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尧静静想,连自己听见这样的噩耗都受不住,精神恍惚对医生前面的话置若罔闻。多亏叶昭去了长白山,如果让叶昭经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谢芷琳却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表面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骨子里却实实的坚韧。出了医生办公室还一切正常,只是脸色比平时更沉着如水而已。等快走到池鸣的病房,谢芷琳才捂着嘴失声痛哭,背对着宇文尧把额头抵在走廊的墙上。
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被亲人死亡威胁的女人,宇文尧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况且,她还是叶昭的朋友,几乎情同手足的姐妹。宇文尧想,叶昭如果在身边会怎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还是陪她一起掉眼泪?
宇文尧始终觉得,既然她是叶昭的责任,那么也应该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有责任替叶昭,照顾好每一个需要叶昭的人。
他慢慢伸手,去轻拍谢芷琳的后背,哀叹着说:“谢芷琳,别太伤心了。”
一向温柔得体大方乖顺的女人突然变了脸,打掉他的手,疯狂的怒吼起来:“滚开!别碰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个混蛋!你们宇文全家都是混蛋!”
这句话明晃晃在哪听过,宇文尧惊愕间竟不知所措。谢芷琳却在此时化做一只护犊的母兽,张牙舞爪扑将上来,掐住宇文尧的脖子,撕着嘴叫的凄厉:“你还小鸣的命来!还小鸣的命来!”
本能迸发出来,宇文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双手把谢芷琳按在墙上,怒视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欠池鸣的命?”谢芷琳哭的撕心裂肺,哀伤欲绝不能成言。宇文尧压住气,口吻却不容置疑:“告诉我,谢芷琳。如果事情跟我有关,我一定不会推卸责任。”
谢芷琳哭着瘫软下来,宇文尧慢慢松了手,谢芷琳顺着墙角滑落在地上,捂着脸嘤嘤泣道:“叶昭,让我瞒着你……如果你想知道,你就回叶昭家……去找一个绿色有医院标识的袋子……”
宇文尧不顾一切飞奔回家。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几乎浑身颤抖。谢芷琳一说起这个袋子,宇文尧立刻就知道是哪一个。可是一个多月以来,自己竟没有想起去偷偷看一眼。
真相,是叶昭故意瞒着自己的。而且,还是跟自己有关。
那……到底什么样的真相?让叶昭豁出池鸣的命,也要瞒着自己?宇文尧止不住的颤抖,真相就在眼前,宇文尧却觉得一脚跌进了巨大的谜团中。
及至进了家门,宇文尧在玄关来不及脱鞋就奔进卧室,打开衣橱的门,那个袋子还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过。
没有停顿一秒,宇文尧俯身,拾起,撕掉袋子,露出里面的一切。
宇文尧,呆了。
晴天,忽然传来霹雳。
从袋子里跌出来的,是几张照片,照的竟是自己那辆1000多万的豪车兰博基尼,父母在16岁生日时送给宇文尧的生日礼物。虽然车牌号看不清,宇文尧却立刻知道那就是自家的车。这样的车,即使在豪华都市如A市,也没有几辆。更何况,其中的一张照片中,在夜间的洗车场边上,几个年轻人定格的身形正在拿着抹布擦车头。而宇文尧,一眼就认出,那四个人,正是自己的弟弟宇文舜,和赵颖石岳余重那三个为非作歹的孩子。
在照片中夹着一张纸,白纸黑字写了密密麻麻一长串医学数据。最后,在纸的最下方,惊心动魄躺着一行小字:
池鸣和宇文舜肾移植配型
成功
宇文尧打电话叫回了在大洋彼岸的宇文舜。
宇文舜在电话里有点气虚:“哥……”
