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应该没事了吧?
柯尚书这样顺流而下的话必死无疑,现在追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雷儿!”我要走的时候父皇抓住我的手,他说了什么,但是我根本无心听进去,情急之下,我甩开他跳进了河里。
河水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清,我只好顺流往下找。最后我竟隔着水听到父皇怒极的喊了一声:“追!”
第十七道雷
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入过水,却意外的识水性。
游了一段,我看到了柯尚书,那个被乱箭射下的刺客也在,他们的身体都由着水流,没有意识。
我抓住柯尚书的手把他拉过来,他的体温很低,伤在腹部。
顺流而下,河流也渐渐的有点湍急,等终于靠岸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什么建筑物了,河对岸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林子。
他绝对比父皇还沉,在水里不觉得,把他托上岸费了很大的功夫。我把他平放在荒草地上,不知道他有没有溺水,他有微弱的呼吸,腹部的伤还在渗血,体温也低得吓人,我完全不懂医术,接下去到底该怎么办?
早知道平常听他多啰嗦两句也好。
也不知道这附近的人家要走多远?如果我直接背着他走,他会不会失血过多死在半路上?
一阵风吹过,浸了水的衣物黏在身上冰凉冰凉的,看来还是先保住体温,等父皇的人找过来比较好。
我把他扶起来,解开腰束,在我动作的时候,他哼了一声,随即咳着吐了很多水,原来真的是溺水了?
“柯尚书,你没事吧?”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继续咳嗽,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气,腹部的伤一直在渗血。
这样子不可能没事吧?
我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父皇应该派人来找我们了,你再坚持一会。”
他有些神志不清,身体整个靠着我,稍微顺过气就闭上了眼睛。
我继续帮他脱衣服,在我抓着他的衣襟要把衣物从他身上剥下来的时候,他又突然睁开眼睛,还是一副迷蒙的样子,但我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布料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滑,我反倒紧张的抓着,防止衣服继续往下掉,怎么这么别扭?
还好他很快又昏睡了过去,希望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别以为我对他做了什么。
我褪了他的衣服,把他和衣服一起放到太阳底下晒,自己也坐在旁边,这附近都是荒草,看不到路也看不到人烟,这么好一块地皮开发一下种个田多好。
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柯尚书腹部的伤,见他躺了一会血竟然自己止住了,他是被长匕首所刺,匕首在我找到他的时候就被河流冲走了,看样子这伤的不算太重。
倒是父皇,他不会忙着抓刺客把我们忘了吧,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刚才那条河上陆陆续续的飘来一些河灯,天色不像之前那么亮了,能看到河灯中隐隐的光。
又过了一会,柯尚书的手指动了动,他睁开眼睛,好像要对我说什么但是爬不起来,声音也是细弱蚊吟。我好心的俯下身,听他含含糊糊说了四个字:“小心皇上。”
我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感到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多出一个人。
“父皇……”他什么时候来的?
父皇背着夕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卫,车队停在远处。他拿了毯子过来披在我身上。
“父……”我刚开口,他就把我抱了起来,剩下的半句话被堵了回去。
“上车。”他边说边抱着我往车队的方向走。
“还有柯尚书。”人家还受了伤、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呢!况且他给我的令牌和丞相给我的玉佩还都挂在湿衣服上,“还有你给我的东西也在那。”
父皇对左后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就往刚才来的方向走,他脚步也没停一下,抱着我进了轿子。
不知道我跳下河之前他对我说了什么,他身边的气压好像都低了一点,看起来好不吓人。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到是不是!?”他终于开口了。
我点头,他一巴掌扇过来。
早知道我摇头了。
“要是那些刺客是柯奇安排的,这是他使的计你怎么办!?”他说话很少这么激动。
“父皇,你为何怀疑柯尚书?”如果是我怀疑那没什么奇怪的,但说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父皇怀疑他,不是很奇怪?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想回答是不是?
现在到底是柯尚书要挑拨我与父皇的关系,还是如柯尚书所言,父皇或许会害我?我该信谁?
“是否与钱丞相一案有关?”我追问。
他保持沉默。
“父皇,钱尚书一案是否又与15年前我母后之死有所瓜葛?”我继续追问。
看他没有回答的打算,我恼得大逆不道的抓起他的衣襟,“既然如此,我现在起就当你的傀儡,你要我去送死我不再问半句,不多活片刻,这样可满意?父皇!”
“满意极了。”他突然冷笑,即使昨晚他看姜池尹的眼神也没有如此彻骨的寒意。
太吓人了!!
“雷儿,今夜亥时到朕寝宫来。”他说完这句轿队很适时的停了下来,他先行离去,命人送我回自己寝宫沐浴。
怎么有种他叫我洗干净脖子给他砍的错觉?
