚炎微微顿了顿手,一双璨若星汉的眸子乍然腾起一团金光,他一手结了一个手印好似拈花一般划过袖袍上的神秘图腾,刹那间,天际风云涌动,金光自庚炎周身而出,光芒强烈刺眼,浑身的衣物都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带动,发出猎猎的响声,一头如瀑黑发猛然向上扬起,而袖袍上的图腾瞬时冲出一条紫金巨龙,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龙吟声,气势恢宏地直直朝着七眼蜘蛛袭去。
所到之处,一片金色弥漫,将整个优罗钵界染出一片耀眼的辉煌,不仅覆在结界上的蛛丝全被金光吞噬,那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结界,好似再也承受不住,猛烈地震动了几下,便轰然四分五裂,碎片好似星尘一般撒向满是蟠龙根枝蔓的地面。
强光缓缓散去,紫金巨龙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天空,那蜿蜒游走的身姿缠绕着若隐若现的白雾,闪烁着金光的巨目俯视着众生,白眉和长长的龙须若有似无地晃动着,而七眼蜘蛛早已不见踪影,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几乎在结界碎裂的同时,远方的天际忽而也传来一阵龙吟,一条黑龙突然由远即近,凶猛地朝着紫金老龙冲去。
奇怪的是,看到那莫名冒出的黑龙时,庚炎的眸子微微紧缩了一下,他轻微皱了皱眉头,袖袍一招,那紫金老龙仰天长啸一声,瞬时钻进了袖上神秘的图腾之中。
第四十回
突然出现的黑龙,浑身散发着暴戾之气,一对龙眼闪烁着血色红光,庚炎御风飞去,那黑龙却似对他有所忌惮,几乎瞬间游走至低空,连移动的轨迹都看不清楚,犹如与庚炎玩着捉迷藏一般。
地面上的蛛丝碎得几乎找不见多少,原本困住丹禅子和钵多罗的血茧也已破裂,两人好似被猛兽从腹中吐出来似的,全然从茧中露了出来。
“咳咳……”钵多罗猛地吸一口气,狼狈不堪地从即将昏死的状态中晃过神来,“丹禅子……”他记起就在身旁的白衣行者,不由连忙回头去寻,果然见裹住丹禅子的血茧也破裂了,他的禅杖落在一边,怀中似乎小心翼翼地护着什么,身子微微有些弯曲,虽仍旧昏沉着,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丹禅子并非毫无意识。
“你……没……事吧……”钵多罗正想起身,雪蟾精上前将他扶住,支撑着他略微有些虚软的身子。
一阵飓风擦过身边,钵多罗一惊,才看到不知何时优罗钵界出现了一条黑龙,那游走的身姿极为灵巧迅速,一般的肉眼很难看清黑龙的样貌,只能感到一阵一阵猛烈的怪风。
庚炎已落到地面,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第一时间赶尽杀绝,而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适可而止。”
那黑龙在优罗钵界又周旋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慑于庚炎的威严,又不敢做出实质的动作。
片刻,便朝着龙渊的方向离去了。
“那是什么?”钵多罗的脸色苍白,面颊上是几条被蛛丝划出的血痕,衬得他带着几分易碎的脆弱。
雪蟾精微微动了动耳朵,似乎在探查周围的情况,他的眼睛早已只剩两只血窟窿,此时又开始缓缓流着脓水。
之前雪蟾精靠着凡人精血疗伤,自从钵多罗答应为他清除浊气,他就再也没有伤害过一个凡人。然而不久前,钵多罗忽而失踪,雪蟾精被浊气掏空的身体又开始慢慢恶化,方才勉强施法与七眼蜘蛛百厄斗法,体内浊气早已翻江倒海,因此两只好不容易凝血的眼眶又开始流起脓来。
“……妖……龙……”雪蟾精沉声吐出两个字。
钵多罗虽知那是妖龙,却觉得此物似乎并非魔界之物,他惊诧的是,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优罗钵界。
而且……
仲古天尊似乎认得那妖龙?
