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钱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叔叔,我让爹爹把这件事给办好了,你就别生气,跟我回家
好不好?”
庄净榆有些犹豫。
“师兄,让我去!你放心,如果咱们四兄弟之中一定要去一个人,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沈虚槐呵呵一笑,
“何况,以我的容貌,皇帝陛下要是有兴趣早该来找我了,可他至今没出现,就证明对我没兴趣。我去,是最
安全的!”
似乎很有道理。
“小榆钱儿!”庄净榆脸一板道,“那你爹还得负责沈叔叔在宫里的安全,如果少一根头发,我都不依!”
“那他要自己拔掉,可没办法。”小榆钱儿两手一摊,做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小大人的模样逗得人哈哈大笑。
第十章:忆菊飘香
初夏的夜,暖得就象情人的怀抱,暧昧而迷离。
金銮殿后,御书房内,透着黄纱窗,浓郁的桅子花香渗进来,和着屋子里的熏香,在这夜色里,益发浓洌得使
人陶陶欲醉。
翻看着手中的春宫图册,宣帝陈景琰眼中的笑意更浓。
“臣弟参见陛下!”陈景珅匆匆忙忙进来,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景珅来得正好!”宣帝兴致颇高,“朕预备了好东西送给你!”
他从书桌上拿起另一本同样的春宫画册递上,“这可是太虚坊最新出的,嬉嬉钓叟亲笔绘制,全天下也就这么
两本了。本来是不卖的,朕费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你快瞧瞧!”
“皇兄!”陈景珅现在可没心情看这个,“据探子回报,李若棠苏明桑师兄弟俩已经出京了。”
“是么?”宣帝好似事不关已,不咸不淡。
陈景珅有些看不明白,他之前明明还说要一箭双雕的?怎么此刻人都跑了,却无动于衷?难不成皇兄已经知道
自己之前偷偷对庄净榆的通风报信了?他的额上暗暗沁出了一层冷汗。
“那臣要派人去追么?”
“追?”宣帝故作诧异,转而轻笑,手指点着御书案,“还记得表兄放净榆离开时曾说过一句话,心都不在了
,留着人又有何用?”
陛下什么时候转性子了?他不是这么良善大度的人啊?陈景珅小心翼翼的试探,“那此事……就这样了?”
“当然——就这样了。”陈景琰很是无所谓,却话锋一转,“只不过,苏明桑已经接了大内侍卫的令牌。他若
是走了,朕倒要看看,有哪只大胆的鳖,敢进朕的瓮中来!”
那寒潭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身为帝王的莫测高深,这才是真正的宣帝!
此刻,这只大胆的鳖正在京郊,与大师兄一道,送别两位师弟。
“卢公子,此次的事多谢你了。”庄净榆深施一礼,“还累你有家不能归,实是抱歉。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师
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庄少侠客气了!此事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我的莽撞,也不至于连累得李少侠和苏少侠有此牢狱之灾。
反正我已因此事被军中放了一年大假,正无事可作,正好随着李少侠在江湖中游历一番,却比困在京城快活得
多!”卢秋庵只觉眼前这人风采更甚往昔,月夜下更是丰神如玉。
初相见时,是重阳节宫庭里的菊花宴上。
卢秋庵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淡金的阳光斑斑驳驳洒落一地,和落叶一起,交织成一片温馨秋意。
大殿内外,各色菊花竞相绽放。
绿牡丹、墨荷、红衣绿裳、十丈垂帘、玉楼春、蟹爪金……名品异种美不胜收,红霞金黄月白翠绿墨黑绛紫…
…色色冷艳勾魂。
彼时,他因着世袭,刚入行伍,那天是第一次进宫值岗。
见达官贵人携着家眷次第而来,一派富贵和乐盛景。可谁都知道,老皇重病即将故去,正是立储夺嫡的关键时
刻,表面的团花锦绣下却暗藏波涛汹涌,重重杀机。
正沉闷间,就见紫衣永安侯携着一位白衣少年翩然而至,如清风般吹开了脂粉气闷,又如清泉般洗亮了人的眼
睛。
视线不知不觉就被牵引,二人站在庭中不知说些什么,就见紫衣侯随手摘下一朵小小的青菊簪在少年流云黑发
里。
少年笑得明媚里带着几分纯憨,分外诱人。两人又说了句什么,就见紫衣侯指着庭中摆放在最高处的一盆紫菊
。
少年仰头瞧了,微笑着走到他面前,轻声问,“可以借你的剑一用么?”
宫中除了侍卫和皇上,无人可以佩带使用刀剑,卢秋庵却似被他的目光蛊惑,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间佩剑递出。
也不见少年如何用力,蓦地拔身而起,空中一个翻旋身,窜上几丈高,挥出一剑,人随剑走,欲攻还守,衣袂
翻飞,如鸿鹄展翅,说不尽的轻灵美妙,目标直指那朵开得最盛的紫菊,薄薄的窄剑掠过,便托着花飘然落下
,竟连一片花瓣都未震下。
温柔的将花高举,簪在男子髻间,那一刻,两人目光交融的暖意羡煞旁人。
少年还剑于他时,卢秋庵终于想起来问,“这一招叫什么?”
