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坐到床边,慢慢去握住池鸣的手。池鸣还是没醒。宇文尧眼睁睁看着叶昭的背影,倔强的不漏一丝痕迹。可是他看见叶昭慢慢把头抵在了池鸣的手背上,然后就没再动一下。
宇文尧无声叹息。谢芷琳没在身边,宇文尧用口型叫特护照顾叶昭,转身轻轻出了病房,来到主治医生仇医喜的办公室。
“池鸣的情况不太乐观。”见上次的金主到来,仇医喜并没有露出阿虞奉承的嘴脸,而是拿出一个尽职医生的做派,实打实的跟宇文尧说了实话。“本来有很多像尿毒症类的病人,连续透析十余年尚能存活。但池鸣的情况不太一样。其他病人透析一次后,可以维持一到多天情况不等,在不透析的情况下,身体机能可以保持正常运作。但池鸣车祸后各脏器受损,尤其是双肾破裂严重,透析对身体机能的压迫又过于巨大,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如果再找不到肾源,最多也只有1个月的时间,甚至可能更少。”
仇医喜把话说的清晰而沉稳,宇文尧半晌没有说话。如果池鸣的生命最终走到尽头,那叶昭,他的叶昭,该怎么办呢?坐在仇医喜对面,看他目光如炬的眼睛,宇文尧最终叹气,低沉说道:“找了那么多途径,都没有合适的么?”
仇医喜扳着脸,面色也很凝重,最终摊手说道:“实在没有办法。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联系国内外医院和多家红十字会。家属似乎也想尽了办法,在各种媒体渠道做了大规模宣传。听说还有个朋友是什么广告策划公司的总裁,帮了很多忙。我在家只要开在电视就看见寻找肾源的广告,网络上和车载收音里也都是。来做过配型的人也不在少数了,可就是和池鸣的肾不匹配。再说肾这个东西,不是玩物,不是金钱,甚至不是眼角膜。能下定决心捐肾的就少之又少了,还有很多手术前一天又说不捐的,不定因素太多。本来再早之前也有过一个和池鸣配型成功的,可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这种事我们做医生的见的太多了,最后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家属还是早做准备吧。”
宇文尧皱眉,突然有断筋碎骨的无力感。
辞了仇医喜医生,宇文尧走的沉重缓慢。终于回到病房门口,却见两个特护都在门口站着。宇文尧有些瞪眼,一个特护却向他摆了摆手,轻轻指着门里面,用口型说道:哭了。
宇文尧讶异。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过去,叶昭的头还是抵在池鸣的手背上,没有丝毫动作,但是一抖一抖的银发,还是让宇文尧看出了他的啜泣。宇文尧感到心里的疼痛如同撕裂了一般。叶昭和池鸣,我到底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没有惊动叶昭,轻轻走到走廊的另一侧,宇文尧拨通了迪安的电话:“听我说,迪安,把上次寻找肾源的那个广告,在我们所有渠道上的宣传再增加一倍。另外,你再去联系一下国内外所有和肾有关的救助机构。你做不完的话,就让人事部和宣传部配合你做,把这个工作当作破晓的第一工作要务,用我的印章,发布一号总裁令。不惜一切代价,我要救那个孩子。”
挂了电话,宇文尧又拨通了大蛇青的手机:“喂,蛇哥,上次我托你找肾源的那个事怎样了?”
似乎是听出宇文尧的声音沉重,大蛇青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说些废话,只是亦有些无奈:“兄弟,不是缺钱被逼到绝路的,绝不能去卖肾;想卖肾的,配型又不成功。不是蛇哥拿你的钱不办事,实在是这个肾源不好找呀。”
宇文尧顿了顿,咽了口吐沫,艰涩的说道:“这样吧,蛇哥,钱我再加,价随你开。道儿上的方法随你用,出了事罪我来顶。无论杀人还是割肾,你就帮兄弟我……弄个肾来吧。”
两个电话都结束后,宇文尧在墙角站了很久。远远看着池鸣病房门口的两个特护偶尔向房间内张望一下,却始终没有进去。
想起大蛇青的话:缺钱的不愿意卖肾,愿意卖肾的配型又不成功。
是呀,这是个肾呀,不是个物品,不是百万的钱财。哪能说割掉就割掉呀。可是现在,到哪去找一个肾来救池鸣的命,来安抚叶昭的心啊。
站了半日,直感到腿都麻了,宇文尧再次缓缓走到仇医喜的办公室门口。仇医喜抬头看见他,有点讶诧异:“还有事么?”
