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迟铭有点迷糊。
“我不知道。”迟远慢腾腾地回答,“我就知道有个人耐心十足地让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然后都撞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好的报纸,悠悠的展开后才望向他父亲:“今天报纸你看了吗?”
“没有。”迟铭心不在焉地回答,“有什么大新闻吗。”
现在的新闻再大,也抵不上他小儿子重要了,迟远也明白这点,也不多废话,把报纸摊开来,上面娱乐版几乎一整版都在说着时墨。
“迟家小儿子强势回归。”迟远慢悠悠地说,闲闲点评着版面上的标题,“真有股好莱坞大片的感觉。”
迟铭将报纸扯过来,上面都在说迟家失散多年被找回来的消息,编纂新闻的估计是个小女孩,要么就是狗血党,写的柔情百转,将迟家失子的痛心与觅得儿子的故事渲染的人热泪盈眶。
“怎么了?”
上面并没有什么负面新闻,迟铭有点不解,媒体嘛,总是会编造一些东西的,如果不是些负面新闻,就全当宣传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况且这篇新闻其实写的不错,虽然狗血了,但是好歹是给迟家树立了正面形象。
“我猜,在你心里,你小儿子已经是你全部世界了?”迟远说,有种淡淡的委屈,跟他平时讲话的风格真是差太远,让迟铭都愣起来了。
“我们的公司要上市了。”迟远说的很轻很轻,“今天这版是你寻得次子而归,明天就得是次子杀人了。”
“今天的宣传有多感人,明天的新闻就有多震撼,知道吗?”
迟铭怔忡地看着迟远,后者的手指在报纸上时墨的脸上点了点,然后笑起来:“吃饭吧,公司和弟弟都交给我来解决好了。”
“都会好的。”迟远这么说,然后推开了椅子回房间了,他父亲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大儿子最近非常不对头。
“别这么看我。”章浩白微微移开视线,他被时墨怔怔的眼神弄得也有点发毛,“我只是个传声筒。”
时墨愣愣地重复:“死了?”
他飞快的摇头,一点都不相信章浩白的话。
我们愤怒的时候经常说杀了你,弄死你,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偶尔还能酣畅淋漓,但是也只能是说说罢了,等真正事情发生的时候,多数人都承受不住。
时墨从来不是个多胆大的人,他也不会例外,被打击的简直要崩溃了,不断地摇头:“怎么会死了?”
他确实拿着台灯敲了尤文,空气里炸开的那多血花他也看到了,他甚至还暗暗地想尤文会不会死,但是真正被人告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一点都受不了。
回忆那玩意向来会骗人,回首一看,时墨满心恐惧,他记得的就是尤文笑嘻嘻的样子,总是一副多情应笑我的架势,就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他杀了……
他倒吸一口气,心乱如麻:“你别骗我啊。”
时墨一向话少,人也木讷,现在慌乱的时候,平时冷漠的脸上有了几分慌乱,章浩白就突然心软起来,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迟远的弟弟啊……
“那我们把细节回放一遍?”章浩白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不如你去自首吧,那样还能减刑。”
“减刑?”时墨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越加慌乱,“那不是正当防卫么?”
章浩白无声地看着他:“正当防卫?他当时要杀你么?还是对你生命造成了威胁?”
时墨高中毕业就没上学了,对法律这边知识也薄弱的一塌糊涂,他唯一知道的就那么几个常识,听章浩白这么问就不知道反驳了。
“他当时对你干了什么,你才会动手的?”
时墨被找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迟远当天就走了,一个字也没问时墨的话,章浩白是外人,也没有兴趣多管,所以这反而是时墨第一次被问到那次和尤文的事情。
他左右衡量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没有对生命造成威胁。”他想了想,“他当时想强奸来着。”
这种话,让一个男人来说,十足是个挑战和折磨,时墨咬住嘴唇,一口气进行下去:“那样我才反抗的。”
章浩白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他强奸你了么?你有精液么?或者你有证据?”
“当然没有精液,他没有成功!”时墨提高嗓音,觉得章浩白简直是在故意侮辱他。
“那就是没证据嘛。”章浩白下结论,“嗯,那你就是蓄意杀人?”
“他绑架了我,他还在犯罪进行中,我的反抗都是正当防卫!”时墨被章浩白直白的话弄得面红耳赤,简直有点恼羞成怒了,“犯罪未遂一样是犯罪。”
“我们没有证据。”章浩白的回答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是他绑架了你的。”
“什么?”
“你在H城跟尤文生活了一个月,相处和谐安好。”章浩白嘴角勾起一个浅笑,有点讽刺的味道,“你反抗他是在你被他绑架的第七天,我想,你之前跟他处的也不错吧?”
