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齐俊却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永远的诀别。
齐俊对他的温柔和包容他都深深的记在心里,也懂得那男人对他的赤诚热烈的爱意,然而他此后再也不能回应。
他为齐俊那些无辜的付出而心痛。
他为齐俊还在心里期待着的将来的团聚而心痛。
他为齐俊的心痛而心痛……
直到四万大军都在视线内变成遥远的一点的时候,白昭淮才转过身来。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在雪里站了一小天的时间。
眼前不远便是繁华的齐梁城,他甚至隐约能看见黄昏里将军府逐渐亮起来的灯火,他也曾经身处其中,现在却觉
得遥远。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他在寒风里只觉得眼前一片空洞,胸膛里也是空荡荡的疼痛。
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他也并没有太多好整理的。
书桌上还有前些日子刚刚送来的皇帝的特令,那是齐俊为了他参加臣考而求来的。
白昭淮拿在手里摸了摸上面锦缎裱糊的封面,扯出了个苦涩的笑来。
齐俊为了他们的未来所做的努力,他一定是要辜负了。
磨着墨,看着手底下齐俊送给他的砚台,白昭淮怎么也理不清满脑子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这告别的信该如何下笔
。
若是真相是可以坦白的,那他就不必要这样躲起来,然而他也不想欺骗齐俊,更加不想因此否定了自己的心。
他不能给齐俊所希望的,但至少他不能否定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真心的时日。
那些已经是他和齐俊仅有的美好的记忆。
直到笔尖的墨滴在纸上,他也仍然没有思绪。
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相见的人生,便觉得胸口闷痛。
“公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门外刘建山掀开帘子一角轻声唤他。
白昭淮放下笔,定了定神,才让刘建山进来。
“公子……”刘建山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里的信封递到白昭淮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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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刘建山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里的信封递到白昭淮的面前。
白昭淮看着那信封上的墨绿色印记心里一惊。
信上这一次丝毫不再客气,虽然依旧只是只言片语,但言辞间已经透出薛荣对白昭淮的隐瞒有所不满,甚至用了
“恩义枉付”这样的词来提醒他的不孝。
薛荣未必对父亲真有这样的情谊,但那些话却是真真让白昭淮愧疚难安。
白昭淮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问刘建山:“荣叔来了齐梁?你知道吗?”
刘建山一愣:“不知道……”
“他要见我……”白昭淮回手将信点燃了,看着那火苗心不在焉道。
安静了一会儿,刘建山转身撩起帘子向外面看了看,又回来低声道:“公子……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小的想办法
说公子病了……”
白昭淮呆了呆,看着刘建山不解:“为什么?”
刘建山脸上一红,抓了抓头道:“小的没听说薛老爷来了,这大过年的,总觉得这里面不太对,公子……公子既
然不想报仇,那就还是别和那边的人接触吧……还是,还是躲起来吧!”
“你不是说你父母还在薛府?那你要如何交待?”
“公子若是不想小的跟着,要去哪里小的也没办法是吧?最多回去挨管家几下子,皮糙肉厚的也不在话下。”
白昭淮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那倒不用了,我自己去说清楚就好了,何苦连累你。”
“公子……”
白昭淮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明天我就会带着谦儿离开将军府了,你也辞了这工吧……”
看了看刘建山白昭淮继续漠然道:“我没告诉齐俊是念在你照顾我们父子的情份上,可若是以后将军府上再有走
漏消息之类的……”
刘建山苦笑了下:“公子多虑了,建山虽是下人也懂得情义二字!将军既然能查出马夫来,自然也该知道我的身
份,留我到现在也全是为了公子,公子走了,小的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当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白昭淮默默点头让他出去了。
虽然一早也想到了这一节,白昭淮心里却还是隐隐的期望着齐俊所知道的仅限于此,然而这也真的只是他的期望
而已,现实终究是现实,他躲不过,齐俊也一样逃不出。
日渐当午,白昭淮才带着白礼谦出了将军府大门,虽然刘元瑶极力挽留,但他以要清修备考为由还是离开了。
他最后也没有留给齐俊任何的解释,与其欺骗不如沉默,他仍然想着,至少他能留给彼此一段没有污迹的回忆。