宇文尧平静的语气里透着强势的命令:“别问原因,马上回国。”
在机场里,看见哥哥脸色凝重沉默着递过来那一页纸,宇文舜低着头,向宇文尧坦白了一切。
那时宇文舜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天天跟着赵颖石岳余重朋友到处惹是生非。当天宇文舜开车带他们去关兜风,驾驶技术并不熟练,又喝了酒,导致在路上肇事,不料想却撞到了同班同学池鸣。下车的时候,几个孩子吓坏了,都以为池鸣死了,宇文舜更是脸色灰败,抖如筛糠。最后还是被石岳余重架上车,找了个夜间洗车场把车前的血迹洗掉。
石岳他们悄悄把话都灌进宇文舜的耳朵里:“你不能说出去,我们也不会说出去。那是个小路,没有灯没有摄像,再不会有人知道了。如果你坚持不住漏了嘴,你是会坐牢的!宇文家二少爷坐牢,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就因为这一句话,宇文舜死死闭上了嘴。之后却恍然听闻池鸣获救的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装成没事一样去跟同学一道去探望池鸣。当时诊断的结果已经出来,池鸣需要换肾。全班同学跃跃欲试,都参与了肾移植配型,也包括宇文舜。一周后结果出来,宇文舜懵了:全班同学的肾配型,只有宇文舜一人成功。
于是,就发生了后面的事。宇文舜怕到了极点。之前日夜被死亡笼罩,之后却突然发现自己要失去一个肾。所有的恐惧铺天盖地压来,宇文舜突然觉得无所遁形。从小被父母和兄长过度溺爱的宇文舜,自然而然选择了逃避。当日宇文舜从医院消失,晚上就对宇文尧说想要出国。而宇文尧出于对弟弟的爱和相信,竟什么都没有问过。
说到最后,宇文舜已经泣不成声。
“哥,我知道我错了。我曾有一度想要告诉你的。真的,就在自由女神像的下面……我想要告诉你真相的……”
宇文尧突然觉得日头就在头顶,明晃晃刺眼。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仿佛正在颠倒一切。宇文舜哭着上前扶着了他:“哥,你怎么了?哥!”
宇文尧定定神,轻轻拍着宇文舜的背,无力的说:“去看看小鸣吧,他的日子不多,就剩几天了。”
宇文舜呆在原地,手脚不知所措:“哥,你说?他会死?是我害死的?”说话间,泪顺颊而下。
宇文尧继续定了定摇晃的身形,拍着宇文舜的肩头:“小舜,是妈爸和我从小把你保护的太好,凡是好事都给你,不好的事,我替你背。可是这一次,哥替不了了。如果可以的话,哥愿意义无反顾去替你捐一个肾。可是哥的配型不成功,现在能救池鸣的,就只有你了。”
宇文尧说的沉重而悲哀。宇文舜痴痴的看着宇文尧,慢慢消化着宇文尧到底说了什么。
宇文尧轻轻把宇文舜搂进怀中,摸着心爱的弟弟的黑发,郑重的说:“小舜,哥不会逼你去捐肾。你是哥最为重要的一切,比哥的心哥的命,比哥的事业哥的挚爱还要重要的一切。哥,绝不逼你去捐肾,这个决定,永远由你自己来做。
“但是,你去看看小鸣吧。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和你一样,鲜活年轻的一条命。因为你,马上就要死在医院里。如果你不去看他,你一辈子会被良心的十字架压住,永远透不过气来。这种良心的耻辱感,会一辈子缠着你,直到你死去那一天。
“所以,小舜,去吧。这个肾,无论你捐与不捐,到医院,去做你自己的决定。你出国前哥告诉过你一句话,宇文家的人,永远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现在哥给你补上后一句话:宇文家的人,也永远对别人的生命负责。”
在机场拦了出租车,加倍给司机钱,叮嘱宇文舜马上赶往医院,一刻不许耽搁。
宇文尧却没有同去。一边回家简单收拾行李,一边抄起电话:“迪安,马上帮我订机票——最早最快的航班,从A市到长白山。”
大步穿梭在充满阳光的柏油路上,宇文尧想起了很多很多蛛丝马迹。
他想起宇文舜对他说想出国那天,正是自己捉弄叶昭去买盒饭那天。叶昭顶着41度的烈焰一去不返,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收到医院的电话,说有一个人和池鸣的肾移植配型成功。
叶昭第一次坐进他的兰博基尼。他天旋地转看见父母留下的车就眩晕,可是叶昭那天脸色发青比他抖的还要严重。问他又不说话,一脚踩了油门,车就飞了出去。