一回寝宫,就见到枫儿悠哉的靠着院子里的枫树打瞌睡,菊儿、竹儿和杏儿围成了一团,与院子里的野猫玩耍,或者说他们在耍院子里的野猫玩更加贴切。
动物好像都喜爱竹儿、枫儿这类沉静的人,记得小时候菊儿和杏儿总是拿竹儿当诱饵,抓了院里一只小老虎似的野猫玩,最后那只猫总是躲到打瞌睡枫儿那里,它还真聪明,的确是没人敢打扰枫儿瞌睡,不然他要跟人家拼命的。
竹儿最先看到了我,他们跑过来请安,枫儿也晚了一步过来,我总是隔着一道墙看他们玩耍的。
“我要沐浴。”我对他们说。
“奴婢这就去准备。”杏儿带头,他们鸟兽似的散开了,枫儿果然还是慢了一步,他这侍卫当得可真悠闲。
说到动物,我身边最受动物爱戴的竟然是柯尚书,连太医院里的兽医都比不上他,不过动物到他身边偶尔也是会被欺负的,比如他拉猫的舌头玩,抑或是在鸟要飞起来的时候抓住它的腿。
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好,即使如此动物还是喜欢他。他搞奇门异术曾经养过很多动物,有一次居然有只章鱼和乌鸦为了争宠而打起来,最后还是章鱼胜了,在他头上趴了大半天。
要说最不受动物爱戴的就数喻风了,动物见了他就跟朝中大臣见了柯尚书一样绕道而行,不过也有例外,一次柯尚书要给父皇献上一只雪白的狼,那狼见了人比狗还温顺,但是见到喻风就躲到了角落,喻风再瞪它一眼,它居然就双脚站立手舞足蹈起来。
喻风脸色很黑,说把它留在宫里他就吃了它,结果那狼还是被送走了。
父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我还见过一次姜皇后坐在院子里,许多鸟都停在她身边,还有几只索性站到了她肩上,它们估计都把她当木头了。
我磨磨蹭蹭的去了父皇那里。
“雷儿,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劈头就说,“可有意中人?”
“没。”要从这世上找个比我弟弟还漂亮的女人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还以为他要帮我选妃呢,他接着又把话题扯远了,“15年前,你母后背叛了朕。”
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那时候的礼部尚书,姜吕尚叛变,他的孙儿姜池尹勾了你母后的心,想让你母后诈死逃出后宫。”他继续说,“可惜姜池月倒戈,被朕识破了他们的计谋,朕把你母后丢到野兽堆里弃置了一天一夜。”
原来不是父皇抱着母后的尸首守了一天一夜,这才是真相。
“昨晚见到的人,是我的生父?”我知道说出来会惹恼了他,但无论如何也想搞明白。
没想到他并没有恼怒,平静的反问我:“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丞相被害前对我说的。”我犹豫着拿出了丞相给我的玉佩,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他,就当是刺探也罢。
他接过玉佩观察了一番,说:“雷儿,你现在知道了朕多恨你的母后,还要继续留着这块玉佩吗?”
他要毁了这块玉佩?这玉佩好歹也与丞相之死有关,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查到点什么,这样毁了多可惜。
“罢了。”我犹豫的功夫他又把玉佩还到了我手中。
爱之深,恨之切,她对母后那般残忍都是源于深爱,他这样对我,果然还是因为放不下母后?
“父皇,我是不是与母后长得很像?”我突然发觉自己今晚还真多嘴。
他坐回椅子上,没有看我,“你便是你,与她无关,别想太多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他说着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告辞,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第十八道雷
有了空闲我就去探望柯尚书,他住的地方还是一团乱,只见他躺在一堆垃圾当中,头蒙在被子里,脚却露在外头。
枫儿和菊儿一直遵旨跟在我后边,江侍郎把我带到他房间就跑去忙其他事了,我小声的喊:“柯尚书。”
他迷迷糊糊的转了个身,随即疼得跳了起来,是动到腹部的伤了吧?
“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他捂着肚子颤抖不止。
“你的伤怎么样了?”听说他底下的御医来给他看过了,都说医者不自医,这话一点不假,不过他本来就只热衷做奇药,也只能算半个医者。
“谢太子殿下关心,很疼。”
你还真诚实。
“疼就好好躺着,要喝水么?我给你倒。”我看他的嘴唇都快开裂了,没等他回答就擅自倒了一杯递过去。
只见他喝了一口,脸色一变,又全喷了出来,弄得我们两身上和被子上都湿嗒嗒的。
“你干什么!?”脏死了!
