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午后——秦人秦鬼

“我们出去说。”韩宇扬继续如沐春风。男人脸色苍白的点点头，使劲把手抽出来。两人走到食堂外的花坛里，韩宇扬点了根烟，顺手给对方了根。

“你来找何佳干嘛？”韩宇扬开腔就十二分之不耐烦。

男人则冷笑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是他男朋友！”韩宇扬说的轻轻松松，好像在讨论天气，完全装作没看到男人瞬间掉了的眼和瞪大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的！何佳说他不是，要不然我怎么会放弃！”男人语无伦次了，不过韩宇扬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

“那是对你，对你他自然不是，对我可就不同了。”韩宇扬有些得意洋洋，几乎要挖鼻孔了。

“不会的！不会的！”男人有些颓丧的捂着眼睛“我真是无心的，我当时真是无心的。”

“哦？无心的？无心的就把何佳害成这样！”说这话韩宇扬有略略的心虚，毕竟他什么都不了解，只是凭这人的只言片语来慢慢推论而已。不过对方可不知道，只以为何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真的是无心的，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如果事情闹大，我被退学，我妈和我就都完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处境。”男人的声音中有了微微的哽噎声。

“好了。”韩宇扬突然心情很好，他很大度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当时你就应该想到后果了。”

男人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他勉强笑笑，认真的看着韩宇扬说：“何佳是个很好的人，你一定要真心对他。当年的事情，我对不起他，也不指望他能原谅我。从国外回来，我就一直在找他。本来想着……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当年是我太懦弱了。”

“何佳有多好，我自然很清楚。我肯定不会辜负他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以后少来这里就行了。”韩宇扬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男人静静的在花园里站了会，苦涩又自嘲的笑了。他默默的转身，不再去看门内的柜台。

十二

虽然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宇扬仍旧是一帽子乌黑。不过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有贼心的家伙，已经被自家胖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想到这里，韩宇扬就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何佳已经醒了，正认真的看着锅面，把漂起的浮沫撇去。抬头看到韩宇扬进来，他笑着问：“刚干嘛去了？”却看到那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何佳心里“咯噔”一下，仍勉强挂着笑：“怎么了这是？”

“刚有个男的过来找你，说要向你道歉。”韩宇扬故意板着脸，看起来严肃点。不过难得见他这个样子，何佳心里直打鼓。

“可，可能是以前同学。”何佳低头，眼睛只盯着锅面。浮沫撇干净了，他关了电磁炉，把锅子放在一旁。刚想伸手去拿豆浆机，就被韩宇扬抓住手。何佳抬头，看到韩宇扬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问询。他想起那个噩梦一样的下午，有些伤感的笑了：“没什么，不过是一连串的巧合罢了。”

从偏远的西南小山村考进这所学校时，全村的人都替他开心。作为村里唯一的老师，何佳的父亲在那天特意摆了酒请全村老少同乐。在期待与忐忑中，他来到了这个北方的大城市，也认识了董墨涵。

董墨涵与他不同，有一个在省里工作的父亲，家庭条件优越。但同在一个寝室里，慢慢的也就熟悉起来。那次，何佳上课上了一半，突然头痛的要命，请了假早早回来，却看到董墨涵与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在宿舍里接吻。何佳被吓了一跳。也就知道了世界上原来有一种人，只喜欢同性。没有刻意的疏远，何佳当自己从来没看到过这件事。看他没什么排斥，慢慢的董墨涵在他面前也不再遮掩，有时候还会给何佳看看相关的书或者网页，日子久了，何佳渐渐自我对照，发现了自己竟然从未对女孩起过欲望。看到美丽的女孩，他会欣赏，却没有欲望。在他最慌乱的时候，董墨涵表白了。当时的何佳，满心的自我厌恶与害怕，他很激烈的拒绝了董墨涵。很受伤害的对方也换了宿舍，不再与他说话，直到那个下午。

初夏的午后阳光没有那么刺眼，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的颜色正是翠绿，何佳在实验室里忙碌着。另一头是董墨涵在跟人打电话，他笑得十分开心，电话那头的人想必是十分得他的欢心。看了他一眼，何佳心里有点酸涩，他忍不住在想，如果当时没有拒绝董墨涵是不是现在也会这么开心。他摇摇头，把这有点可笑的念头驱逐出脑海。董墨涵已经挂了电话，向外走着。楼道里走过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董墨涵皱眉。那女人把包抓在手里，尖利着声音问：“你是董墨涵！”下意识的，董墨涵就摇头。女人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张集体合影，照片上是实验室的研究生师兄和他们几个人一起照的，女人问他：“那哪一个是？”

脑海里“嗡”的一下，董墨涵没想到，他的师兄兼男朋友竟然有女朋友。他胡乱一指身后说：“他马上就来了。”随即就快步离开。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一句尖锐的声音，好像指甲划过玻璃黑板，让人毛骨悚然，那是女人捏着嗓子尖叫的声音：“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变态！你敢勾引我老公！”

董墨涵悄悄的把头伸向走廊，却在那一刻顿住了呼吸。被女人用包使劲砸着的，是何佳。所有实验室的人都被惊出来了，很多老师也都走出办公室。有的试图上去拉架，却扯不住发疯的女人。何佳被女人追打着，逃到另一侧的楼梯口。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