还有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池鸣,谢芷琳问池鸣,白樱喜欢的是谁,池鸣说:“都不是啦!是——”后面那几个字被硬生生打断,叶昭低呼道:“呀,竟然带来了罐头呢!咱们把它吃了吧!”当时池鸣吞回肚子里的话,很可能就是宇文舜的名字。
甚至,仇医喜也曾说过:“本来再早之前也有过一个和池鸣配型成功的,可后来就再也没看见。”原来,他说的那个人,竟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全天下都已知道真相,叶昭,池鸣,谢芷琳,甚至仇医喜。而只把他宇文尧一个人蒙在鼓里。
宇文尧想起叶昭拆石膏的当天,他们去病房看望池鸣。叶昭满脸的倔强,没有一丝表情,可却默默把头抵在池鸣的手背上,无声的哭泣。
叶昭……叶昭……叶昭……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耀眼,宇文尧就在阳光中泪如雨下。
叶昭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开着撞死自己弟弟的车日复一日送他上下班;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还要点头同意被杀人凶手的哥哥包养;最后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夜复一夜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现在,叶昭,我什么都知道了。已经从美国叫回了宇文舜,已经把宇文舜送往池鸣身边。而现在,叶昭,我要去见你。
叶昭,池鸣病重,你有多难受多自责我知道;把真相咽在肚子里所有责任都一肩扛,你有多痛苦多懊悔,我现在也能理解。可是我还是要对你说,宇文舜他是我弟弟,亲生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如果他决定不捐肾,我绝不会为难他一个字。
如果最后池鸣因无肾而死,那么请你接受我——以命相抵。
第27章
精神恍惚的宇文尧在充满阳光的柏油路下穿梭而行,无数车流在他身边飞驰而过,一辆卡车当街向他横冲过来。
然后——
哧啦——啊——
宇文尧再睁开眼睛时,柏油路上尘土漫天,卡车疾速飞驰而去,身边无数路人还在惊魂不定的呼喊。但是,宇文尧却被抱在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叶昭……
宇文尧瞪大眼,霎那间抬头,出乎意料看见的不是叶昭,而是大蛇青那张丑陋的脸。嚯,反差的巨大让宇文尧顿时想吐。两个人横七竖八扑在路旁,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中,大蛇青向宇文尧咧嘴一笑:“小子,傻了?”
宇文尧顿了半天,才喃喃叫了一声:“蛇哥。”
大蛇青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兄弟,这是咋啦?人出来魂儿没跟着出来得亏我看见你,要是不拉你一把,这会儿你都去那边报道啦!”
人群渐渐散去。宇文尧开始苦笑:“蛇哥,一言难尽呀。”
看见宇文尧这个表情,大蛇青也皱了皱眉:“因为叶昭弟弟的肾?”
宇文尧匝了匝嘴,没有出声。他越来越觉得有什么蹊跷。貌似我要你找肾源的时候,虽然出于采集肾配型的需要,告诉过你池鸣的名字,可我却从未跟你提过叶昭其人。可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神出鬼没,还有读心神术,不仅知道原因,还知道池鸣和叶昭的关系。
自己似乎还有事情被隐瞒。难不成宇文舜车撞池鸣的真相,连大蛇青也知道?宇文尧在心里打了几圈晃,想着怎么样张嘴询问,才能不被绕过去,却突然裤兜里传来手机的震动。拿起来一看,竟是长白山那边的座机区号。
宇文尧心里一阵酸痛。叶昭……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接了电话,却出其不意并非叶昭的声音,竟是丁绝阴阳怪气的招呼:“尧少,你老人家一向可好?”
