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阿果此时忽然睁开眼睛,懵懂间见到张立贤冷若寒冰的面容,和宝剑凌厉的锋芒。阿果一个激灵,瞌睡全吓醒了,刚想张嘴呼救,已被张立贤点了哑穴。宝剑抵在颈项上,阿果骇得寒毛倒竖,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张立贤眸光幽冷,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果。阿果的小脸一片惨白,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张立贤,露出绝望中带些祈求的神色。张立贤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虽然讨厌阿果,但还未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现在见阿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顿觉不忍,杀意瞬间去了大半。他略一思忖,将宝剑插入剑鞘,点了阿果的穴位,夹起他跃窗而出。
章文龙摆脱青衣人赶回王府的时候,迎面碰到张立贤。见他夹着一脸泪水的阿果,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便拦住张立贤责问道:“你干什么?”
张立贤脚步不停,嘴里恨道:“枉大人一心为你,你却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伤他的心!”
章文龙被他骂得莫名其妙,愣了一愣。
张立贤的武功走的是轻灵一路,轻功比章文龙要高。在章文龙愣神的时间已经跑出好大一段路,等章文龙反应过来去追时,再追不上了。
章文龙琢磨张立贤的话,联系到那日虞静卿不高兴地离开客栈,也没细想便认定是虞静卿让张立贤掳走阿果。他想自己不理虞静卿,那人便将气撒在无辜的阿果身上,真正是小肚鸡肠,心头邪火乱冒,捏着拳头就去找虞静卿算账。
虞静卿正在和木恒议事,见章文龙气势汹汹地闯进屋,俱感吃惊。
木恒奇道:“章兄有何事?”
章文龙不理他,径直走到虞静卿面前,指着他责难道:“虞静卿,没想到你这么小器,竟然做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
虞静卿脸色大变道:“你是何意?说清楚些!”
章文龙冷笑道:“你别装了,你就是嫌阿果在我身边碍眼,所以让张立贤把他掳走!”
虞静卿听他这么说,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万万想不到章文龙居然不问青红皂白便来兴师问罪,说出来的话如此无情伤人。他气得双肩打颤,半日才低喝道:“你当我虞静卿是什么人!怎会行那泼妇行径!”话才一出口,一种剜心的疼痛从胸口袭来,他瘫靠在案边。
虞静卿这声喝问,虽然声音不大,却宛如冰雪崩裂一般带着冷然震撼的气势,猝然浇灭了章文龙的怒火。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觉得今夜张立贤所为确实不似虞静卿一贯的为人,也许真是错怪他了。再看虞静卿无力地靠在桌边,胸口起伏,气喘不定,面颊绯红有痛楚之色,眼中薄怒下隐隐压抑着委屈,顿时心生懊悔怜惜,不自禁地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却被他用力打开。
章文龙见虞静卿动了真气,悻悻地缩回手道:“没有你的命令,张立贤怎会去掳阿果?”
木恒冷眼旁观,事情经过早已明了个七七八八,在一旁道:“或许是小立贤护主心切,擅自掳走那孩子。”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小立贤为人忠厚,想来只是一时意气,不会伤害那孩子。”
章文龙瞥他一眼道:“要是阿果毒发怎么办?”
木恒眼珠一转道:“我叫暗卫去送解药便是了。”
章文龙放下心来,再去看虞静卿,见他脸上痛苦之色愈重,担心道:“哪里不好?怎会这般严重?”
虞静卿原不想理他,见他巴巴的样子,心中不忍,终是淡淡应道:“旧疾而已。一会儿就好。”
章文龙叹口气,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虞静卿是章龙龙放在心尖上的人,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愿意,如今惹恼了他,气势上不自觉地矮下一截。
木恒瞅着他,好笑道:“章兄要静卿不生气也容易,只要替他做一件事便可。”
虞静卿抬起眼,对着木恒直摇头。
木恒不以为意道:“章兄要矫枉过正,静卿你不要阻拦。”
章文龙抢着问道:“木狐狸,你又想给我下什么套子?”
