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淮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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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齐俊只安静的看着他,眼里纠结的情绪不忍又哀伤,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脸颊的手甚至有些微的抖动。
白昭淮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
他在齐俊张口回答之前就猛地抓住男人的手掌,太过用力之下连他自己的手也泛着白,声音抖得厉害:“你……
你一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你那时候并不在现场……你那时候不是应该在战场吗?对!”白昭淮低头想去掀开被子,手却抖得抓不住被角
:“你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人的死……和你,和你没有关系……”
白昭淮慌乱里自言自语着,像是说给齐俊听,更像是说服自己。
他在齐俊的安静里慌了神。
他好不容易才能让自己放弃报仇的念头,好不容易才能说服自己那些事都是齐贺亭和齐清做的,他们已经死了。
他好不容易才能替齐俊找出借口和理由,他现在不能听见齐俊再在他面前亲口承认。
如果那样,他这一辈子都将再也不能偷偷的爱他。
如果连偷偷的爱他也不行,白昭淮实在不知道此后几十年的人生将要拿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下去,又如何告诉他未
出生的孩子他的亲父是谁,是怎么样的人。
“我,我要走了……谦儿一定等得着急了……我得赶快回去……”
“昭淮……”
齐俊扶住踉跄着向外走的白昭淮,心痛得几乎要落泪。
他能明白白昭淮所想的,却没办法坐视不理。
是他齐家害得原府上下几十口人命丧刀下,害得白昭淮父子两人流离失所,他不能为了自己好过,为了自己摆脱
责任而否认那些事实。
他的人生信条里没有推诿和狡辩。
“昭淮……你听我说……我……的确都知道……”
“我的确都知道”……白昭淮在这承认里停住了动作,连让他怎么也控制不住的颤抖都停止了,甚至是连心跳和
呼吸也都在这一句沉痛的承认里停止了。
他那么的希望刚才的那一刻只是个太过真实的噩梦,或者在刚才的那一刻他能失聪。
他若听不见那一句承认还能自欺欺人的蒙住双眼。
现在,却只能站在仇恨的位置,去憎恨那个他已经深爱了的男人。
“昭淮……你,你听我说……”
齐俊按着白昭淮让他坐在桌边,虽然不忍心却还是张了口:“我知道你恨齐家,是我齐家对不起你在先……要不
是为了救大哥……原家也不会落得此难……”
“我知道你恨……可是,昭淮……你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也不行吗?我一辈子对你好,照
顾你和谦儿……这样也不能补偿一点儿吗?”
灯影里白昭淮脸色苍白如纸,看着他的眼神空空洞洞,有那么一瞬齐俊觉得他看见了白昭淮的动摇,但转眼就只
剩下一片茫然,这样的白昭淮让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和爱护白昭淮,想他能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想他能忘记从前的伤,能自由自
在的活着,他也真的以为他能将白昭淮照顾得好好的。
但到头来,他仍然是伤他最深的人。
“……齐俊……”
安静了好一会儿,白昭淮才抬起眼看着齐俊,脸上表情漠然得让人发冷:“我没办法忘记那些,一闭上眼睛就是
满地的血红……”
“……”
白昭淮扯着嘴角露出个弧度来:“我们以后都只能是仇人……我们不能……在一起……”
“昭淮……”
“让我走吧……否则,我会更恨你……”
“……”
齐俊松了按着他肩膀的手,但随即又牢牢按住:“那孩子怎么办?你怎么一个人生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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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俊松了按着他肩膀的手,但随即又牢牢按住:“那孩子怎么办?你怎么一个人生养他?”
白昭淮呆了呆,眼里瞬间涌上些复杂的情绪,而后看着齐俊漠然道:“这孩子……和你没有关系……”
“昭淮……你这是何苦?……”
白昭淮推开齐俊的手,站起身来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淡淡道:“我不会为了让你难受折磨自己……”
“……”
白昭淮伸手覆盖在小腹上:“他和你,真的……没有关系……你以后也可以放心,我,我不会再与你寻仇。”
“昭淮……这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有责任,我爱他,我想照顾你们……昭淮……”
齐俊还继续想说话,白昭淮却摇摇头打断他:“你救过我……也善待了我和谦儿……齐俊……你也知道我是为了
报复才接近你,那些……”白昭淮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继续道:“这段时间的……都是……假的……
你忘了吧!”