原来的住处自然不能回去,在想好去向之前,他便和白礼谦去了法源寺。
从上一次赏菊时的情形看,父亲应该曾在这里小住过,甚至可能住过更久的时间,而他也许能在方丈那里知道些
他从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迎他进寺的小沙弥记性倒是了得,一眼便认出他是与齐将军同来的贵人。
“这间禅房,便是当年原施主常住的地方。”老方丈推开那扇门,示意白昭淮道。
房间和其他禅房没有区别,这些年过去要想再找出什么记忆想来也不可能,但白昭淮仍然拜托方丈让他暂时借住
在这里。
原府早是一片灰烬,他也放弃了齐俊,这世上除了这里便再也没有能让他安心的去处。
低头抚摸着自己还平坦着的小腹,想着当年父亲也曾在这里赏菊品茶,白昭淮茫然的心里才稍微觉得有了点着落
。
简单收拾和安排了,白昭淮又独自下了山去。
无论约他的是薛荣还是薛府的其他人,他都得去见上一面。
薛荣心里有什么算计他无法阻止,但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报仇自然就该去说个明白,不想连累其他的人。
大概是大年未过的原因,一向繁华的瑞安楼竟是门庭冷清,它对面的佳露坊也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桌客人而已。
二楼的包间里,薛荣已经端着茶杯在等他。
“荣叔……”
薛荣回头微笑着招手让白昭淮坐在对面道:“你看这位置,视线可是不错,对面的一切动静都能尽收眼底,别人
却不易发觉。”
白昭淮顺着薛荣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瑞安楼西面的那颗树,当初自己卖字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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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顺着薛荣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瑞安楼西面的那颗树,当初自己卖字画的地方。
只可惜当初那明媚的盛夏时光已经过去,如今冬寒,他和齐俊也从相遇走到了分离。
深吸了一口气,白昭淮才抬眼看着对面一直望着楼下的薛荣道:“荣叔……我来是想说……”
薛荣笑着摆手阻止他:“昭淮啊……荣叔也好久没有见你了,陪荣叔喝喝茶吧……”说话间便亲手给他倒满了面
前的杯子,看他喝了一口后继续道:“荣叔年纪大了,也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但荣叔对你的心思,还是以前
那般,你若愿意,和荣叔回北燕也好……”
白昭淮摇摇头漠然道:“昭淮自来当荣叔是长辈,不敢枉乱人常,也不想再回北燕。”
薛荣不答话,仍是微笑的看着他。
“报仇之事……是昭淮不孝,以后不想再提,等到昭淮他日地下,自当削骨剔肉,向父亲谢罪……”
薛荣哼笑了一声,敲了敲桌子道:“齐俊若是知道你对他的一切都只是虚情假意,怎么还会再看你一眼?你还是
别傻了!”
“不如和荣叔回去,荣叔不怪你……”
白昭淮只摇摇头不再说话,站起身便要离开。
眼前人影一晃,白昭淮还未来得及迈出半步,便被一边突然出手的两个人牢牢扣住了肩膀,双手也被反剪在身后
。
大惊之下,白昭淮一身冷汗,下意识的弓起了身体,想尽力保护自己腹部。
薛荣悠闲闲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到他面前,拿么指和食指捏住白昭淮的下巴笑道:“年轻人还是要听话好些…
…”
白昭淮直觉身上酸软无力,怕伤到腹中胎儿,也不敢用力挣动,只皱眉将头扭向一边:“薛荣……你这是……”
然而在他这句话完整问出来之前,便是眼前一黑,一瞬间瘫软了下去。
薛荣冷笑一声,从衣袖里掏出块帕子,抹了抹白昭淮额头上惊出的冷汗,继续道:“没了当刀的功用,贤侄至少
还生了副好面孔呢!”
两名下人架着已经人事不知的白昭淮下了楼,前来接应的马车也刚好到了门前,薛荣让人将白昭淮抬上马车,随
后也跟着上去,一行人立即向东离去。
意识在晃动和颠簸里再次渐渐回归,白昭淮在睁开眼之前就清醒的知道自己被下了药。
而在他完全昏过去之前,他还隐约记得薛荣说自己“还有一副好面孔”,这便是薛荣要带走他的目的。
他不是没想过薛荣会以他为质来要挟齐俊,但若真有那一刻,他从前对齐俊的隐瞒和欺骗自然就会曝露,那时候
齐俊便是再爱他也定然不会再相信他,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与薛荣合谋,齐俊当然会想到也许这也不过是一出苦肉
计而已。
按时间算,齐俊的大军这两天一夜的时间应该已经早已远离齐梁了,薛荣就算要拿自己当做人质也已经赶不上。
这些他都不担心,他只惦记法缘寺里的白礼谦和自己腹中尚只一个月的胎儿。
白昭淮知道薛荣和他同在车上,在想出对策之前不想惊动他,被绑在身后的双手虽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但屈指
诊脉却容易做到。
他清醒后的这段时间里并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腹中也没有动静,再小心诊过脉知道孩子安然无恙才稍微有些
放心。
正想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的办法,就听车外突然有人高声喝问道:“什么人?”马车随即停了下来。