木恒曼声道:“大理王府的后花园内有一座荒废的小楼,有重兵把守。我几次派人前去查探,均被小楼内的机关逼出。我想请章兄走一趟,看看这小楼内有何玄机?”
章文龙知道虞静卿在大理日夜忙碌所为何事,此刻听木恒提起,便知道后花园的小楼说不定藏着段世杰的把柄。
木恒又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恐怕只有章兄有能力进那小楼。”这话却是对着虞静卿说的。
虞静卿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太危险。”
章文龙深深望他一眼,当即做了决定,朗声应道:“什么龙潭虎穴,我偏要闯一闯!”
第二十五章:夜探
章文龙跟随木恒的暗卫来到大理王府的后园。在花园深处的荒僻之处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即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小楼破败的样子。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慌废小楼周围,却有不少佩剑戴刀的侍从把守,看那些人沉稳的步伐便知都是练家子。
见到这般情形,章文龙开始对小楼感到好奇。
暗卫按事先的布置将守卫引开,章文龙提气纵身,几个起跃从半开的窗中翻进小楼。
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袭扰下,已不再闪亮,鲛绡裁成的窗纱,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地下的泥尘,铺起厚厚一层,脚踩踏上去,便飞起一阵尘土。
章文龙在房中绕一圈,瞥见墙角的博物架低放着一只白瓷花瓶,瓶身洁净,不似其他物件那般沾满灰尘。他心中一动,伸手搬动,花瓶竟嵌在架子上,搬弄之下,地板向两边分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章文龙走到洞口向下看,洞里极深,什么都看不清楚。章文龙深吸一口气,抓住扣在墙上的铁链,飞身跳进洞中。
洞中黑暗,只投进几许月光,几乎不能视物。他一手攀住铁链,双脚横着在墙上踩踏以减缓下坠的急速。
猛然间,劲风扑面,章文龙不得不放开铁链在空中翻滚。冰寒的锋锐擦着身体飞过,咄咄钉在墙上,绿色的幽光刺人眼目——都是粹过毒的暗器。
章文龙屏住呼吸,脚尖在墙面上一点,顺势抓住铁链。
如此这般,连续躲过几轮暗器,他终于踩到地上。
章文龙微喘一口气,厉目扫视四周,发现身处一间石室,三面石壁,一扇铁门,只有门上尺宽方洞可以看见外面。室内弥漫着污秽腐朽的味道,触手是阴寒的空气。
一个人影倚坐在角落里,凌乱的头发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双腿连着铁链锁在墙上,两手戴着铁枷。
章文龙走到那人身前,低声道:“你是谁?为何被锁在这里?”
那人抬起头咧嘴嘿笑。
章文龙又问一遍,他只是笑。原来是个痴傻。
他暗忖这样一个傻儿被段世杰关在这里,还防范得如此严密,必然是紧要人物。
章文龙抽出短剑斩断锁那人的锁链和铁枷,点了他的穴道,用腰带将他紧紧捆在背上。
章文龙抓住铁链,用脚在墙上借力,向上攀跃。因为驮着一个人,上去的速度比下来时慢了许多。攀到一半时,头顶骤然有一股煞气伴随着叮当声袭来。他抬头一看,一张铁网迅速罩下来,铁网上插满匕首,利刃的寒光直刺进眼中。他瞳孔紧缩为一点,一边缓慢向下滑行,一边将宝剑舞出一片光幕。宝剑切金断玉,硬是将铁网斩成碎片。饶是这样,他和背上的人均被匕首划出几道伤口。
章文龙再也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木恒,只觉得这死狐狸要他做得事都是要命的险事。
他再次提气向上攀爬。不知过了多久才好不容易爬出洞,他转动花瓶合上地板后迅速离开小楼。外面有暗卫前来接应。他将背上的人递给他们,身上顿感脱力,一阵天旋地转间昏倒在地上。
昏迷中乱梦一阵接一阵。眼前尽是尸山血海,狼烟烽火。一具具满身血污的尸体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残破手臂抓扯着他。
他喃喃道:“我把命还给你们,你们可能安息?”
