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失之交臂,景珅又何需介怀?缘起缘灭,皆有定数,非人力所能企及。”
“净榆,你怎么能这么通透?这会让我……”陈景珅忽地欺身向前,几欲贴上庄净榆的面颊,“也想要你。”
庄净榆笑出声来,“景珅不怕我去他面前说这话么?”
陈景珅哀叹一声,“他本就厌我,只怕你说不说也一样。”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庄净榆仍旧笑着,眼神却渐渐犀利起来。
陈景珅不再故弄玄虚,慢慢说了句,“我只要你记得。”末一句又戏谑起来,“我对你的好!”
庄净榆笑容渐敛,“这件事情本就是你们搞出来的,为何我要欠你这份人情?”
“冤枉啊!”陈景珅挤眉弄眼作个苦瓜脸,下一句却透着几分玄机,“净榆,你记得我的好,我也会记得你的
好。你应该,很快就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庄净榆略加思忖,展颜一笑,“好!”
“果然痛快!”陈景珅长身站起,朗声笑道,“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当他拂袖而去后,茶桌上袖笼下,留下一个用茶水写就的半干的字,“琰。”
庄净榆拂袖抹去,皱眉沉吟,琰?莫非说的是王炎?那个如寒潭般沉静,又深不见底的男人?
傍晚时分,又有客人到了,这是位熟客。
“叔叔!叔叔!”小榆钱儿气喘吁吁的扑过来,小脸儿跑得通红,跟春天的樱桃似的。
“慢来慢来!小心摔着!”庄净榆略皱着眉,赶紧上前把他揽住,温柔的擦去他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
小榆钱儿气还没喘定,就急着报喜,“爹……爹爹答应了!还……还让我……我来当那个……质子!”
庄净榆扑哧一笑,“又不是两国交兵,还要什么质子?”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又吹了吹,才送到小家伙儿的嘴
边。
小榆钱儿咕嘟咕嘟一口饮尽,抹一把唇边的水渍,“爹爹说,事情没办好之后,我就押在这儿了呢!”他大眼
睛笑得眯眯,“等办好了,爹爹会来接我们回家。您瞧,江陵来了,我的行李也搬来了!”
又见到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看着庄净榆,俊秀的小脸微微红了一下,透着几分羞赧,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
少,“公子,我是小榆钱儿的贴身侍卫,他到哪里,我都要跟着。”
“那江陵一辈子都陪着小榆钱儿吗?”小家伙两手叉腰,颇有气势的问。
“是。”少年的眼睛里明显透着纵容和笑意,“江陵一辈子都陪着小榆钱儿。”
“我的江陵最好啦!”小榆钱儿扑上前,在他脸上“叭唧”亲了一大口,显然是得意洋洋的故意卖弄。
看来这问答他们常常进行,所以顺溜之极。
庄净榆含笑看着他们,为小榆钱儿有这样一个护卫很是满意。看得出,那少年不是一味的仆人,他对小榆钱儿
有亲人一般的感情。
“公子……”一位蓝衣劲装的侍卫轻轻敲了敲门,眉清目秀的脸上有道淡淡长疤,他似在努力平抑不知是紧张
还是激动的心情,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属下……属下这几天就负责在外面警戒。”
不知怎地,庄净榆觉得他脸上的疤有些眼熟,“你是谁?”
“我是……”蓝衣刀疤脸侍卫极小心的,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青苔。”
“青苔,那这些天要麻烦你了。”庄净榆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微笑着。这人武功不错,身上
有一种属于杀手的凛冽之气。
青苔努力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我……青苔……很高兴能服侍公子!”
低下头,掩饰了眼中的微润和愧疚。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他受伤了!一定不会!
“公子,请问属下可以进来整理小少爷的衣物么?”门口一个男人沉稳的问。
他生着一张四方四正的国字脸,看着很是严谨。虽然身材高大,初夏薄薄的衣料下也看得出肌肉纠结,但只是
健壮。很明显的,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这是杨商叔叔!”小榆钱儿伶牙利齿的介绍着,“在家里,是他照顾我的起居。杨商叔叔人很细心,爹爹都
赞他办事牢靠!只是……不爱说话。”
小家伙嘻嘻笑着,冲杨商扮了个鬼脸。
“属下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杨商面无表情,“请问小少爷是和公子住一起么?那就要再加张床,现在可以
搬进来么?”
“不要!我要跟叔叔睡一张床!”小榆钱儿搂着庄净榆要求。
庄净榆一笑,摩挲着他的背,“那晚上不许尿床!”