紧接着有人答道:“在下杨云峰,听说北燕薛王驾临,特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
白昭淮听得明白,大惊之下顾不得薛荣还在车上,猛的张开双眼,不能置信。
杨云峰是齐俊手下最得力的八虎将之一,他既然在这里出现,那齐俊只恐怕也不会远了,这想法立时让他吓出一
身冷汗。
薛荣笑了笑,在车里道:“小齐将军客气了,本王只是来接个旧人回府,不敢叨扰将军。”
杨云峰又道:“将军有要务在身,遣我来和薛王说句话。”
白昭淮这时听得齐俊并未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齐俊奉命带军赶赴边疆,此时若是来了那就是枉顾皇命,擅离职守,被人随便参上一本都是杀头的大罪,更何况
他如今年轻权重。
好在,齐俊终究不是糊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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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心就听车外头的杨云峰继续道:“将军嘱咐我和薛王说,此人来历不明,与日前暗袭有关,将军要留下此人
问个话,若是没有嫌疑自然护送到薛王府上。”
白昭淮一时愣住,心都在他这句话里翻腾了几个来回。
如果在这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的以为齐俊对他身份毫不知情的话,现在却是再也不能当做不知了。
然而比起齐俊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让他更加无法想象的是齐俊是如何在知道全部真相的情况下,每天都以赴
死的心态来爱他。
他也无法想象齐俊说爱他时微笑温柔的面容下,是一颗怎么样受伤害的心。
那个人将身家性命全都拴在他的手上,只要他稍微心狠,便是灭顶之灾,然而那个人却仍然将他视若珍宝,拿所
有的真情疼他爱他。
白昭淮扯出个笑来,他是真的辜负得彻底,只庆幸齐俊并没为他做出于前程、性命全都不顾的事情来,他到底还
是明白人,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他舍弃那么多。
这样最好。
齐俊既然认清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就算不怨恨,至少也该不再爱了,那就不用担心薛荣还能利用自己来伤害他。
这样……
最好……
薛荣听见杨云峰的话皱眉不语。
他早就算到白昭淮对齐俊动了真心,正是因此才约他出来,想拿他当做诱饵将齐俊引得现身,好制造机会乘机除
掉齐俊,就算不能成功至少也让人有机会参他几项大罪。
但他小瞧了齐俊也高看了白昭淮。
他原本以为齐俊会在第一时间里就出现在佳露坊来救白昭淮,他甚至将佳露坊和瑞安楼全部包下来安排了自己的
人埋伏。
然而齐俊却没有出现,直到他将迷晕的白昭淮大摇大摆的放进马车又出了城,才终于有人现身,却并不是他期待
的齐俊。
他以为白昭淮对齐俊来说是不一样的,却原来并没达到他想象的程度。
这意料之外的失败让他有些气恼,忍不住迁怒到白昭淮的身上,伸脚揣在那人的后心。
这一脚不算轻,又是在白昭淮毫无预料的情况下,直激得他心口一阵闷痛,忍不住咳出声来。
但他只出了一声便硬生生将声音憋住,脸上立时因为闭气而大红一片。
薛荣正是要让他发出声音,好试探齐俊是不是真的没有来。
见他只咳了一下就不肯再出声,薛荣更是咬牙,虽然对白昭淮那张漂亮的脸觉得有兴趣,但被破坏了计划又故意
让他的算计不得逞,薛荣对他的那点怜惜之情便消失得迅速而干净,下手也不再手软。
接连的在白昭淮的背上踢了几脚,见他仍是强忍,索性提着他的衣领将人拖出了马车丢在雪地里。
白昭淮身上的衣服并不厚实,原本身上披着的斗篷也在被捆绑起来的时候不知扔到了哪里,车上有火盆厚帘,他
虽然衣衫单薄也没觉出寒冷,但现在这样直接躺在雪地里,却是立即就被冰雪刺得哆嗦起来。
杨云峰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白昭淮道:“原来薛王早就替将军抓了这奸细,王爷果然神机妙算,属下替将军谢过薛
王出手了……”
白昭淮侧躺在雪地里,一半的脸浸在雪里,融化的冰冷的雪水让他连牙齿都打颤,刺痛里听见杨云峰的话,听见
那“奸细”的形容,心里大痛。
他明白齐俊知道真相定然会厌弃他,但真的亲耳听见这样的形容还是苦涩难当。
他就算是恨他齐家也还是爱着齐俊,还是希望就算以后都不能再见了,那最后的记忆里头的自己仍然是好的。
但这终究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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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终究是奢望。
他最初就带着不能告人的目的去接近齐俊,又让齐俊受了那样重的伤,而齐俊几乎用命保全下来的人仍然放不下
仇恨,仍然与人合谋用苦肉计来陷害他。
这样的人,连白昭淮自己也觉得可恶至极,觉得可耻又恶心,何况齐俊,只骂他一句“奸细”已经太轻了。
寒颤里,白昭淮勉强睁开眼向着杨云峰的方向望过去。
躺在雪地里的半边身子早就在这刺骨的寒冷里变得麻木,而他明知道看见的只会是杨云峰,仍是瞪大了双眼想看
清楚。
如果……
如果那昂首威风,打着响鼻的马是如风该有多好。
如果,那马上神情自若,态度漠然的说着话的人是齐俊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