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 下——弄简

作者:弄简  录入:03-31

眼睛,他隐约看到眼前有幢幢的人影,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皇上,皇兄,还有翰。

皇上不是他的名字,皇兄也不是。

他突然有些悲哀,此时此刻,竟没有别人喊他本来的名字。

独独喊他翰的人,却是他此刻不想见,此生不该爱的那一个。

小卓子随着一群急得双目冒火的主子进了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皇甫翰身上。

他不懂皇帝脸上的阴晴圆缺,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悲哀的气息。

皇帝扶着床框,推开近身的所有人,又呕出一口血来。

小卓子怔怔地望着那口红得发黑的血,像是一下子醒了。

倒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飞似地冲了出去。

那丛树就在附近,近日没有下雨,药粉应该还留在原地。

发疯般地狂奔到矮丛,顿足一看,所有的希冀顿时崩溃在眼前。

那株矮树不知去向,只剩下几抔黄土,零乱地散落在那。

悲哀,悔恨,愤怒。无数种情绪叫嚣着涌向心头,却独独没有愧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帝。

逢凶化吉。

宫闱里的奴才常挂在嘴上的四个字本只是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可他现在却无比虔诚地在想。

“皇上……呵呵……皇上他吉人自有天相……”他假意安慰着自己,像是突然没了眼眶,一串剔透的泪珠悄然滑

下,滴落在蜷拢在胸口的手指上。

原来……主子和奴才流的都是同一种眼泪。

“皇上驾崩了!”慌乱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小卓子如遭雷劈,就这么僵在原地。

迟迟转过头,他看到行色匆匆的一大堆宫女太监哭丧着脸在盘龙殿里进进出出。

素白的绫宣似乎就挂在眼前,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有人一身明黄,却丝毫不被这明艳的色彩煞了冷淡。

黑白分明,引人入魔的眸子里含着傲然的笑意。他目空一切地瞥了这俗世一眼,便毫无留恋地挥袖走开。

那姿态高不可攀,浸润了这一世所有的烟雨,模糊而凉薄。

小卓子挣扎着移动脚步,他走到门口,轻易地从人群中捕捉到皇帝的影子。他被一身素衣的某人抱在怀里,闭着

双眼,再也不肯让别人窥见这眼睑之下动人的色彩。

小卓子吐息微窒,干笑了两声,木木地走开。

“王爷请节哀顺便。皇上……皇上已经去了。”太医绷着脸,无奈的神色横行在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他庄重肃

穆,遗憾叹惋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皇甫訾多希望这只是个大逆不道的笑话……听一听,骂两句也就算了。

可是皇帝的确冷冰冰地躺在公输月怀里,他不再挣扎,异常安静,虽然苍白却依旧君临天下。

“胡说……”最先开口的竟是公输月,他抢在皇甫訾前,咬牙切齿。

“不敢。”老太医的声音沉稳内敛,竟比平时还要冷静几分。他一点都不把这个怒目绯红的未来宰相放在眼里。

反倒带着冷淡和怨愤悠悠地看了对方一眼。全然一副忘记曾被公输月吓得贡出皇帝病情的样子。

公输月轻柔地让翰躺下,拿出那块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天命石。

一字一顿地说:“天命石还在,你不是胡说是什么!”

他已经没有一点判断能力,全心全意地相信这唯一的一点皇帝还活着的证据。

“这石头好好的……”

话音未落,那块曾沈淀着浓墨颜色,纵横着繁复花纹的石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脆然碎在公输月的手心里。

一道翔龙形状的白光,像是猛然挣脱了束缚,倏地从裂缝中逃脱,一转眼便无影无踪。

双唇微启,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公输月望着四分五裂的石头,一下子傻了。他愣了半晌,才跌跌撞撞地跪坐到床

边,对着安静极了地皇甫翰说:“翰,你别走。”

168.

怔怔地望着榻上的人竟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

皇甫訾一把拉起他,他也不做反应垂着眼,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集中在皇帝身上。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都是你……”怒火积聚在胸口,满腔的怨气让皇甫訾气息不稳地顿了一下:“要是你不回

来……皇兄、皇兄他……”

皇兄他……

他怎么样?

他会永远带着恬淡的满足,说谎的幸福,一步一步安然地去面对他的最终。

然后呢?

史上多个清明勤励的皇帝,世上少个身无长物的可怜虫?