“云漏斜阳。”少年一笑,转身被紫衣侯携着双双离去。
真好名字!便如那时的他一般,天边斜阳里漏出的一抹轻云,纯净柔和,光芒动人。
卢秋庵从此记住了这招式和这少年,可他,却早已把自己忘记。
庄净榆已经转而嘱咐小师弟,“明桑,此去蜀间,路上可要小心,到李伯阳那儿替师兄赔个不是,切莫再轻信
于人。”
“记着,不管听说京城发生什么事,只要没有接到我和大师兄的亲笔书信,就一定不要再踏足京城!”
沈虚槐再三叮咛,苏明桑嘟着嘴一一应下,此次祸事全是他招来了,少年心中懊丧不已。
“大师兄,你真不跟我们走么?”李若棠有些不放心。
庄净榆微微一笑,“怎么?你们还不放心心我?我可是你们大师兄!”
沈虚槐上前道,“京城里有我和大师兄相互照应,不会有事的。你们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记得跟师父
带个信报个平安。”
待他们走远了,沈虚槐才问道,“大师兄,你真要和小榆钱儿回家?”那永安侯究竟是何许人也?沈虚槐很是
好奇。
“那当然!”庄净榆缓缓的道,“虚槐,这里有我的过往。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管
是好是坏,都必须由我自己去面对。”
月光下,他笑得洒脱,沈虚槐不知怎地,心中一热,想保护他的念头益发强烈,“大师兄,你放心,无论如何
,这一回,我都不会让你再赴险境了。”
庄净榆唇边勾起一缕荡人心魄的笑意,“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么?”转而正色道,“你放心
,大师兄心里有数。倒是你,一人进了宫,什么事都要自己当心。若是有什么不对,一定要退步早抽身!”
第十一章:再见故人
庄净榆知道永安侯府的排场不会小,但没想到居然弄得这么大!
一大早,杨商就领着人送来了三套吉服,供庄净榆挑选。俱是上好织锦,华丽非常。
“叔叔也穿红的!”小榆钱儿一眼就相中那套大红色的,他自己今天也穿着身大红新装,象个招财童子般可爱
。
庄净榆皱了皱眉,那红的也太艳了,跟成亲似的!紫色的倒还稳重,上面绣的花却太繁复了些。
到底他还是挑了身最素净的青色软缎,没有刺绣,只是缎子本身就织着暗银色的云纹,含蓄中透着奢华,低调
中带着优雅。
换上以后,小榆钱儿仰脸望着他,激动得一个劲儿的拍巴掌,“好看好看!叔叔真好看!”
青苔根本不敢正视他,江陵咬着唇轻笑,连老成持重的杨商都多打量了他几眼,倒让庄净榆有几分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不过是件衣裳,走吧走吧!”
下了楼,一顶八宝银顶垂珠舆轿正在等候,跟间小房子差不多大小,轿身雕花缕彩,因是夏日,垂着纱帘,虽
然轻薄,却看不清里面分毫。
这一顶大轿,居然是十六个人抬!十六个家丁穿着一新,下盘稳健,都是练家子,想来抬这轿子应该极稳。可
庄净榆却有些不想上去,实在是——太招摇了!
小榆钱儿却很欢喜,拉着他就往前走,“这轿子我也就坐过一回!爹爹说是我好小的时候,抱着我去太庙磕头
时坐过,可我都不记得了。叔叔我们快上去试试!”
你既然敢抬来,难道我还不敢坐么?庄净榆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就走到轿前。
“净榆!”白衣公子从一乘小轿下来,怯怯的唤他。
“雪梦?”庄净榆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可真不巧,我……”
“我知道你要回永安侯府了。”雪梦看着轿子,又羡又妒,“我是特意来送你的。”他递上一只小小的锦盒,
“这里是九珍玉华丹,用九种名贵药材炼制,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效,我一共也只得三颗,现全送你了
。”
“这么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又无病无灾的,要这个何用?”
雪梦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你……你用不上,总会有人用得上的。快拿着吧,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看着他的眼圈都快红了,庄净榆只好接了过来。
“叔叔,我们走吧!”小榆钱儿拽着他的衣角催促,似是不太喜欢雪梦。
雪梦会意,忙道,“就是,你们快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可当这十六抬的大轿真的渐行渐远时,他的笑容里却是无比的苦涩。
“何苦呢?”陈景珅叹息着,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的身后。
偷眼瞧这白莲般的人物并未象平常一般生气,他又大着胆子道,“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坐上那样的轿子。不!
