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失望的神色冲上叶思颖的眉梢，她冷冷一笑：“朝廷倚重你孤王器重你，不单单是为了留你来提醒孤王。这些奏章……要看你自己看！”她转身一手一个拽住清光和羲的手往外拖，“我们走！”

羲略显无奈地笑笑，乖乖被拖了出去，倒是清光脑筋一转，故意回头对上少年丞相暗忍怒气的目光，嘴角一弯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三人欢乐地出去，留下陈墨一个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陈墨闭上了眼睛，很久才睁开，他望着自己的脚尖一会，才低低叹口气往外走去。

清光和羲默默走在叶思颖的身后，时不时相互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叶思颖走得很快，从她的步伐上可以看出她现在究竟有多不爽，

清光大声干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她没有停下脚步，清光狠命地又大咳几声。

“你想说什么！”她终于回过头来，只是表情和语气都很不善，两束目光咄咄地就好像要将他来回戳穿，戳成一个蜂窝球。

“没……没想说什么。”

叶思颖给了他一对完整而又华丽丽的大白眼，拂袖继续往前走去。

“用挑衅来引起对方的注意，这样的做法和六岁小儿无异。”羲慢悠悠地说着。

叶思颖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随从的几位侍女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很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羲，“你再说一遍。”

声音很冷静，表情也很冷静，只是目光里，却有浓浓的恼怒。

“用挑衅来引起对方的注意，这样的做法和六岁小儿无异。”羲嘴角挂着微笑走过去，“这样不仅不能拉近你们的关系，反而会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中，对你渐渐失去兴趣。”

叶思颖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她瞪着他看了好一会，伸出了手去，就在小弱以为她要打人的时候，却见她一掌按上了羲的肩膀，并且是笑着按上去的，“你说我的脑子，是小孩的水平。”

羲对上她的目光，不点头也不摇头。

叶思颖松开了手，“你们都下去吧。小弱，你也下去。”

小弱很意外她竟然会连自己也赶出去，惊愕之余带着宫女们悄然退下，临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叶思颖。

宫女们都走光，只剩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话题中断，一时无人续上，静悄悄的宫道上只余下风呼呼地吹。

沉默……

诡异的沉默……

沉默过后还是没有人说话，继续沉默……

最终是叶思颖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去湖边走走吧。”

走出狭长的宫道就是一洞门，走过洞门，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青绿色的草皮向前延伸开去，包围着一片巨大的湖水，为了不影响视野，草地上除了三三两两几棵柳树什么也没有栽，湖水中心有一个五角湖心亭，用一座拱桥与岸边相连接。

没有争奇斗艳的艳丽，没有蝶飞花舞的香腻，有的只是微风吹拂过留下的淡淡青草味，和那粼粼波光拂水而动。

叶思颖率先走到岸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回头招呼清光和羲也坐好。

她斜眼看着他俩：“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清光挨着羲坐，而羲挨着她坐，两个人看了一眼她，羲道：“日久生情，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清光突然轻哼一声，拿白眼白了一下他。

“自然而然？就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任何阻力吗？看你们的衣着谈吐，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对儿女婚姻之事，更加严厉才对。”

羲的笑容暗了一下，却很快又说：“有矛盾，也有阻碍，可是只要我和他心意相通，这些矛盾和阻碍就都不成问题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清光，清光也在笑，只是他的笑透着敷衍不安，羲没有注意。

叶思颖沉思着回过头去看湖水，“这样吗？可我和他，别说心意相通，就是每天不吵架，也都是奢侈。”

“我已经尽力了，我都暗示多少次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跟他说明白，可我一开口，他就好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一下就给打断了，还拿出各地无关痛痒的奏报说是急件要我处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她无比无奈无比抓狂地捏紧了拳低低呜咽一声，“我都快气死了！我难道就那么不堪吗！！呼——！”

说出来了才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叶思颖抓起身边一颗石子大力往湖水掷去，咚的一声，石子没入湖水，小小的涟漪还来不及散开就被微波覆灭。

“我想你挑破之前，应该先探清楚他想方设法拒绝的原因，不然就是你说了，也是白说，他不会答应的。”

叶思颖看着清光，目光暗了暗，抓着身边的一丛小草绕着手指卷来卷去，“我知道他别扭的原因。”

“是父王定的规矩——朝臣不能进后宫，为君者不能纳官阶在从二品之上的官员的子女进后宫。”