他不是不知道皇甫翰虽然说一不二,却总是口是心非。

他绝口不提公输月,却打从一开始就说:“这世上没有个牵挂的人,该有多寂寥。”

皇甫訾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皇甫翰就在面前。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过的了他自己的那一关。

他从来不想想自己。

家国天下让一切都渺然了,漫漶了。

直到放下了担子,终于挣脱了浩荡的江山。他的心思还是不在自己身上。公输月是一把刀,理所当然地插进心里

,他不忍心拔出来,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别人为了幸福说谎,为了圆满不择手段。

而皇甫翰却千方百计地杜之门外,他太骄傲所以从来不愿意连累谁。

公输月沉默着,一片浓重的阴霾顺着散乱在额前的浏海落下来,他面无表情,抖动着双唇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来。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靠着皇甫訾的力量支撑着整个身体。

太医越过对峙着的两个人,默默地摩挲着皇帝毫无血色的双唇。

淡褐带着浅绿的液体顺着指间的长细小管,缓缓地流到皇甫翰的口中。

太医面无表情,一双傲极的眸子里含着微妙的心疼。

眼前的皇帝,一向是个倔强的孩子。

所以现在也咬着牙,一口也不愿意吞下去。

他心里一痛,伸手轻轻张开皇帝紧闭的牙关,让反射着沈色光芒的液体得以下咽。

皇甫訾和公输月仍在对峙着,一个热烈无声,一个惨淡沉默。

谁没有年轻气盛?

遇到这样的事,皇甫訾一点都冷静不了!

他只想把公输月推出门,让他永远都不能接近皇帝半步。

公输月低着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他挣开皇甫訾的手,想要将躺在床上的皇帝扶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帝比平日里都重,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身上,公输月却觉得异常心安。他低下头紧挨着皇帝的耳朵,一遍又一遍

地喊他的名字。

翰,不要走。

翰,留下来。

翰,对不起。

翰,我爱你……

爱,实在是一个很生动的词。

所有人都会读会念,却鲜少能真正做到。

它比喜欢深刻,比追求,清浅。它不汲汲于任何东西,视死如生,它藐视所有,除了……那个人。

公输月不死心,皇甫訾拽着他的袖子要拉开他,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移。

“不过是打翻了谁的黄粱酒,搅乱了谁的南柯梦。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不肯放手。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

去更多,这不像你。”

太医站在一旁,悠悠的开口。他的脸褶皱横布,只有一双眼倒映着举世无双的从容,熠熠生辉。

拉扯着的两个人皆一愣,扭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谁。

太医撇过脸去,也不解释,只不温不火地看着床上的皇甫翰。

生离死别,有多少能够乾坤回转?

他不过恰好碰上对的时机,一切才有了答案。

这样的场面他亲历过,也看了太多。

以致今天望着发生在眼前的事,竟觉得不过是一场戏。

皇甫訾一把拽起发着愣的公输月,将他狠狠地推向门外。

门被决绝地摔上,公输月看着门框间透白的纸,只觉得有一抹影子横掠着远去。

他心痛着却早已无权弥补。

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更多,这不像你。

似乎还有人附在耳边对他说着类似的话。

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听。

什么是失去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皇甫翰就在这,和暖暖一起。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对着门,用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翰,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泪悄悄地从眼角渗出来,等不及流下,就已经干了。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所以不必流泪。

这日,是今年最冷的一天,风触上纸糊的窗,落地成霜。

169.

小卓子混混噩噩,不知不觉竟走上了城楼。

冷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风太大,逆风的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勉强睁眼去看一片繁荣的江山。

他心心念念,也只是想懂皇帝的千万分之一。

如今站在城头,俯视皇帝的一切,却悲哀地发现除了依稀的几个过客,他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君临天下?什么锦绣江山?

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主子和奴才,最大的区别就在此。

主子总是骄傲地俯视全局,而奴才却只能狭隘地盯着一处。

所以皇帝在此,能看到天下的芳华,而他……除了满目灰暗的枯树,没有其他。

小卓子扶着城上坚硬的石头,又笑了起来。

流不出泪,吐不出血,泄不了愤。他倾尽全力,终于看着皇帝高傲冷清地死去。可最终,身边伴着的还是那个男

人。

要是没有那夜月下的一次回眸,他就不会自作聪明地认为走进了主子的世界。

就不会有这一身紫衣,不会有日后的朝夕相伴,魂牵梦萦。

他还是普通的小太监,只是呈呈茶水,递递奏章。

他伤不了谁,也没人伤得了他。

一个人的一时兴起,究竟会造成多少人的刻骨铭心。

皇帝不过醉笑着对他说了那一句话,他就念念不忘地记了这许多年。

谁都没有错。

不过是主子贵人多忘事,奴才丑人多做怪罢了。

半截身子露在墙外,小卓子也想尝尝高处的风,是否真的那么寒。

站在栏上望着远方高高在上的云,近在咫尺却隔着永恒的一片天。

他对着天上的云,连个爱字都不敢说。

他不说爱,因为他不配。

风呼啸着刮去,他却一点也不冷。

不过踮踮脚尖,也能拉近和流云的距离。得意地想着。身体不觉向前倾,摇晃了几下。

“皇上在下面,总得有人伺候。”小卓子平静地伸出一只脚,却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人能毫无畏惧地面对死亡。

可他既然可以为了皇帝毫无顾虑地去挡那把刀,自然也能为了皇帝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身边的景象迅速移动着往上,他觉得自己就快掉进十八层地狱了,可心里没有一点怨尤,甚至疯狂地窃喜。

这一次,换他先去皇帝的身边。

那么那个黑瞳如墨的男人,来生又会是谁高高在上的王?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那夜。

皇帝睁着一双深墨色的眸子柔声说:“夜深了,地上凉,起身吧。”

170.