白昭淮站立着的身子晃了晃,这些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亲口否认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亲口否认了他那么珍惜的真心。
但他没有其他办法。
连齐俊自己都承认了的仇恨,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当做看不见,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一遍
又一遍的在他眼前出现,晃得他头晕目眩,几乎就要站不住。
他心里痛得要裂开一样,脸上却要勉强撑出一副漠然的表情,他被这痛苦压得喘不过起来。
“昭淮……我不介意你为了什么接近我……齐家对不起你的,我会补偿你,但你……你得给我个机会……你是害
怕我会抱走这孩子吗?我不会那样做……我只想跟你一起看他成长……”
白昭淮看着齐俊,他看见齐俊的嘴唇在动,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但那声音却只“嗡嗡”的响在耳边,怎么也听
不清楚。
“昭淮……昭淮……你能……给我个机会吗……昭淮……”
白昭淮只看着他,表情木然。
齐俊唤着他的名字,语气温柔苦涩。
而后伸手将那僵着的身子揽进怀里,在那冰凉的体温里心痛不已。
他并不是痛他自己付出过的,他是在痛他此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付出了。
比起原家的惨案,他所受的那些伤害简直不足一提。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让白昭淮忘记那一切的伤害
,更不能让时光倒流阻止一切发生。
但他想用自己的后半生来疼他、爱他,让他至少能在以后的时间里过的平安且喜乐,也许那样能补偿他个万一也
说不定。
他在遇袭之后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一直稳住了所有人,隐瞒了所有人,将真相藏在最深处就是想白昭淮
能在以后的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将那些伤痛淡忘。
他以为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坚持付出,总有一天能暖透白昭淮的心。
他并不介意白昭淮真心与否,他只要他还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肯让他去爱就好。
他是真的只要这些就满足了……
“齐俊……”白昭淮任齐俊抱着,望着远处,眼里空荡一片,隔了许久才幽幽道:“……你说你爱我,其实呢?
你只是想补偿……这些……我不需要。”
齐俊一愣,他没想过补偿和爱的区别,只凭着本能的去对白昭淮好,没想到他这时会突然这样的问了,听起来觉
得好像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很不对,只是一时却想不清楚,愣愣的不知要怎么回答,乱糟糟的思绪堵在脑子里
理不出头绪。
“你已经用命还过一次了……”白昭淮轻轻推开齐俊,垂着眼睛淡淡道:“我们……从此以后,一笔勾销吧……
”
“……”
那一句一笔勾销,就是将从前和以后全都抹杀了,虽然抹掉了那些仇恨,可也一样抹掉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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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一笔勾销,就是将从前和以后全都抹杀了,虽然抹掉了那些仇恨,可也一样抹掉了爱。
齐俊这般年纪才第一次知道爱情,哪里懂得应对这样的状况,听着白昭淮说的话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该回去了,过了明天,想再追上怕是要难了。”
“…………”
“我也不恨你……”
“……昭淮……”
“只是不能在一起……”终究不忍心,白昭淮轻轻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昭淮……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
齐俊看着白昭淮,那双黑亮的眼瞳虽然隐在灯影里看不分明,但那安静里的默许终于是让他生出些希望来。
忍不住伸手捧住男人清瘦的脸颊,用么指抚摸着那爱得心都发痛的人。
探了探身子想去亲吻,最后齐俊只停在白昭淮的面前,看着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终究只是
在他的唇角贴了贴,勉强算是个吻。
想要白昭淮不恨,齐俊也知道几乎不可能,但至少他肯留一丝的希望也是好的,就算征战回来的时候他仍然无法
释怀,就算以后拥抱的时候会被刺得伤痕累累,他也觉得满足。
他不需要白昭淮为他做任何的事,他只要站在那里让他去爱就好,那就是他的幸福。