没有人回答,只有刺耳的呜咽,如泣如诉。
漫天血雾中,张龙缓缓朝他走来。依旧是八尺身躯,豪迈笑容。他伸手去拉张龙,却怎么也抓不住,急得大叫道:“兄弟!兄弟!”
混乱中,他抓到一只手。微凉的,柔韧的,带着熟悉的触感。
耳边传来一声声轻柔的低唤,如冰玉撞击,浇灭了那漫天血色无边业火。章文龙紧紧抓住那只手,将脸紧贴在上面,沉沉地睡去。
且说张立贤抓着阿果一路疾奔,到了大理城外一处僻静之处停下来。
阿果不会武功,张立贤也不怕他逃跑,将他放下解开穴道。
阿果双脚一沾地便想逃,却脚下一软倒在地上。这一跤摔得忒重,屁股几乎开了花。
惊吓之余又是疼痛,阿果捧着屁股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叫:“你这个大恶人……你放我回去……”他嗓门洪亮,这么一哭还真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张立贤被他吼得脑袋疼,刷地抽出宝剑,喝道:“给我闭嘴!再哭,我割了你的舌头!”
阿果被吓得立即噤了声。用原本捧屁股的双手捂住嘴,泪汪汪的眼睛直盯住张立贤的宝剑打转,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舌头不保。
张立贤警告道:“跟着我。不准乱跑,不准乱讲话,要不然我……”说着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阿果点头如捣蒜。
张立贤长臂一伸,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赶着他往前走。
阿果怯怯地道:“我屁股疼……走不动……”
张立贤眸光一凛,似笑非笑道:“走不动吗?”
阿果被他看得打一个寒颤,忙道:“走……走得动……”顾不的屁股疼,健步如飞地往前走。
张立贤跟在后面,望着他一瘸一拐地样子,嘴角微微勾起。
可怜阿果半夜睡得正香却被掳了出来,大半夜时间惊吓连连,接着又在山间小路上磕磕碰碰地走了半天,身后还跟着一个凶狠地恶人,那冷冰冰的目光如芒刺,让他片刻不得放松。
正午过后,阿果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张立贤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仰起脸,可怜巴巴地道:“我……饿了。”肚子很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张立贤在他身边坐下,取出干粮递给他。
阿果一把接过干粮,风卷残云般吃完,眼巴巴地望着张立贤手中的干粮。
张立贤又递给他一块儿。
阿果张开嘴大嚼,不一会儿吃完了,又看着张立贤。这么连续要了三回干粮,他才总算吃饱了。
阿果看张立贤闭目盘腿,一动不动坐着,好奇地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张立贤没有反应。用手指捅捅他,还是没有反应。阿果悄悄爬起身,踮着脚蹑手蹑足地离开。
走了一小段,他回头见张立贤还坐在原地不动,心中一松,撒丫子便跑。一口气跑出好远,他才停下来,扶着树干喘气,嘴里骂骂咧咧道:“大恶人!臭坏蛋!不得好死!”
从头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曼声道:“你说谁不得好死?”
阿果抬头见张立贤姿态悠闲地坐在树上。
他像见到鬼一样,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张立贤从树上跳下来,宝剑出鞘,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阿果瑟瑟地往后退,想爬起来,腿却早就吓软了。
张立贤用剑尖挑住阿果的下颌,黑眸冰凝,剑眉冷挑。
阿果眼睛飙出泪来,大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张立贤冷冷地道:“还逃不逃?”