“我才不尿床呢!”小家伙儿脸红了,肯定不太牢靠。
杨商安置好小榆钱儿的东西,转身看着江陵,“你和青苔就住在隔壁。”
对着其他人,江陵的神情却是异常冷漠,“我就在厅里打个地铺,晚上有事公子你们叫我。”
“好!”小榆钱儿先答应了下来。
庄净榆对这个十来岁的少年颇有好感,“打地铺睡不舒服,不是准备了床么?就放在厅里给江陵吧。”
江陵抬头很羞涩的又冲他笑了一下。
这孩子,还真可爱!
有小榆钱儿的陪伴,日子一下过得快了许多。小家伙叽叽喳喳、精力旺盛的跑来跑去,总有层出不穷的鬼点子
,光是应付他,就耗去庄净榆大半精神,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你这哪是来做质子的?分明就是小讨债鬼!对不对?”庄净榆嘴里抱怨着,却宠溺的任由这孩子在他怀里打
滚。
这小兔崽子,还抱着师兄左亲右啃,特别是当着别人的面,仿佛小狗般无声的守卫着自己的主人。
沈虚槐看不下去了,想要把他捞出来,庄净榆却抱定小家伙,摇头笑道,“算了。”他也很享受和这孩子的亲
密接触,软软嫩嫩的小身子,让人怎么也爱不够。
“这都第三天了,怎么还没消息?”沈虚槐指着小榆钱儿吓唬着,“你爹再不放人,我们就把你绑回抱云山去
!”
“好啊好啊!”小人质拍手叫好,“小榆钱儿要去,见叔叔长大的地方,还要去给祖师爷爷磕头。”一点不拿
自己当外人。
沈虚槐又好气又好笑,一点办法也没有。
“师兄!”门外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只见一位红衣少年出现在他们眼前,剑眉如刀,俊眼如星,全身洋
溢着热情活泼的气息。
“明桑!”二位师兄一起迎出门外,见师弟完好无损,未免喜出望外。
苏明桑拉着二位师兄,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景琰真的没有骗我!你们果然在此。”
景琰?庄净榆微微皱了皱眉,拉着师弟进行细叙别后情形。
小榆钱儿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过来见了礼,就乖巧的和江陵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话。
苏明桑入京以后的大致情形和之前打听到的差不多,只是之后在牢中却结识了一位叫景琰的校尉,颇为同情他
的遭遇,与他切磋武艺、把酒谈心,二人甚是投缘。据苏明桑说,他能出狱找到他们,还多亏了这位景琰的帮
忙。
“那你到底因何事与卢家三公子起的争执?”
苏明桑瞟了大师兄一眼,嘟起了嘴。
“没关系,说吧!”
“他们,他们本来是在谈论武功……”后来有人提到曾见过庄净榆使过一招“云漏斜阳”精妙无双,苏明桑本
想上前打听消息,却听到有人说,“知道么?那么美的男人还在三绝馆中出现过呢!他要是挂牌……”
事到如今,苏明桑提起来还是一肚子气,“他们把大师兄看成什么人了?我只不过是上前跟他们理论,却不知
是哪个缺德鬼动了手。还把我关了起来,要不是遇到景琰,还不知怎么欺负人呢!”
听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这景琰极为信任。庄沈二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这小师弟到底年轻,
初入江湖,恐怕还不知人心险恶。
“景琰说我这罪本来最少是要流放三年的,他帮我说了情,就改作去当一年侍卫就行。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会
照应着我的。诺,这是他给我的腰牌,你们瞧!做得还挺精致的。”
苏明桑递上块青玉腰牌,玉牌正面雕着个狴犴,怒目而视,虎虎生威。头顶上一个内字,下面刻着甲字一等三
十三名。
二人心中起疑,这哪里会是普通的侍卫腰牌?恐怕这个景琰来历不凡。
正想着,洪七斤上来报,有一位姓李的客官在下面等候,要见庄沈二人。
莫非是三师弟李若棠也回来了?
二人又惊又喜,忙让请上来,可不正是他!
师兄弟四人终于又齐聚一堂!