确实不错,尤文除了偶尔饿饿他之外,对他都还好,看得出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
“那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被尤文绑架,而不是你自己跟着尤文去度假的?”
“我为什么要跟他出去度假?”时墨皱起眉头,有点说不清的着急,“他把我打晕了去的!”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章浩白耸耸肩,“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不算。”
时墨彻底怒了,眼睛都红了:“你什么意思?”
从晚上起他不断受到刺激,前面是苏博的女人,然后是尤文是死亡,现在是章浩白的污蔑,他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嘶哑地吼起来:“你凭什么说我说谎?”
每个人都好像在跟他作对似的,时墨想,心剧烈地跳动着,快的让他痛苦,每个人都在欺负他。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的控诉:他们都在欺负你,因为你最无能。
你最无能,你最无能,他们都欺负你!
这个声音简直是像刻在了脑子里,每分每刻都在反反复复地嚎叫,时墨觉得头痛欲裂,心里隐隐的生出一股绝望与愤怒,因为无能么,因为无能么!
我、我不会一直这么无能的,时墨想对脑子里的声音愤怒反驳,但是他发现他根本说不出口,因为他没有理由反驳。
他一直很无能,彻底的、绝对的无能。
他是他哥哥的包袱,是别人眼里的弱智,没有人帮助他就总活的乱七八糟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无能就要受这么这么多东西啊,时墨近乎哽咽地想,他以后可以很努力很努力啊。
晚了,晚了,那个邪恶的声音告诉他,你永远都是这么无能,怎么无能都挣脱不开这枷锁的!
“如果你连我这点话都受不了的话。”章浩白语气轻松的很,“那么想必上法庭的时候,你会羞愧的要自杀。”
“他们会巨细靡遗的盘问你很多细节,包括你们床上那点事,你可能还需要把他意图强奸你的场景给回放一遍。”
“我会说的!”时墨倔强回答。
“是啊。”章浩白轻飘飘地回答,“然后整个案件被渲染的就像A片录播现场,大家都脸上严肃,但是心里在嘲笑你。”
“我猜你知道每年有很多被被强奸的人都拒绝控告?”章浩白下结论,“然后无论是你,还是你家人,以后出去可能脸上都不大好看,社交大门可能永远向你们关闭了。”
32.结草衔环
“我不在乎。”时墨说,栗色的眼睛少有的燃烧了起来,像炭火一样热烈。
“你当然不在乎。”章浩白耸肩,语气怪怪的,“你什么都没有,或者说,社交大门从来没有对你开放过,有影响的只会是你哥哥和你家族。”
你哥哥,你哥哥,影响你哥哥,你是累赘……
时墨扶着额头,又来了,自从知道有迟远这个人存在后,即使迟远本身很美好,但是迟远的本身于他来说就成为了噩梦。
优秀的哥哥,无能的弟弟,人们反复比较不说,还要不断地提醒他,他的无能拖累了优秀哥哥的发展!
到底有什么好比较的呢,时墨不无怨恨地想,每个人都不同啊,哪怕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难道就没有人能肯定他吗?
想到这里,他愣了一下,确实没有,以前有苏博的时候,他还能安慰自己只是每个人爱好不同,现在他想他明白了。
苏博做的很对啊,又不是扶贫专业户,自己这样糟糕的人,有什么资格获得一个优秀的情人!
他现在甚至还犯罪了,而且还是杀人!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自暴自弃,但是他发现自己压根找不到别的路了,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而他自己甚至都不能说出自己的某个优点。
疲倦感从心里席卷而来,累的他想哭,总是有那么一堆人逼着他崩溃,愤怒的火烧的他心都疼了。
他直视章浩白的眼睛,里面栗色的火像是要燃烧成暗红了:“关我什么事?”
“什么?”
“我是说关我什么事?”时墨大吼,“他们上流社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我从来没有真正被他们接纳过!”
“我跟他们压根没有关系!他们的上流社会我也没有享受过,为什么我没有享受的权利,却要为他们担负起失去的责任?”时墨说的咬牙切齿。
“他是你哥哥!”章浩白皱起眉头,“你真自私。”
“你不自私吗?”时墨冷笑,“你从头到尾想的都是你的恋人啊,即使他弟弟可能去坐牢了,你也不过是在责备他弟弟让他不能再去风花雪月了!”
章浩白怔怔地看着他,有点迷惑:“真不愧是兄弟啊……爆发起来都这么富有攻击性。”
他冷下脸去:“我不是特别想跟你翻历史,比如你曾经苏博两个人犯了多少错要我们去擦屁股,我只想知道这次,你确定你不会拖累他吗?”
