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竖起耳朵,躲在暗处偷听两人的对话。他听见爹叫娘小兄弟,完全是陌生人的口气。他虽然心里疑惑,但知道此刻他不能贸然
认亲。
他走出暗处,走到流溪身旁,拉拉他衣角道:“师傅,我已经喂过马了……他是……”
和文蹲在小池面前笑道:“这是你的徒弟吗?看你年纪也不大,没想到连徒弟都有了。”
可小池听到的却完全不是这句对话,他听见爹爹用腹语对他说:“如果想爹这一路和你们一同走的,你想天天看见我,就不要拆
穿我假装不认识你们的事。懂吗?”
小池连忙在心里应道懂了懂了。他猜爹一定是怕娘对他跟来有所抵触,所以干脆扮成陌生人。那他们这对新认识的朋友,一路上
可有的玩了。所以他对着和文笑着说:“叔叔好。你和我师傅是朋友吗?”
流溪一听小池这么说话,这才终于放心的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个与郎家无关的陌生人。不然以小池的鼻子,他绝对能闻出来。
和文拿了客房钥匙后,眼神柔和的目送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暗道:“流溪,这次我可要以人的身份,和你走这一遭。”
第二天一早,流溪早早的把小池叫起来,想趁着天刚亮,没什么人,早些走,尤其想避开某个人自己上路。因为知道他也要去中
原,要他对着与和文一模一样的脸一同上路,他心里总有点尴尬。
倒不是他怕和文,或是讨厌现在的这位,但要说如果是陌生人的话,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但北上的官路是公用的,未免难
堪。流溪打算提早出发。
可是上了马车拉出客栈后才发现,黄公子已经包袱宽宽的矗立在店前,似乎等着他一番。
和文回首对他笑道:“原来小兄弟也是个早起赶路之人啊,我想与你们结伴,但不知你们何时出发,所以早早起来练功,时间早
了我还吃了个早饭。”说完,他冲包袱里拿出一张还热着的用油纸包着的葱油饼,蹲着身体递给小池说:“吃过早饭了吗?这个
你要不要?”
他们还真没吃,流溪原打算走远了半路上在买,但看见拿着葱油饼的“黄公子”后流溪才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除了代步
的马车。眼下孩子闻到油饼的葱香味,再加上与和文一样的脸,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不要说小池了,流溪的一双
眼睛都快在葱油饼上移不开了。
“看来你们都没吃那,没事没事。我这里还有。”说完又拿出一张。
流溪立即摆手摇头,小池已经不给面子的拿起来啃了,爹给的,没毒。小孩可以,但他不行。所谓无功不受禄,他不好平白无故
的拿人家东西。虽然他的口水已经迅速在嘴里增加了。
对方很豪爽的塞给他,又宽慰道:“小兄弟何必客套。在家靠亲友,出门靠朋友。我们行走江湖的要互帮互助,我一个人走十分
寂寞,既然投缘,不如就做个朋友吧。如果你拿我当朋友,那就不必与我客气。”
他说的一套一套,流溪被他说的一愣一愣。
小池从饼里抬起头,问流溪:“师傅,什么是江湖?坐船要坐多久?为什么说是行走不是划船?”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流溪对江湖也完全不了解。但不知不觉的,他已经伸手接过了“黄公子”给的尚存余温的饼,和小池两个一
高一矮,站在马车前,“新朋友”面前,一起吃饼。
和文笑意满脸,这回逃不掉了吧。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没办法他们的行程计划只能零时多加入了一个旅伴。好在这个人还算识相,对马车内的孩子一句话
都没有过问。这也是流溪挺担心的事,毕竟要是被人起了疑心就麻烦了。流溪只能等到他们到达北上的官办运河后,他就能把这
车卖了,不用再嘴短手短了。
马车还是由流溪驾驶,从不怕生的小池与长得很像爸爸的“黄公子”十分投缘,自从他上了马车后,小池就不怎么纠缠流溪,而
是绕着那人转了。
“黄公子”不亏是跑江湖的,新鲜玩意儿就是多。之前用便宜的葱油饼付了封口费之后,他又从腰侧扯下一块不怎么厚实的白色
玉石令牌给小池把玩。
流溪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皱眉担心。要是小池手欠把人家东西弄坏了可怎么好。但他一时没办法说话,只能挂着心却什么也阻止
不了。
和文看出他的忧虑,笑着对他说:“我既然拿给他玩了,自然算是送给他了。玩坏了也没关系。”
“真的吗?谢谢……叔叔!”一开心小池差点漏嘴,好在他迅速改口,不然眼前的好叔叔,原本的慈爱爸爸不知道会对他进行什
么惩罚,虽然和文从没对他严厉过。一年一次的相聚都将他宠爱的不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池在和文面前就是会比较当心和
乖巧,不比在流溪面前放肆。
和文掀起嘴角摸了摸小池的脑袋说:“虽然送给你,不过现在还是暂时要先借我用一下,等我中原的事情办好。你爱怎么玩就怎
么玩。”
7
响午的饭,三人是在马车上吃的。一直到了晚上,从官道走向需要投宿的店家时,“黄公子”才随口问了句,那车上的孩子吃过
了吗?