“我忘了,这里面掺了药……”他用袖子抹抹嘴,松了一口气。
枫儿拿来了毛巾,我一边擦他一边解释,“这是我新开发的强效泻药,找不到食器就装茶壶里了。”
就在那茶壶边的角落里用笼子装着几只小老鼠,是要拿来试药的吧?我还是别动他房里的东西比较好。
“你受伤了都不好好休息,这么喜欢做药?”我闲扯两句。
“我是在休息,不然也不会做这种普通的药了。”他立刻两眼放光,像是要躺不住了。
“你好生修养着,等身子好了有的是时间让你研究。”我按着他的肩膀,就怕他真要起来。
他倒没动,反而冰冷的说:“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时间?除去吃饭睡觉这等杂事,有多少时间能去钻研,又能研究出多少东西?”
怎么这样就较真了?
“三十而立,你才刚起步不是?”怎么弄的好像快死了似的,是不是受了伤得了太多感触?
“我的寿命已经过了一半。”他紧紧攥拳,就像仇人在面前却又无法报仇,不甘、懊恼、甚至憎恶……
他的执着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他不止是个怪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单纯的。
不过我倒不讨厌他这样一心追求什么的样子。
“柯尚书,雷儿没打扰你休息吧?”父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起身行礼。
“一直躺在床上也无聊,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柯尚书回答。
“是么。”父皇走过来,“你救了雷儿,朕还没好好答谢你,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谢皇上,你每个月多拨点钱给礼部就好。”柯尚书的眼里闪出了铜钱的光芒,这人真的没救了!
父皇豪爽的回答:“朕考虑一下。”
你太小气了吧!?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你还没算他护驾的功呢!!
“柯尚书,听说知道朕不见了,你紧张的带着人到处找,可辛苦你了。”父皇继续道,“说来也巧,朕遭遇刺客,正好就被柯尚书撞上了。”
父皇的脸皮果然厚,对一个救了自己的人都能如此明着怀疑。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是去看自己开的河灯摊子,要是知道皇上也在,断然是要绕个路再去的。”柯尚书对人情世故比较淡薄,也不恼怒,倒是,原来那个摊子是他开的,真会赚钱!
“好了,你也累了吧,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父皇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正要告辞,柯尚书打断了我,说:“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吗?我看了父皇一眼,他没有要避开的意思,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
“什么事?”我坐到柯尚书的床边。
他背过身,从身后摸出一本书交给我,“上次被你折腾的够呛,你有空看看这些基本的医术,紧急时刻也好派上点用场。”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知道了。”我收下书,起身告辞,不料他突然拉了我一把,我顺势冲到他面前,两片唇很不巧的凑到了一起。
不止如此,他的舌头居然伸了进来,送了一颗药丸到我舌根下方。
“太子殿下,上次做到一半的事,等以后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再继续。”他松开我,嫌弃的抹抹嘴,我还没嫌弃呢!混蛋!!
上次,他让我小心父皇。
我看向父皇,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好像要在我身上开个孔来研究似的。我应了柯尚书一声,冒着凌厉的视线越过父皇先走了出去。
父皇后来问我要了那本书看,我乘他不注意取出嘴里的药丸,里面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丞相未死。』
15年前,我的母后背叛了父皇,父皇的敌人是姜吕尚和丞相,或许还有柯尚书。父皇一心想除掉他们,而他们却想借着拥立我夺取皇权,现在的状况是这样吧?
父皇最应该除掉的人分明就是我!
外面的月光清亮,胜过了屋中的烛火,父皇是个夜猫子,应该还没睡吧?
我小心的越过窗户,谁知道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枫儿。
“太子殿下要去哪?”枫儿挡着我的路。
“平时总见你打瞌睡,怎么这时候这么灵敏了?”我干什么要受他的质问?
“睡饱了……皇上让我们随时跟着你。”枫儿边说边毫不顾忌的打了个呵欠,你到底哪里睡饱了!?
“我要去见他,你不用跟来了。”我说着就继续前行。
枫儿没再说什么,就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懒得跟他计较,要是真碰到什么刺客让他给我挡两刀也好。
我往父皇的寝宫走,远远的就看到他在一间亭子里喝酒。
月光如霜,他独自举杯。
他身边仿佛有散不开的忧愁,让人想去打破,我走近他喊了一声“父皇”。
“……”他扫了我一眼,继续给自己斟酒。
“这等美景,来的不是父皇心心念念之人,实在是可惜。”我很不识趣的走到他身边。
“你知道还来!”我的头被他敲了一下,之前就奇怪他这个武痴怎么也跟喻风一样暴力。
“不是父皇所爱之人,却是父皇所虑之人。”说这句话是想试探他的,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依旧攥着杯子,不紧不慢饮下杯中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