前一条是怕后妃借助过去的势力专权，后一条则是怕外戚坐大。不得不说这样的规矩虽然遏制住了外戚坐大，但是也令王的势力难以在最快的速度巩固。

“可哪又怎么样？现在是我在当家作主，父王的年代早就过去了！我喜欢他有什么错！死扒着一个死人立下的规矩干什么？好玩么！”

清光和羲齐齐看着她，她的眼角泛着泪。

这时候清光意识到，这个叶思颖，她的不羁她的叛逆她的不守礼数，大多来自于她对母亲遭遇的恨，她应该是恨她父亲的。

他再一次领教了叶思颖变脸的速度，前一刻还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下一刻就一扫阴霾斗志激昂，她刷的站起来，带动几片草叶子哆嗦嗦地往下掉。

“豁出去了！”她低头死盯着他俩，“你们两个！今天晚上给孤王侍寝！”

第一百一十四章：知心哥哥们（2）

夜幕已深，广阙宫灯火通明，因为批奏章而耽搁了吃晚饭的时间，叶思颖干脆就不吃了，让小弱去御膳房弄点夜宵来，然后一手一个牵着清光和羲的手开始聊天。

小弱微躬着身退出，在门口抓过一个心腹小丫头，附耳悄悄说了些什么，小丫头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一溜烟就往宫外小跑去。

“怎么这么久？”叶思颖嘟囔了几句就抓过一块麻花塞进口中，嘣脆的声音有规律地喀拉喀拉响起，她舔舔舌头又抓起一块，还放到清光和羲面前问道：“要吃吗？”

两人同时微笑着摇摇头，叶思颖不客气地就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真的……很好吃。”她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手上还抓着一条，看上去半点王者该有的尊贵之气也没有。

小弱忍不住出声提醒：“王上！”

“怎么？”

“王上要随时注意您的仪态，不可失了王家风范。”

叶思颖满不在乎：“失了又怎么样？那帮老家伙就敢不认我为王了？哼。”说着吧唧吧唧吞下了麻花又塞一条进去。

有句话叫做：饱暖思淫欲。

当然，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清光和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进寝宫，为了逼真，叶思颖还特地赶走了所有的近侍。

陈墨赶到的时候从窗户上正好印出叶思颖扑到他们两个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两声调笑溢出窗户，他忍了忍，大步冲了进去，小弱没有阻拦，把周围欲阻拦的近侍也拦住了。

“嘘——”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冲侍卫们狡黠一笑。侍卫们会意，纷纷站立回自己的岗位。

外面安静了，里面却鸡飞狗跳起来。

刚才陈墨眼中的一扑其实就是叶思颖没有站稳而摔倒在清光和羲身上，一点不该有的意思也没有，所以当他气冲冲冲进去的时候，三个人穿得好好的坐在案几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墨怔住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叶思颖穿着常服，头上也没有戴王冠，而且因为刚刚聊到高兴的地方，所以她的脸上还维持着哈哈大笑过的痕迹，没有了平时作为王的孤傲，也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亲善温良。

叶思颖一最快的速度收起笑容，“你怎么来了？”

陈墨反应过来，低头拱手一揖：“微臣是来向王上问安的。”

“问安？”叶思颖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现在可是快亥时了。”

陈墨没有说话，一直弓着身也不肯直起腰来，叶思颖道：“你起来。”

他不动。

“我让你起来！”她的声音蒙上了一丝不快。

他还是不肯动。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叶思颖突然拍桌站了起来，“我让你起来你耳朵聋了吗？！”

“微臣有话要说。”

“有话快说！”

陈墨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叶思颖，目光随后落在清光和羲身上，欲言又止。

叶思颖悠然坐下，眼角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清光会意，忙挨了上去，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哎呀王上，这个人是谁啊？玩得好好的忽然就出现，吓死人了！”说着手配合声音在胸前轻轻拍了拍。

羲坐在另一边，轻咳一声，想笑又不能笑。

叶思颖也十分配合他：“不相干的人而已。陈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这两个，不会是外人。”

陈墨瞪着清光看了一会，复又低下头去，却不说话，双方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叶思颖先败下阵来。

“你们出去吧。”

“是。”两个人齐齐应下，临走了，清光还不忘回头嗲声嗲气说道，“王上记得早点回来哦！”说罢，侧头看一眼站在身边的陈墨，低低哼了一声。

出了寝宫，清光捂住嘴的手忍不住松开，低声哈哈笑了起来，边笑便抓着羲往里头看：“你看见陈墨的脸了么？我看到了，气得通红通红的。我说他为什么不抬头呢，原来是气的！”想想又觉得不对，“说不定是害羞的。”