流溪点点头,给了小池一个眼神,叫他圆谎。小池是个人精,他知道根本骗不了爹,恐怕他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为了让爹留下和
自己还有“娘”多多亲近,他之后装傻充愣说:“他自己在车内吃过了,就是体弱。晚上休息时,在方便下就行了。等找到中原
的神医,治好了就行了。”
对小池这个谎言很满意的流溪,对和文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他们一起去账台处索要房间。没想到掌柜说就剩下一间了,这段期间真有不少人赶往中原去参加个什么老什子武林大会。那些江
湖人士到看不上他们这家小店,但那些其他旅客们便纷纷投诉到这边来了。所以房间一时紧俏了。
看掌柜一边说一边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就知道,他才不管他们有什么不便,有没有房主,他因为这场盛会赚的盆满钵满才是真的
。
只有一间房了,流溪忍不住为难的看了眼“黄公子”,但又立即收回了自觉不怎么礼貌的眼神。虽然他再度确认眼前的人言无所
虚,确实是一名凡间的剑客。可是他们朋友之情才刚刚建立,这一下子就要同屋恐怕……
见两人没搭腔,掌柜忽然似有了悟的笑道,言语揶揄道:“我当两位是至交兄弟,不会介意同居一室。莫非……”他手指向流溪
:“这位客观是否有所不便?”
流溪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他又被当女的了。他这一路行来尽碰见些个没眼色的。
和文抬手笑道:“无妨,我年纪较长,我去伙房暂睡一宿好了。”
“那好那好,我这里收费便宜,既然这位客观愿意睡伙房,我收价一定再给您多多折扣。”说完,朝流溪伸出手,笑眯眯的说:
“我们这儿俺人头算,您三人一间,一人一夜二十文钱,三人六十。”
流溪立即睁大眼睛,他现在想起来,他没钱!!
没办法,他不好意思的把目光拉回“黄公子”身上,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问掌柜要了笔写道:“我看,还是把客房让给他好了
。我们不住了……”
和文跟着掌柜看完他写的言句后,一把拉住他。从怀里套出一两银子交给店家道:“我和他一同付了。余下的算明日的早饭,另
外再给我们背些干粮,给外头的马添些草料。”
流溪还想把钱抢回来还给他,告诉“黄公子”不用了,大不了他带着小池再回马车上。他欠人情都快欠到天上去了……都怪他那
张脸,一看见他,他就忘了自己现在没了路费,也不知道沿路想想法子赚点钱。
可是把钱拿到手的掌柜绝没有再让人把钱拿回去的道理。他收了钱,热情的招呼着他们给他们引路,至于他们是两个男人还是一
雌一雄的眉来眼去,关他屁事。
和文跟着他进了客房,上下看了下表示不错,说:“这房间虽不大,还算干净,小兄弟你和你的小徒弟早点休息。我去伙房睡,
要是有事你也可以叫值夜的小二来唤我。”说完转身欲走。
流溪一把拉住他,有话说不出,他怎么要意思要人家付了钱之后自己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高枕无忧的一觉睡到大天亮。就算他江
湖中人对仗义疏财习以为常毫不计较。但他做不到一点回敬的举动都没有。
他把“黄公子”拉进屋子,把“温泉”抱到床上,叫小池在地上打地铺。他拿着写了字的纸竖起来展给和文看,上写着:“要不
你也留着和我们一起睡地铺吧。”
和文忍不住笑出声,看着流溪真诚的眼睛说:“若小兄弟真想和我同甘共苦,那在下有个过分的要求。”
请说。
“陪我一起睡伙房,怎么样?”
和文与流溪跟着值夜的小二去了伙房,此时天色已完,厨房的伙计们早就回自己的房里睡觉了。小二草草的搬来几张长凳,上面
铺了两块从以前门上卸下来的门板搭在上头。然后搬来两套棉被叫他们自己铺床。再然后,小二就打着哈欠也去睡了。
这伙房挺宽敞,要不是武林大会,估计他们也没啥生意吧,看掌柜收钱那饿虎扑食的样……当然,也可能人家天生如此。不管怎
么说这伙房还算干净,四壁还没多少黑漆漆的油腻玩意儿。
和文知道流溪此刻尴尬,别扭。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手该往那里放。要此刻他说出自己是谁,估计他就不会这样了。但现在还
不是说的时候,和文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和流溪重新建立感情,所以他才用自己本来的面目,本来的言行举止来接近流溪。以一个
新的身份要叫他接受。所以如果流溪接受本来的他也好,接受“黄公子”也吧,他不计较。反正都是他,从来都是他。他绝不会
计较流溪喜欢的是一个他捏造的角色,反复痛苦为什么他喜欢的不是原本的自己。不,他不会。
拍拍那张“床”,和文站在一边说:“你先躺着睡吧,我习武的,坐一宿站一宿都没关系。如果你介意我与你共处一室的话,我
可以出去。”
不不,流溪摇手,这是多么有损阴德的事情。他现在处处占尽人家的便宜,事事做的是鸠占鹊巢。他怎么好意思。他用手在床中
画了条看不见的线,效仿梁祝同睡床榻,互不干扰。
和文笑笑,不再和他客气,解下了佩剑真的坐到了床沿上。
8
不过,他没着急着躺下,而是找着话题要叫流溪放松。他俩像新婚夫妻(本来就是)一般同坐床头,中间却空了不少间隙。和文
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我为何对你如此毫不计较的用钱是吗?”