“不会。”
时墨回答:“我会自己去自首。”
在监狱多好,远离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再也没有背叛的情人,抛弃他的家人了。
这一瞬间,时墨都没有发现,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所有人在他心里都被打上了叉,他再也拒绝相信任何人了、
“没人会愿意私下调解的。”迟远敲敲玻璃,他现在正站在窗口,敲击声闷闷的,寒夜里有点渗人,“我不想做无用功。”
对面的人再次说了什么,他有点不耐烦:“得了,尤文他们就就一个小孩,他老爸现在已经发疯了,我不觉得他已经沦丧到用钱就能打发儿子的性命了!”
对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这次迟远的声音缓和了:“丧失意思?脑死亡吗?植物人?”
“那为什么发来的消息是死亡!”他有点怒。
“成功率就算低至为亿分之零点零一也无所谓啊,只要他没死,形势对我们就会好很多。”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啊。”迟远笑起来,大概是得了比较有利的消息,他心情好了很多,眼睛也微微亮了起来“我是认识尤文……”
他的声音里破天荒的有点怀念:“是我学弟,当时挺乖的,人很聪明,我们一起喝过几次酒,他脾气不错。”
“你只是不了解。”迟远呵出一口气,“等你妈给你生个弟弟的时候……我不是骂人,我认真的,等你有弟弟的时候,你才能懂吧,那种血脉至亲,为了他你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的。”
“包括丧失某些道德理念吧……”迟远这次停顿了很久,收起了笑意,淡淡的回答,“如果尤文没死,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补偿的,不惜任何代价。”
雨停了,外面的窗玻璃上都是雨水,连室内的玻璃上都雾气腾腾的,他用手指在上面画了几个圆,轻轻地呵气完。
“替我谢谢苏博。”他在玻璃上画了一串的圆,像是无法终结似的,移动身体去了下一块玻璃继续,“我知道……我们都对不起他,不过牺牲总会有回报的。”
33.白色染黑
章浩白算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的饭菜香气四溢,摆到桌子上的时候也荤素搭配红绿交杂的煞是好看,但是在这个小雨萧瑟的夜晚,无论是他还是时墨,明显都没有胃口吃饭。
伤口有点发炎了,时墨想,今天早上一直在奔波,回来之后也没休息,一直在情绪高昂,刚才他撞上沙发的时候,大腿上的伤口甚至崩开了,血隔着白纱布已经溢出来了,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管。
疼痛让他清醒,他才能彻底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逃避地以为的噩梦。
从他说了要自首后,章浩白也彻底安静下来,坐到了沙发上捞起了迟远的《花花公子》淡定看了一下,偶尔嘴角还会划过一丝笑,看起来斯文俊秀。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时墨恍惚地想,发生事情之后,自己总是狼狈到一塌糊涂,并且迷茫的找不到解决的途径,只能用命去博,而有些人却只是优雅微笑,风度翩翩。
其实苏博跟章浩白是一样的嘛,时墨想,苏博也喜欢这样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温和有礼,翘起腿在沙发上看看书,看起来安静美好,其实攻击力无比的强。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会觉得苏博是跟他们不同的呢?时墨左思右想,明明就是一样的嘛,一样的有钱公子哥,笑起来温文尔雅,狠起来气势惊人,最多就是苏博更会伪装,而且技巧更好罢了。
“你觉得苏博怎么样?”时墨突然开口问,章浩白诧异地抬头,看到时墨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明了了。
时墨的眼睛很亮,亮到压根看不到情绪了,像已经被完全点燃的暗火,他想,时墨的情绪已经被碾成碎末了。
其实这一直是他要的效果,以此希望时墨能够真正冷淡强大起来,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点无力。
时墨说的没错,他很自私,一直都在努力毁了前者的单纯,他不喜欢时墨太弱太蠢,因为那样会造成迟远的麻烦,但是现在他才恍然想起,其实……时墨完全是无害的,哪怕是很烦,可是总没有错。
毁掉这样一个无害的人……其实还是会有罪恶感啊,但是既然已经走了第一步,那么就该继续下一步啊。
“不错。”章浩白把书扣在桌子上,“他晚上跟你说了什么?”
时墨一点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向我展示他的新女友而已,听起来不错,声线甜美,大概是配的上他的。”
他说的再平淡,也掩盖不了语气里的暗讽,那个刺是从他心里扎出来的。
越发刻薄了,章浩白想,然后愉快地笑起来:“是么,我收到了请帖,如果到时候你还没进监狱,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啊。”
时墨瞪着他,章浩白有点无辜:“怎么了?”
“没什么。”时墨低下头,“我觉得不错。”
红色的婚礼,灰色的监狱,愉快与悲伤,这种事情发生在曾经的一对恋人身上,多么有趣与讽刺。
他轻声说:“那么,如果没有机会了,你记得替我跟他说一声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