“别笑了，今天我们要帮帮思颖。”

两人掩去身形又回到了寝宫。

不知道陈墨说了什么，屋内的气氛更加糟糕，案几边上掉了杯盏，因为有地毯的缓冲而没有被摔裂，叶思颖站在案几后，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她似乎在哭。

“我问你，规矩是谁定的？”她哽咽的声音带着颤音，陈墨顿了很久，“先王。”

叶思颖走了下去，“错！定规矩的是王。父王是王，我也是王！”

“先王的规矩不能随便改，否则先王威仪何在？若是现在王上随便推翻先王的规矩法度，后人也会争相效仿，您的威仪又何在？”

叶思颖盯着他看，就是这样一本正经中带着点清高的气质让自己为之侧目，却也是这样清高中带着酸腐的执拗让她忍不住愤怒。

她忽然扑上去将他抱在怀中：“我爱你。”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陈墨一动未动，脸颊却慢慢地红了起来，红透耳根，连脖子也不能幸免。

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终于撕裂开来一种名为羞涩的表情，手臂弯着，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是真的喜欢你。廷试那天我坐在父王身边，你就站在殿上，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你又酸又磨叽……哼。跟你的名字倒是般配。”她嘲笑了一番，语气却透着哀婉，“那时父王问你话，你回答虽然正确，却没什么出挑之处，一看就知道是个墨守陈规的人。可我就是喜欢你！克制不住的喜欢你！”

“……”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不纳王夫？我是在等你啊，你明白我的意思，为什么就是要装傻！？呜——”

本来就手足无措的陈墨更加无措了，他慌里慌张地想要安慰叶思颖，却不想他越哭越伤心。

“我……我我……我没有啊。”他很莫名其妙，怎么好好的劝谏会变成她的肺腑之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思颖抬起头来，吸吸鼻子，两眼通红地看着他，“我说完了，你说！”

她瞪着他，让他无处可逃，只能对上她的目光，脸已经红的快要滴血了：“说……说什么？”

“你平时不是能言善辩么？每次都说的我无话可说。现在怎么变哑巴了？”她膝盖顶着他的膝盖，忽然一用力。嘭地一声，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上，叶思颖揪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

清光和羲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像不需要我们啊。”

羲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两个人，清光又说，“我们这个，是不是该叫做偷窥？”

“……”羲回过头看他，清光拽着他就要往外走，那边陈墨讷讷许久后终于开了口：“说……什么？”

清光走了几步停下来，扒在一边继续看。羲拿手肘推了推他，眼睛一斜，似乎在说：你偷窥……

“还装傻！”叶思颖凶神恶煞地瞪他，陈墨被她压在地上被迫迎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很久，然后，他忽然明白了。

“我……喜……喜……”那个欢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原本就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脑子里除了国事就没其他的，乍被叶思颖逼，脑子就跟被一千万头牛羊奔腾过，轰隆隆后只剩下一滩浆糊。

叶思颖很快接上：“你喜欢我？”

陈墨倏地住了口，别开了头去，叶思颖这下满足了，掰过他的头让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喜欢我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她松开他的手就地而坐，顺带把他也拉了起来。

窗户纸被捅破，于叶思颖而言是高兴的，但是对陈墨来说，却是惊天闷雷，脑子里现在还轰隆隆地余音未消。

他是真的不知道叶思颖对他的感情，一直以为她单纯地不喜欢自己，甚至都做好了随时被罢官的准备，许多朝臣知道他不受叶思颖的待见，明面上对他很尊敬，暗地里却盼着他被罢官的那一天。

他哪知道叶思颖对他的别扭态度只是因为喜欢他而已。

太惊悚了……

实在太惊悚了。

“喂！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知道吗？”叶思颖靠过去，吓得陈墨整个人都绷住了。

“什……么？”

叶思颖一个爆栗敲过去：“明知故问！”

陈墨很冤，不解地看着她。

“以后无论有什么，都要说出来。知不知道！”最后四个字是吼的，陈墨显然惊了一下，随后默默地点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知心哥哥们（3）

“总算没我们什么事了。”

走出广阙宫，羲轻轻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清光，却见他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

“怎么？想什么？”

被他突然停下脚步吓了一跳的清光几乎是反射性地跳开去，在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后，忙咧嘴笑一笑，“你……你说什么？”

很不对劲。

羲眉头一拧，靠了过去，“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清光哈哈笑着，摇头道：“哪有什么心事。”

“你说谎。这两天你总是走神，分明在忧虑什么，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他抓住了清光的手臂，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