空蒙剑派素来以人才资质出众着称,这四兄弟,老大飘逸出尘、老二稳重儒雅、老四空灵俊秀,老三李若棠却
是洒脱不羁,各有各的味道,四人站在一起,却是珠联璧合,分外好看。
李若棠的身后,还站着一位绝对令他们意外的客人。
第九章:没安好心
“苏少侠,你还认得我么?”那人进了房间,转身卸下人皮面具,重又回过头来,笑嘻嘻打起了招呼。
“你!你不是卢……”卢守备家的三公子?苏明桑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在下卢秋庵。”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呵呵一笑,“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庄沈二人面面相觑,李若棠却留意到了一直呆在房间里,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小榆钱儿和江陵,“这俩孩子是…
…”
“尉迟家的孩子。”
李若棠探询的看了卢秋庵一眼,卢秋庵看着小榆钱儿,微微有些讶异,随即镇定下来,“算了,反正他们都看
到了,把门关上吧。”
几人重又坐定,俱是满腹狐疑。
“这事还是我先说吧。”卢秋庵看看左右,“相信你们多少也猜到了,那日在酒楼里根本不是无中生有闹出事
来,而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一场戏。只不过我很倒霉,稀里糊涂的被抓来背了黑锅。”他抬眼望着小榆钱儿笑
,“是不是,小家伙?”
小榆钱儿白他一眼,扭头玩着江陵的手指头。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瞧他这相貌,应该就是永安侯府的小公子了。加上复姓尉迟,又在朝中为官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卢
秋庵直言不讳,“更多的情形,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向庄少侠解释,我就无须赘言了。”
当日出事以后,李若棠很快找上了他。卢秋庵也觉得事出蹊跷,那天根本不是他动的手,最后却被抓了起来,
又莫名其妙的被保了回来。
他和李若棠谈妥,准备明日就帮着把苏明桑保出来,却不料李若棠一出他房门就被禁卫军围上,非说他擅闯官
府宅第,挟私报复,似早有准备一般。卢秋庵想为他分辩,却也被人关进房去。
李若棠见势不妙,便逃了出来,想想觉得事情不对,赶紧给沈虚槐写了封信交给店小二送出去。
正想离京,却被几个高手跟上,寡不敌众,最后到底还是给抓进了禁军大牢。他们也不打不骂,每日还好茶好
饭的伺候着,就是不许他走。
庄净榆前后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就是为了引他进京才搞出这么多的花样。
但却不知小榆钱儿他爹和陈景珅有什么不对盘,被人横插一刀,所以这才一边扣住他一个师弟。
“只是目前,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庄少侠你在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李兄却必须马上离开!”卢秋庵
苦笑连连,“此刻露了行迹,恐怕还得加上我一个。”
“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若棠伸指在桌上写了一个“琰”字。
又是他?
“你们说景琰?”苏明桑惊叫起来。
“难道他也找上了你?”
“景琰人很好啊!我能出来都是多亏了他。”
“那你可知他到底是何人?”
“他是世家子弟,现在朝中做个侍卫。”
李若棠摇头叹息,“小师弟,他是当今天子,宣帝!”
“怎么可能?!”
“本来我也不知,是入狱之后,他时时来看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好人。不料一次无意间被卢兄撞见,才悄悄对
我提起。”
“那他就算是宣帝,也不见得对我们不利啊?”
小师弟毕竟江湖经验浅,这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
“三师弟,你们接着说。”
李若棠有些赧颜,“他好象……有些奇怪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粒红丸。捏破蜡丸,异香满
室,闻这味道便觉燥热难当,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有次想骗我服下,被我偷换了下来。”
“怎么可能?”苏明桑仍是不信。
卢秋庵吞吞吐吐的道,“当今天子有龙阳之好,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李若棠道,“他还给了我块玉牌,让我进宫当侍卫,被我还给他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到旁边的案几上,苏明桑带回来的玉牌还放在那里。
“这是……”李若棠吃了一惊。
“小师弟收到的。”沈虚槐沈声问,“此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卢秋庵为难的道,“恐怕很难了。”
“他……他怎么能这样?”苏明桑只觉说不出来的别扭,“我去找他理论!”
“胡闹!”庄净榆低喝一声,“你去跟个皇帝理论?”
见大师兄生气了,苏明桑不敢多言。
“可接了这腰牌,就相当于接了皇家的差事,由不得他不去。何况这还是大内侍卫的腰牌。”卢秋庵直指问题
核心,
众人都缄默了。
“如果我有办法,叔叔有没有奖励?”甜糯的童音软软响起。
“小榆钱儿,不许胡闹!”
“我才没有呢!”小榆钱儿眨着大眼睛狡黠的笑,“这腰牌上又没有刻名字,既然还没去官府里注册文书,只
要换个人拿了去就成。”
“小家伙没有说错。”卢秋庵赞许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可让谁去呢?
沈虚槐拿起腰牌,“我代他去!”
“你?”庄净榆不大放心,“要不我去吧。”
“不行!”小榆钱儿皱眉叫了起来,“叔叔要跟我回家!”
“你还敢说?都怪你爹,惹这么多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