宇文尧慢慢张开了嘴:“医生,明天帮我安排,做个肾移植配型吧。”
那天晚上面对宇文尧的索求无度,叶昭虽然没有心情,可是没有拒绝。几次折腾下来,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叶昭躺在宇文尧的怀里,淡淡的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宇文尧抱着他,同样淡淡的回应:“没什么事。只是在想,将来等我没有能力照顾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来照顾我。”
叶昭震了一下。嘴上却泰然平静:“这是什么话?我比你大9岁呢,要死也是我先死,哪轮得到我照顾你?尊敬老人可是我国的传统美德。”
宇文尧哈哈笑,手臂却把叶昭环的更紧:“你只知尊老,不知爱幼么?我这样的幼苗,才是祖国的花朵。”
叶昭也笑,却不再接话。宇文尧把头抵在叶昭的银发上,淡淡的说:“真的,叶昭。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干了,不能熬夜,不能干体力活,甚至……不能和你上床,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
沉默了很久。直到宇文尧觉得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了,就像他最初包养叶昭的时候,叶昭总是对他的话保持沉默一样。叶昭才抬起头来,在黑夜里盯着宇文尧的眼睛,眸色中含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叶昭说:“宇文尧,如果有一天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向你保证天荒地老,因为生命的变数太大,我甚至不能保证我自己。但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前我怎样对你,今后我还会怎么样对你,永远不会改变。”
这句话不是宇文尧想要的。以前的叶昭,对他不过形同路人。以后他却不想再与叶昭形同陌路。可是宇文尧没有争执。因为他其实懂了,这已经是叶昭最重的承诺。
把叶昭重新抱进怀里,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宇文尧在黑夜里笑出了泪光。
第25章
次日好不容易把叶昭骗去午睡,宇文尧悄悄到医院做了配型。仇医喜为了他做了一系列的体格和抽样检查,最后告诉他等消息,结果在一周内出来。宇文尧撇下一叠钱:“三天。我就要结果。”
仇医喜叹着气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捐肾弄的像抢头彩。池鸣时间是不多了,我也知道着急,你当我们医生光会收钱么?”
结果到底在第四天出来,宇文尧趁买菜的功夫偷偷溜到了医院。可是见了那张报告书,宇文尧傻了。一张报告书末尾,白纸黑字写了四个字:配型不符。
连续几天的紧张心情终于放了下来,可是心里的疼痛感却越来越大。他想起这些天叶昭越来越沉默。自从那天看完池鸣,叶昭就没怎么笑过。水不喝饭不吃,腰里的肉噌噌往下掉。本来就一头银发,这下萎靡的不像话,还没到30的人,就这么显出苍老。
仇医喜看着宇文尧脸上瞬息变化的表情,似乎也于心不忍。拍拍他的肩膀说:“想开点。你能做到这些,就很好了。”
宇文尧没有任何知觉的答应着,慢慢走出医院,顺手把纸扔进走廊里的垃圾桶。却没有看见,谢芷琳在身后到来,悄悄进了医生办公室。
宇文尧回家的时候,故作平静,手里还像模像样的拎了些菜回去。进门却愕然发现叶昭不在卧室,餐厅厨房厕所都没有。宇文尧心里正觉得发慌,却在阳台发现了叶昭。
天色已渐渐入秋,天上还飘着点细雨。叶昭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宇文尧皱眉看见满阳台的烟雾缭绕,一个原本空空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
宇文尧满心的疼痛和无力,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走上前去轻轻抽出叶昭手里的烟,温柔的说:“别抽了,帮我去摘菜。晚上做你爱吃的。”
叶昭顿了一会儿,竟一声也没言语跟了进来。宇文尧见他没有架拐,皱眉道:“叶昭,你的拐呢?还没好完全,不拄拐,伤了腿怎么办?”