比他们家的更好。”最后一句又象在赌气了。
“才不稀罕!”白莲生气了,抬腿就走。
“嗳!算我错了行不行?”某人很没气质的象只大型犬类追了上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我请你喝酒
?咱们是去太白居还是你家里?去我家当然更好!你愿意去么?”
白莲停住了脚步,冷着脸走进了路边一家小酒馆。
大型犬转头对着小酒馆的老板就呲起了牙,“关门!今天这儿我包下了,把你们拿手的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
砸出一大锭银子,搞定了老板,大型犬又去白莲身边摇尾巴了。
没气质的人咱们不理!
永安侯府。
一看就是家有喜事,张灯结彩,连门口蹲守着的两个汉白玉石狮的脖子上也系上了大红彩绸。朱红的三扇兽头
大门齐开,猩红的地毯一路铺向里面。
门口,分雁翅,规规矩矩的站着上百名仆从,连咳嗽都不闻一声。领头的是位五旬上下的老者,相貌清瞿,眼
神犀利,看这样子,应是管家。
“东爷爷!”小榆钱儿甜甜地跟那老者打招呼,笑得大眼睛眯成条缝,“叔叔回家了。”
老者望着庄净榆欠身施了一礼,“老朽韩琦东,现是府上管家,公子叫我东叔就好。”
听他口气,知他在这府中地位颇高,庄净榆回了一礼,“东叔您好,在下庄净榆。”
韩琦东侧身避开,只受了他半礼,“快进屋吧。”
进了大门,过了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好大的一所宅院!
雕梁画栋,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重门幛户,王侯气派果然不同凡响。待客起居层次分明,井然有序。
东叔一路指点,不夸张不卖弄,平平淡淡的叙事中却透着一股亲切,让人安心。
进了三层仪门,里面房屋廊桥、楼台楼阁别致玲珑,树木花草、山石池塘无一处无景致。没有前面大气,但布
置得格外用心,这才是主人平常所居之所。
正前方一处大院落,比别处都要轩昂壮丽,里面五间大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
站在岔路口前,东叔介绍着,“这是侯爷所居之所。公子的院落和小少爷的在一起,都在东院。”
那西院是何人所居?东叔却绝口不提。
见东叔欲引他往东走,庄净榆一笑,“东叔,还是麻烦你先带我去拜会下尉迟大人吧?”
你既不能出现在我眼前,那只好由我出现在你眼前了。
“那行,走吧。”
似是怕他反悔,东叔连忙应下,小榆钱儿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正室的厅门虚掩着,东叔上前通报,“侯爷,公子来了。”
“嗯。”屋里的人低低应了一声,既不邀请,也不推辞。
小榆钱儿难得地松开了庄净榆的手,退后了一步。
没有人催促,都只静静的望着他,却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推着他往前进。
庄净榆淡然一笑,伸手推开了门。
抬腿跨进高高的门槛,地上铺着厚重的织花地毯,很软也很新。熏香从鼎炉里嫋嫋散发出来,带着药香,一如
那晚的味道。
庄净榆忽然有一瞬间的胆怯,谜底就要揭开了么?可此时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掩上了,断了退路。
慢慢的转过屏风,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文房笔墨,两边都设着红缎挑金牡丹的靠背坐褥引枕,手
边又各设着一张小几,摆着茶具。现天渐热,炕上褥上都已经包上了竹簟。东面坐着一人,穿着淡紫色家常轻
衫,仍在低头伏案写着什么。
不知为何,有一些恍惚,好象这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庄净榆只觉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回来了?”尉迟睿抬起头,淡淡的笑了。
第十二章:妒忌儿子
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带着天生的儒雅与气度,相貌清俊,不说话时总也带着抹淡淡的笑意,
看着就让人很舒心。他的眼睛和小榆钱儿几乎一模一样,又黑又亮,只不过小榆钱儿有的是孩童的纯真,他有
的,却是伪装的真诚。男人的肤色有一些苍白,却只是因为少见阳光,才给人一种病弱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庄净榆很肯定的知道,他见识过这男人在床上的表现,所以很肯定他绝对没病!
曾有过的亲密接触,让二人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昵,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彼此,所以庄净榆不难发现他暗
藏在黑!石般的双眼中那抹深邃的心机,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呢。
“幸好你长得象小榆钱儿。”庄净榆轻轻一笑,让他不会感觉太陌生。
“你应该说,幸好小榆钱儿长得象我。”尉迟睿也笑了,用眼神向对面的位置略一示意,“坐吧。再等一下,
我把这些处理完了,就一起去吃饭。”宛如拉家常般娓娓道来。
“我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呢!难道就叫你小榆钱儿的爹?”
不知为何,他这淡淡的态度却让庄净榆觉得很舒服,心一下安定了,很自然的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边的小几上
泡的仍是他爱喝的六安瓜片,温热得恰到好处。
“随你高兴,只要你不嫌叫得麻烦。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睿。”尉迟睿笑得从容,“尉迟睿,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