若有所思地看了不远处的神尊片刻,钵多罗稳了稳心神,朝着昏迷的丹禅子走去,并对雪蟾精道:“拜托你去看下白河怎样了?”七眼蜘蛛虽然消失,蟠龙根依旧布满整个优罗钵界,不知被蟠龙根缠在老梨树下的白河,是否安然无恙。
丹禅子的情况比钵多罗想象的要好,除了因魔气有些神志不清,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损伤,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在全身上下,深重的佛息带着一股淡淡的祥和之气。
钵多罗顿了顿手,清亮的眸子略有些失神地望着丹禅子。
这光芒……果然是金轮圣王的金身护体……
他伸手拨开丹禅子怀抱的双臂,一抹柔和的白光出现在眼前,花苞紧闭的优昙钵华静静地躺在丹禅子怀中,花茎略微有些枯萎,那蟠龙根正牢牢吸附着优昙钵华,一颗闪烁着微微金光的珠子,在蟠龙根的经脉下若隐若现。
丹禅子拼命护着的,真是优昙钵华……
这么多年来,钵多罗是知道丹禅子为何会处处帮着他的,也知道他每次来给法华送菩提果,无非是想得知优昙钵华的情况,怕是丹禅子跟着自己去挲迦耶城,也多是有心想帮他找到替换神珠之物,好让他安心回优罗钵界,继续照顾优昙钵华。
只可惜……
如今优罗钵界变作现在这番模样,优昙钵华隐有枯萎之势,钵多罗已经失了当年的诺言,不得不说,是有几分愧对丹禅子的。
只是,在看清事实,承认事实的时候,钵多罗还是会有些莫名的难受。
毕竟,那所谓的情谊,并非真是对着自己,都是为了三千年一绽的优昙钵华,佛界的众人如此,阿难如此,连丹禅子,也逃不过这好似魔咒一般的循环。
钵多罗不怨,只是觉得自己的用处不过如此。
另一边,雪蟾精摸索着走到老梨树下,两手撕开藤蔓,里面昏沉的少年立刻落了出来。
他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对着钵多罗道:“没事……”
钵多罗闻声,安下一颗心,抬手聚起一团水波似的灵气,抚过丹禅子的面门,片刻,便见丹禅子幽幽转醒。
“丹禅子,你还好吧?”钵多罗将他扶起,伸手去接优昙钵华,却不想丹禅子缩了缩怀抱,躲过了他的手。
僵在半空中,钵多罗半晌才将手僵硬地收了回来。
丹禅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怀中的优昙钵华上,他见蟠龙根仍旧附在上面,眉头轻微的皱了皱,随后抬手,便要强行去扯蟠龙根。
“等下,”钵多罗却忽而叫住他,“丹禅子,你不要伤害他,蟠龙根并非罪大恶极,你如此会毁他根基的。”
丹禅子缓缓抬首看向他,冷淡的眸子好似有一阵冷风刮过:“你什么都想救,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钵多罗脸色微微泛白,他低声道:“可是,如果不是蟠龙根撑住优罗钵界的结界,百厄早就冲了进来,我们不能……”
“那你想如何?”丹禅子打断他的话。
“我来试试。”钵多罗略带恳求地看着他。
静默了片刻,丹禅子终是一脸冷漠地将怀中的优昙钵华送了出去。
钵多罗抿了抿唇,抬手抚了抚优昙钵华的花苞,手指下移触碰到纠缠着优昙钵华的蟠龙根,轻声低语:“我知你急于想修成龙身,但,强取他人灵力据为己有,偷取神珠之力实非正道,望你能就此回头,”他顿了顿,又道,“若你真那般渴求化身成龙,就附于我身上吧。”说着,便毅然将指尖定在蟠龙根身前。
“你在说什么,”丹禅子抓住他的手,神色严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想你们伤到它,能成根基不易,丹禅子,那种苦你也是知道的。”钵多罗低沉地说,挣开丹禅子的手。
就是因为明白来之不易,因此才会感同身受,说他妇人之仁也好,自讨苦吃也罢,没有一个人生来便是多余的,性命何其珍贵,更何况那千百年才能修成的根基。
“你真是冥顽不灵。”丹禅子摇首低吟,原本面无表情,此时却隐隐有一丝薄怒。
而此刻,蟠龙根似乎听懂了钵多罗的话,藤蔓似的身躯扭动了几下,便带着神珠缠绕上钵多罗的指尖,缓缓向上游走,盘旋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蟠龙根一走,优罗钵界里的藤条木林全然动了起来,皆向土地下快速收缩,地面一阵细微的震动过后,只剩一片残垣。
钵多罗抚上优昙钵华原本有些枯萎的花茎,一抹细流绕住花茎游走至优昙钵华全身,很快,枯萎的地方便恢复了原貌。
丹禅子缓缓站起身来,他沉默着,脸色冷硬,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优昙钵华的打算。
“丹禅子,这是优罗钵界。”钵多罗叫住他,言外之意是想说,优昙钵华不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