阿果呜呜哭道:“不逃了……”
张立贤将剑入鞘,依旧冰冷地道:“走吧。”
阿果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第二十六章:施救
阿果被张立贤教训过后,再不敢逃跑,老老实实跟着张立贤翻山越岭。两人爬到一处崖壁,前面只有一条栈道通往对面山崖。阿果踏上栈道,眼见云雾盘旋,耳听山风呼啸,伸头往下望深不见底。他骇得双退打颤,半步都没不出。
张立贤冷眼看他,知道他害怕,走过去将他夹在腋下,身体轻跃,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过了栈道。他将阿果往前一抛,阿果摔了个狗啃泥。阿果呲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瞥见张立贤抱手立在身边,冷冷地盯着他,刚到嘴边的痛呼被咽回去,埋着头往前走。
张立贤唇角微勾,眸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笑意。
山路难行,阿果时不时要借张立贤的帮助方能行路。张立贤每次都将他或抛或甩,直摔到鼻青脸肿。阿果再迟钝也知道张立贤在故意整治他。阿果越想越气,自从见到这好看的人儿开始,不是被他吓就是被他骂,自己并没有得罪他,却被他掳出来百般欺负。
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在不知第几次被张立贤摔在地上时,阿果的满腔怒火战胜了恐惧,彻底爆发了。
阿果捡起地上一根粗树枝,挥舞着朝张立贤冲去,嘴里骂道:“我打死你!让你欺负我!”
张立贤没想到阿果会反击,本能地运起罡气护体,树枝还没沾到他的衣角,便被震碎,阿果也被震飞出去。
阿果不顾疼痛,捡起石头扔向张立贤,梗着脖子骂道:“打你这个大恶人!老子不怕你!”
张立贤双目一凛,身形如电,瞬间来阿果身前,单手扼住他的喉咙。阿果呼吸困难,脸颊涨得通红,双脚在空中乱蹬,一双眼睛却毫无畏惧地望着张立贤,恨得要喷出火来。
张立贤对上他充满恨意的眼神,心头一震。他因为章文龙的关系讨厌阿果,存心想为虞静卿出气,所以一路上故意吓唬整治他,但是并不曾想过要他性命。他心里清楚,章虞二人的嫌隙与阿果无关,欺负阿果实在是自己迁怒了。阿果平日老实胆小,此时在他的杀手下却毫无畏惧,要被逼到怎样的地步才会有种勇气?
张立贤隐隐有些愧意,手上松了劲。
阿果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张立贤淡淡道:“今天在这里休息。”
阿果瞪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张立贤睨他一眼,道:“你很想死?”
阿果道:“士可杀……那个……那个不可辱!”说完很有骨气地挺起胸脯,扯到胸口摔伤处,小脸皱成一团,又把身体缩成虾米状。
张立贤忍住笑意,掏出伤药丢给他,道:“这是上好的伤药,擦上明天就不疼了。”
阿果啐道:“呸!我才不稀罕!”
张立贤不理他,站起身道:“我去找吃的。”
阿果学着张立贤的样子盘腿闭眼,无奈身上被摔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悄悄睁开眼睛,见张立贤不在面前,又瞟见地上的药盒,犹豫再三,还是很没节操地捡起药盒,把药涂在身上。药膏甫一抹上,顿觉一阵清凉,疼痛减轻许多。
阿果嘟囔道:“大恶人的药还真不错。”
“你不是不稀罕么?”张立贤立在他身后问道
阿果吓了一跳,把手中的药盒丢到地上,辩解道:“我只是看看。”
张立贤不理他,利索地将手中的野兔剥皮开膛,收拾干净后架在火堆上烤。不一会儿就传来浓郁的香味。
阿果先还撑着不理张立贤,闻到香味后不由自主地偷瞄过去,见野兔烤得金黄,吱吱冒油,腹中顿觉饥饿。他不想开口向张立贤要东西,咬牙闭上眼睛,幻想眼前是各种美食,任自己尽情享用。
正想得高兴,一阵香味直钻鼻尖。他睁开眼,张立贤正拿着野兔递到面前,不咸不淡地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