叶昭有点不耐:“你管我呢。我要是瘸了,不还有你照顾我么。”
宇文尧听这口气不善,明知他话内有因,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又一想,自己这事做的机密,叶昭应该没发觉。于是抱着逃避的心情,什么也没有问。
两个人安安静静做饭,把饭吃完,叶昭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宇文尧在厨房刷碗,却听见叶昭在浴室有“咚”一声的闷响。宇文尧心跳都停了两拍,跑进浴室一看,果见浴室地上有水,叶昭正摔在地上。宇文尧皱眉,心里疼的厉害,一言不发就要把叶昭抱起来。叶昭却史无前例剧烈挣扎:“放开我!”
宇文尧语气也有点发急:“叶昭,你这是怎么了!”
叶昭突然怒气爆发,抬起那只伤脚就往宇文尧身上踹:“你还怕我残废不成?你不是不用捐肾了吗?我残废了你还能照顾我!你怕什么!”
宇文尧伶俐的躲开那飞来一脚。倒不是怕自己被踹的多狠,却心疼那是叶昭的伤腿啊。叶昭喊完了,宇文尧也愣了。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相对,一个坐在水里,一个站在地上。
良久,宇文尧慢慢的蹲下身去,和叶昭面对面。叶昭挪开目光,宇文尧又把他的脸扳回来,迫使他看着自己。叶昭的目光有些闪躲,宇文尧心疼的眼角闪出泪花。宇文尧轻轻问:“叶昭,你在气什么?气配型没有成功,我救不了小鸣?还是气我瞒着你去做配型?”
叶昭咬牙不说话,表情倔强的像个孩子。宇文尧幽幽叹息:“还是你在害怕?怕小鸣没有救,或者……怕我会因此少了一个肾?”
叶昭忽然哽咽,把头埋进宇文尧的怀里。宇文尧知道自己猜对了,叶昭矛盾、紧张、又害怕的心情。
他的叶昭,已经担心他到了这种地步。把他和池鸣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即使池鸣濒临死亡,叶昭却依然不想让他因此少一个肾。但得知配型失败的消息,叶昭替宇文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责骂他自己为什么这样不是东西,在池鸣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还在计较爱人的一个肾。
宇文尧自己也是一样。一边庆幸自己可以双肾健全,一边又责怪自己再不能为叶昭和池鸣做些什么。
这样矛盾的心情,除非面对死亡,否则不能体会。
怀抱着爱人的银色头颅,宇文尧也止不住的抽泣。二人久久、久久无语。宇文尧想起了仇医喜的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面对死亡,生命里有太多无奈,没有办法平衡。
从那天起,叶昭在医院寸步不离池鸣身边,宇文尧也搬到医院去枕戈待旦,里里外外张罗好叶昭和谢芷琳的后备工作,饭菜衣物无忧,家里医院来往数次,力图让叶昭得心应手。
仇医喜每次来例行查体的时候,都面色凝重。就只差说一句话:准备后事吧。
宇文尧看着叶昭惨白的脸,甚至不知道一旦听见这句话,叶昭会不会精神崩溃。叶昭体重剧减,谢芷琳憔悴的不可以思议,连宇文尧也跟着瘦成衣架。
在这样的巨大精神压力下,已没人去管叶昭的腿伤。叶昭已经不用拐,嫌架拐照顾池鸣费劲,干脆撇掉,一瘸一拐在病房里走动。每次看见叶昭疼的脑门冒汗,宇文尧都心里抽的跟针扎一样。可是看见叶昭的面色越来越沉重,就硬生生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唉,折腾吧。谁叫这有可能是池鸣最后的时间了。如果叶昭因此瘸了,我来养他就是了。
没想到先倒下的不是叶昭和谢芷琳,反倒是宇文尧。
体质好到20年不生一次病的宇文尧,突然在病房里头晕目眩,扶着椅子摇摇欲坠。倒把全神贯注在池鸣身上的叶昭和谢芷琳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托住他。叶昭见势头不好,硬要打横抱起他去找医生,被宇文尧死死抓着手制止了。叶昭皱眉:“听话!”