他舍不得委屈白昭淮一丁点,现在仍然不想勉强他接受或是同意什么,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正好能让白昭淮冷下情
绪来也好,而有杨云峰的保护,他也不必为了白昭淮父子的安全担忧,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欣慰里却忘记了去想,白昭淮如何突然又肯松口同意等他。
他其实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琢磨。
从他掉转头回来救人到现在,已经足有两天两夜,再不启程,便是如风这样日行千里的宝马,也难以追得上了。
更何况,家国大义终究远远高于个人情感,齐俊也并非是感情用事、毫无责任感的人,即使再惦记白昭淮,再担
心他腹中的孩子,此时此刻他也得先将这一切都放下。
好在已经得到了白昭淮的默许,离开之前也算稍微有些安慰,齐俊于是匆匆忙忙的又星夜启程去追大队伍。
迎着凛冽的寒风,齐俊才突然想到,白昭淮说的他只是在补偿并不是爱是错的。
在遇袭之前他并不知道白昭淮的身世和目的,但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自拔的爱着他,甚至在利刃之下本能的用身体
、性命护住了他。
他早在想要补偿之前就已经深爱了。
天亮的时候杨云峰拿了一套士兵的衣服让白昭淮换上,又押着个面目不清身材与他相仿的人向着齐梁回去。
偷梁换柱不算是多高明的计策,但薛荣派来跟着的人不敢靠近,用起来倒是正好。
法源寺山下原本就有小队护城军驻扎,杨云峰作为守城的副将来这里也毫不惹眼,而在深夜送白昭淮上山也不容
易引人注意。
将军府这时候一定是已经被各方的眼线盯得紧紧的,齐俊在离开之前已经交代了杨云峰将白昭淮护送回法源寺。
那里平日里少有人进出,加上方丈和一众小沙弥也都是习武的,要护住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不是难事,方丈之前
也和原仲白有些渊源,齐俊更是放心白昭淮留在那里。
与其说白昭淮是在法源寺等待齐俊回来,倒不如说他是想在父亲当年曾停留的地方多待些时间。
他也不是同意了齐俊的提议,他只是不想齐俊因他获罪,即使他和齐俊在爱恨里纠缠不清,他还是舍不得齐俊身
败名裂。
他一时想不出哪里能去投奔,又担心长途奔波会伤到腹中孩儿,参禅礼佛的安静日子正好让他能静心休养。
至于臣考,他本就打算等胎儿稳固之后想办法离开,自然也就不热衷,所以一个多月之后当杨云峰找他,要护着
他去参加臣考的时候,他也拒绝了,名利于他根本没有诱惑力,他只想做个小人物,写写画画养家糊口就好。
他是真的下了决心,只等胎儿一足了三月,就离开法源寺,以后也不会再和齐俊有任何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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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下了决心,只等胎儿一稳固下来,就离开法源寺,以后也不会再和齐俊有任何牵连。
这日禅院里的早课一过,方丈就拿着一本经书找到了白昭淮。
“昨晚整理旧时经书,看见了这一本,便拿来给白施主看看,这是当年原施主的笔迹。”
虽然知道白昭淮和原仲白的关系,方丈仍然叫他白施主。
出家人不像凡人,姓甚名谁只不过是个代号,姓原姓白,是他这个人便是对了,并不在这上纠结。
经书保存得平整,但年时已久,书页已经泛黄发脆,白昭淮小心放在手上翻开首页来,上面端整公正的写着个年
号,正是父亲的笔迹,算了算,竟是二十七年前。
从和方丈的交谈里,白昭淮已经知道父亲与这法源寺渊源甚深,只是,却没想到二十七年之前父亲就已经在这寺
院里停留过。
白昭淮看着二十七年前父亲的笔迹,一时有点时空交错的错觉。
那时的父亲应该只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年纪,笔迹上也都还透着年轻人的刚劲和豪气,但那时的父亲是何样的人
,又怎么会在这里停留他半点也想象不出。
“大师……可还记得当年父亲来时的情景?”
老方丈合掌想了想笑道:“当年的原施主便和现今的白施主一般模样,青年才俊,一时无两……”
二十七年前的原仲白正是二十四岁的大好年纪,满腹的才华也是新赵当时众所皆知,都道他就该是当年臣考的第
一名。
然而那一年的臣考他却并未参加,之后几年的臣考也没有参加,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脍炙人口的
佳作传出,几年之后便渐渐被人所淡忘。
但其实他仍然留在齐梁,只是变换了姓名在将军府里做了西席,只有每年赏菊时节才会和齐老将军一起出现在法
缘寺里。
“几年之后,原施主就离开了将军府,去了边疆,老衲略有耳闻,说是原施主后来富甲一方,成了了不得的人物
。”方丈停住话,仔细想了想又道:“那些年原施主仍然每年都会来寺里住上几日,只是,齐老将军身负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