听他开了个话头,流溪紧绷的后背才忽然松弛下来,转脸看他,并且十分认真的点点头。
“黄公子”又是潇洒的一笑:“你相信缘分吗?我在出门前的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着大红喜袍,与一位佳人结拜天地
。当我掀起她的盖头时,我的新娘的脸可不就是小兄弟你么。”
流溪不好问他你结婚对象是男是女,心里腹诽编排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说是男的,他自己更尴尬,若问女的,这不是自己承
认自己长的不男不女招晦么。所以他只能默默低下头,把手背到身后画圈圈。
和文又笑:“我绝不是说小兄弟你像女人,我们江湖中人四海为家,成家之事难上加难。我猜是因为要与小兄弟你相遇,有缘相
聚,将来必定感情笃深,所以才会有次一梦。”
听他这么说,流溪才宽慰不少。
“所以我这一路都舍不得放你独去,看你年纪也是轻轻,还要照顾两个小的。我想我这一路应该是能帮上忙的。对了,请你别介
意我的心直口快,若是我江湖口气有所冲撞,还请包涵。”在见到流溪允许他说下去后,他道:“我看小兄弟你似乎囊中羞涩,
你是遇到了强人还是也有江湖人的侠义心肠仗义疏财?若是遇到强人,愚兄我便替你要回来,若是后者,那你这个朋友兄弟我可
更要深交下去了。”
因为没有第三种报恩的选项,流溪只能伸出两根手指,表示第二选项稍近答案。
“黄公子”一见回答,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适时的朝流溪又坐进了些,说道:“无妨,反正我们这一路顺道,我的钱就是你的
,小兄弟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流溪正不知如何搭话,也无法说话时。两人在伙房里听见了第三个不速之客的窜动声响。还发出支支的叫声。
流溪和小池在紫云观时,两人勤于打扫,吃饭又几乎不吃香辣多油的食物,所以他们根本没碰见过老鼠。他们观内老鼠也吃腻了
香烛,早就连家带口的迁往山下的油水更多的人家去也。
所以,当流溪看见一只偌大的老鼠旁若无人的从他面前路过,它还停下来用两只红眼瞧了瞧流溪时,不能怪他胆小怕事,女里女
气的蹦缩进了“床”里,实在是他这么些年真没遇到过。
和文见状,连忙将流溪护在身后,嘴边笑意浓稠的化也化不开。说道:“小兄弟别怕,愚兄在此,它猖狂不了。”
那只大老鼠似乎见到和文很是害怕,刺溜一声窜逃出去。和文拿了佩剑追了出去。
流溪伸手都来不及叫他别去,他一个人害怕,要是还有第二只他可怎么办。可是他说不了话,就见“黄公子逮老鼠去了。”
而追出门去的和文,心下好笑。他才不做“狗拿耗子,多管”这样的“闲事”。
那灰老鼠出了门后,原地变成了个男人,抖抖索索的跪伏在和文面前,细声细气的说:“天狼神君可满意我刚才的出场?”
和文笑道:“好,你去吧。不过今晚你可要管好你的族群,别多他事。”
“是,是。”回完话,男人又化成老鼠窜逃而去。
和文回到伙房,流溪正用盈盈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郎和文心中舒畅而又动荡。慢慢步回“木床”。坐在床沿边,伸手拉住
流溪的手道:“别怕,老鼠已经被我灭了。它们来一只我杀一只,来一双我灭一双。你放心。”
流溪感激的点点头,想:好在有此人帮忙。不然这过去和之后一路他要怎么办。他真是白活了这世间的整十年。
再来说说,那日与流溪分别后的刘家厨娘母子。他们南下之后终于与他们的丈夫们相会了。团圆之时忍不住眼泪连连。
厨娘的丈夫说:“你们二人怎么到此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刘大娘将:“上个月不是你叫了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来给我送信么?信上还有你的字迹。这人就是拿着那信骗去了我们的路费,
好在路上遇到个旧识,帮了我们母女。不然我们走不到今天。”说完叫又要哭,还是老汉叫女儿将信翻出来看看究竟。
刘大娘的女儿翻出来后,将信交给了爹娘。
厨娘展开信后给丈夫看。丈夫端着信念道:“我因有急事借二位银子一用,现在一并奉还。祝你们全家团圆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