风大了起来,披散着的黑发凌乱在三月仍冷的风中。

公输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巍巍伫立的宫殿。

多少缱绻缠绕着紧缩的瞳孔,缠绵流转,却不失柔华。

他对这冰冰冷冷,至高无上的宫殿没有一点留恋。

只是,他的暖暖,他的翰,却曾竭尽全力要维护这一片寂寞的繁荣。

翰累了,所以这一次,换他去守护。

谁侵翰的江山,就要用命来偿。

大宓一零九年四月,北方战捷。

捷报频传──禁卫军首领公输月首次出征,便携诚远将军苏旭、羽凡将军柳彬剑力压劲敌。

连续数十年的北疆战乱,竟在短短两个月内得以平定。

一时间,三位带兵的将军深孚众望,京城的民众日日盼着军队从寒苦之地归来。他们欢欣地布置街道,安排欢庆

仪仗。他们要给英雄最盛大的庆典。

“知道么?皇上要成亲了?听说是娶钱斯行,钱大人家的千金。”

“真的?”

“千真万确啊!你今早进城没见着皇榜?”

所谓的双喜临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北方之乱堪平,竟又传出国母将定的消息。

两个刚从城里买完种子的农夫边走边谈,谈性正浓之际却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谈得正起劲的两人被突兀地打断,正要发作。

瞥了一眼眼前人的容貌,却立刻柔下声来:“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城里看。”

一双凤眼微勾,高挺的鼻梁底下是两片淡色的樱唇。肤白黯雪,声凉胜绸。一身冷白的锦衣衬得那泠然的气质更

是出尘。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以淡蓝色的缎子束着。腰上围了一条不知用什么石头装饰的暗纹腰封。

这人与画上玉雕般的神仙没什么两样,要不是表情急切倒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面前刮起一阵风,丽色公子一下便不见了。

两个生在山野的农夫吓得面面相觑,直当真遇见了神仙。

军队还在途中,公输月骑着快马日夜不休地先行回京。

他一刻都等不下去。

在边疆时,他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来自京城的每一条消息。

生怕什么时候便有一纸疾书传来,告诉他──皇帝驾崩。

那日翰不过是在他怀里睡得沈,不愿起身罢了。那个太医大概是老糊涂了。

他无时无刻不这么告诉自己。

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时间,翰从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一觉醒来,也不过是瞪他几眼,一切自会如初。

171.

狂奔进城,显眼处果然贴着一张皇榜。

皇帝好好的。

民心归和,边疆安定。不仅如此,他还要迎娶皇后了。

皇甫翰……他还活着!

公输月欣喜地转身,直向天坛去。

他要立刻见到皇帝!

他要立刻亲自确认……皇甫翰,回来了。

盘龙殿里空无一人,锦被,铺絮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门外疏疏有奴才们的谈笑声传进来。

公输月推开薄薄的一扇门,不禁愣住了。

红缎双喜,金果硕实。

一院清冷的风光被艳红所浊,喜气洋洋却再也不是举世无双。

只有远处一方带着江南意味的小亭,单薄地藏在红光冲天的画面之外,寥寥地勾起一弯角。

翰呢?

他心如鼓捶,环顾四周。

“公输大人?”

一个常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认出他,惊得叫出声来。

禁卫军首领此刻离京应该还有几百里地,怎么会出现在此?

巧笑连连的宫女们也很是诧异,连手里的活也忘了做,皆转头盯着那一抹此刻有些格格不入的白。

“皇上呢?”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嗓音,却仍是不住地发着抖。

心里没底,一阵阵地发虚。公输月小心翼翼,生怕这也不过是一梦荒诞,转眼便醒了。

“皇上去了早朝。”一个穿着紫衣,面相俊秀的太监出声告诉他。

公输月转眼看,却发现已不是那个整日跟在皇帝身后的小卓子。

“奴才是新晋的紫衣大太监。公输大人大概不认识。”不愧是灵转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大大方方地向公输月介绍

自己,脸上敛了升官的得意,稍稍低头表示敬意。

谁不知道公输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讨好他,说不定比伺候未来的皇后更有利。

公输月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竟然忘了,那个日理万机的皇帝总是强撑着折腾自己。

推书 20234-06-10 :穿越成“兽”(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