宇文尧心底一阵寒意直冲上来,语气冷如冰霜:“你怎么在长白山?”
“哈哈~哈哈~哈哈~”丁绝笑的怪诞,愣把一串笑声断成了几节,“宇文尧,你还是相当敏感的呀!你的人在我手里,现在就看你是否想要他活命。”
叶昭!!
宇文尧手里攥着电话几乎出血,嘴里再也不能平静,出口即是:“你把他怎么样了?!”
丁绝咯咯冷笑:“看来你们俩,还是挺情深意重的嘛!哈哈哈哈!”
宇文尧开始有杀人的冲动:“让叶昭听电话!”
“我让他听电话?”丁绝几乎笑不可遏,“你这个情人儿可不怎么听话呀,我让他说话,他也得肯哪!”接着话筒里那边有人在撕骂:“说话,你他妈的说话!”然后有重物撞击的闷响,宇文尧却连叶昭的一声喘息都听不到。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宇文尧信了。那就是叶昭的作风。他甚至能想象到叶昭现在被人踩着后背踩着胳膊腿儿,脸蹭在地上,任人用重物击打,就是死咬牙关不出声儿。
宇文尧全身上下都是汗,嘴唇已经咬出血丝儿:“丁绝,放了他。你们要什么,我给。”
丁绝嘿嘿的阴笑:“宇文尧,大话别说的太早。想要叶昭活命,你就带着股份转让书,到长白山的南侧山区来找我。若迟了,可别怪我家柬爷心狠。”
宇文尧捏着电话咬牙切齿:“让我知道他安全。”
丁绝笑的轻松:“安啦!安啦!你到之前,柬爷会让他活着。”
明晃晃的阳光下,宇文尧握着手机当街站立,从手臂到后背的肌肉都有些颤抖。顿了没有5秒钟,宇文尧突然大步开始狂奔。
大蛇青疾速从身后把他死死抱住:“兄弟!你要干什么去!你是斗不过柬爷的!你这一去,是白白送命啊!”
宇文尧死命挣扎:“蛇哥,放开我!叶昭在他们手上!我要去救他!”
大蛇青哀叫一声:“兄弟!你听蛇哥一句话!这个浑水,你不能趟!想救叶昭,你就把签好字的文件送到柬爷在A市的公司去。在这边,那老头子还不能把你怎么样!一旦你去了长白山山区,你和叶昭就都没命了!”
宇文尧满脸满眼的疼痛,回眸看向大蛇青:“蛇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宇文暮柬指使丁绝来这一招,无非是想要破晓的掌控大权。可你怎么那么肯定宇文暮柬是想要我的命?”
大蛇青长长哀叹:“兄弟,你看见刚才那大卡车没有?四年前就是柬爷叫人开着它撞死你父母!一直到今天,它已经整整四年没出现了!刚才暗地里窜出来,就是要你的命啊!”
“你说,什么?”
宇文尧,懵了。呆呆的站着:“蛇哥,你的意思是……我父母是宇文暮柬杀的。不是车祸,是……谋杀?”
大蛇青松了手,显出百年难得一见的正经样:“是。”
宇文尧转过身来,盯紧大蛇青的眼睛:“我记得寸土死时,也是一辆卡车肇事。那么依你的意思,也是……宇文暮柬的谋杀?”
大蛇青没有说话。
但是,宇文尧却懂了。
爸!妈!寸土!
宇文家的血海深仇,我与宇文暮柬——不共戴天啊!
手机再次震动。拿出手机,是一条彩信。一张漆黑的照片,当中是叶昭毫无血色的脸,被人按在泥土地上,嘴上绑着白色布袋,一只手掐住叶昭两侧的腮。叶昭两只愤怒的眼睛,如鹰眼般精光喷射。
照片下面注了一行小字:不许报警,不许带人。10小时之内不到,找人轮了叶昭。
生死当前,此时宇文尧却愈发平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蛇哥,你一定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