宇文尧咧嘴笑道:“你腿伤还没好。”
最后是宇文尧自己撑着站稳当了,在叶昭和谢芷琳的搀扶下躺到屋里另一侧的陪护床上。仇医喜过来用各类仪器检查了半天,最后吩咐护士:“打葡萄糖。”
叶昭皱眉问:“医生,怎么样?”
仇医喜叹气:“劳累过度,养两天就好了。只是近期别再着急上火。”
偏偏迪安好死不死的在此时打电话来:“总裁,长白山那边的摄制组出了点问题,发回来的片子天纵退回来几次了,整个摄制组原地待命回不来。可能得需要您或者叶总监过去一趟。”
宇文尧天旋地转的皱眉:“钟壁辉呢?”
迪安道:“钟总监在九寨沟那边的摄制组。我打过电话给他,但他那边也实在走不开。公司这边实在没人懂叶总监的设计了,开过研讨会都看不出拍摄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敢惊动您。”
宇文尧叹着气道:“就不能往后压一压么?”
迪安:“天纵那边实在是着急要这个片子,自从您不来上班,这个片子拖了一个多月,实在不能再拖了。摄制组在原地待命都超过半个月,成本已经无法估量。”
宇文尧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迪安,帮我订机票,我去。”就在此时手机却被叶昭伸手拿了去,对迪安说:“迪安,我是叶昭。宇文尧病在医院里,你以我的名字订机票,我去。”
宇文尧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看见谢芷琳正哀怨的看着叶昭。叶昭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宇文尧的手上:“就这么定了,我去。”
宇文尧想坐起来,却依然眩晕。最后只好又躺下:“叶昭,不行,你腿伤还没好。”
叶昭道:“别想那么多。我是去指导拍摄,又不是去跑步。”
宇文尧曲着眼睛想要看清叶昭的脸:“我是总裁,我说了算吧。”
叶昭泰然:“这些方案出自我手,你是总裁管个屁用?”
宇文尧有点急:“你走了,小鸣怎么办?”
一句话,把叶昭问定在原地卡住了壳,竟半天没有接话。
不料争执中吵醒了对面病床上的池鸣,传来淡淡微弱的声音:“让叶昭老师去吧。”
几个大人一回头,池鸣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虚弱的气息。但是苍白的小脸上,却绚烂的铺满笑靥如花:“叶昭老师,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一句话,几个大人肝肠寸断。
叶昭第二天就奔赴长白山。宇文尧一遍一遍顶着眩晕的脑袋帮叶昭整理行装,最后还坚持要去送机。叶昭最后扯出笑容道:“得啦,宇文尧,你认为以前没有你,我是怎么活到快30岁的?”
宇文尧也笑,最后只是把叶昭送出家门。叶昭在玄关处凝视着宇文尧的眼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宇文尧摇摇头,打断了叶昭的话。他知道叶昭要说什么,他想说池鸣如果有个万一。可是他没让他说出口。宇文尧在叶昭额上印下一吻:“别想太多,出去就当散个心。家里这边我会照顾好,也许等你回来,肾源就找到了。”
定定神,叶昭也苍茫笑了一下。二人就此说再见。
叶昭这一去,就去了一个星期。而池鸣,突然间病危。
第26章
收到病危通知书那天,宇文尧和谢芷琳一同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听仇医喜详详细细说了一大堆病情解释。
宇文尧却什么也没听清。看仇医喜的嘴唇一张一合,重音却只落在最后一句话上:“多则10天,少则5日,超过半个月就是奇迹。家属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