“贱人！变态！死同性恋！你恶心不恶心！”女人一声比一声高，周围人看着何佳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虽然老师们在拉架，可更多的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董墨涵狠狠心，走下楼梯。却听到那边传来一片哗然的声音，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他不断的跑着，想把一切都抛在身后。而何佳，却被女人推下了楼梯，脑袋磕在墙角，鲜血在地面印染开来，触目惊心。

十三

“后来呢？你怎么这么傻，能替这种懦夫背黑锅！”韩宇扬气的手都在抖，他恨自己没有早早出现，没能保护好这个软软糯糯的人。何佳按住韩宇扬的手，有点哀伤的笑了：“你先听我说，后来的发展我也没想到。”

何佳伤得很重，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那个女人被保安抓走了，事情虽然已经交待清楚，知道自己打错了人，可何佳的名声也已经完全被败坏了。毕竟，来来往往的学生，不是每一个都会认识何佳。同性恋小三被正房打到住院，也成了学校里面最具爆炸性的新闻。何佳的爸妈来时，就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里。

好面子的何爸爸恼羞成怒，虽然大概知道其实是误会，可他还是在暴怒之下离开了，母亲留下来照顾昏迷的何佳。可谁知道，在何佳昏迷的这短短几天里，什么都不一样了。

董家是S省的望族，董爸爸更是省立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绝对不能允许家里出这样的丑闻。也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手段，那个女人一口咬定，自己找的就是何佳。更可怕的是，何佳的老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家，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好孩子何佳，其实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何妈妈被何爸爸暴跳如雷的电话招回去了。而何佳在醒来后的一周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什么叫做颠倒是非。董墨涵被家里圈起来，迅速被送出国。何佳回学校销假时，却被婉转的告知，因为影响太坏，所以被退学了。而那个研究生师兄和她的女朋友，也不知所踪。

“其实就算学校不退学，我估计也没办法念下去了，出事后醒来，我的记忆力和反应力也大不如前了。”何佳低着头，看着柜台面上的水渍，低声说着。

韩宇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此刻最后悔的就是刚没有揍那个姓董的。他只想把眼前这个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可最终他还是紧紧握住何佳的手，不住的放在唇边吻着，不停的说到：“抱歉，对不起，我出现的太晚了。”

伸手摸着那人的脖颈，何佳微笑着：“傻瓜，不是你的错，是我命不好。所幸的是，我导师对我很好，事发时他出国了，回来之后一直跟学校争取，说我太冤枉了，学校就给我在后勤安排了个工作。导师又资助我，我就开了这家奶茶店。”

何佳俯身，在那人的发顶轻轻的吻了下：“要不是这些事，我说不定不会遇到你。你看，这世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有得有失。我也不是没有怨恨过，可我没力量去为自己理论。”

韩宇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伸手将这人紧紧的锁在怀里。只想将他揉进骨血，再也不让他受一丝丝的伤害。何佳不住的轻抚着那人的背，虽然勒得很紧，可却觉得那样幸福。从未有过的巨大欢喜，一霎那间如烟花呼啸着直上夜空，绚丽绽放。

“咳咳！我说你们好歹注意点，这是公共场合！”吊儿郎当的声音让正情到深处的两个人迅速分开，陈夏一脸坏笑的看着他们：“我说兄弟们，是不是欠我个解释啊？”

“咳咳”韩宇扬有点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我以为你已经了解了，不用再做多余的解释了吧？”

“了解什么？”陈夏明知故问，一副欠打的样子，笑的贼贼的看向他们。

何佳脸通红的背过身，假装擦拭一点灰都没沾的货架。韩宇扬扬了扬拳头，冲着陈夏呲牙，陈夏手捂胸口一幅“我好怕啊”的样子。

“何佳！我要个柠檬水，得了你也别害羞啦！都是我兄弟，怕什么啊！”陈夏伸手去拍何佳的肩膀，被韩宇扬一把捏住。韩宇扬笑得欢，陈夏却呲牙咧嘴的不住叫疼。转身看到两个人这样，何佳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刚刚那些难过与阴暗的情绪，就这样一扫而空。有这样的朋友，真好！何佳心里默默的想着，手下的动作却更快了些。

阳光洒进有些昏暗的食堂里，何佳的皮肤白的透亮。淡淡的薄荷奶茶的香气在空中飘散，身旁的人露出温暖的笑靥，彼此就感到了最大的满足。

十四

“要不要上来坐一坐？”对面的人低着头，轻声问到。耳根后泛起淡淡的红色，看起来有几分诱人。韩宇扬心底欢呼一声，却还是维持着严肃的面部表情，其实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问到：“这……可以么？”

“可，可以的。”那人的耳垂也红了。韩宇扬心里的小人挑眉笑了，假装正经的说：“那好吧。”（韩先生你太勉为其难了）

何佳住的是间单身宿舍，其实是学校当时分给导师的房子，不过导师给了何佳而已。房间并不太大，一进门就看到底了。靠墙角摆了张不太大的床，对面是两张欧式的圈椅，中间有个小圆茶几，旁边靠墙放着一个布制的简易衣柜。另一个墙角里摆了个书架，后面被一个半高的水泥台子隔开了阳台和卫生间。地方虽然小，但干净整洁，归置收纳的很简单，清清爽爽的如同何佳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太花哨的做法，何佳只是端了杯牛奶给韩宇扬，热过的牛奶里加了可可粉，很香浓的味道溢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晚上还是不喝茶了，容易睡不好的。”何佳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很自然的靠着椅背。伸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小音箱，清越的琵琶声响起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韩宇扬实在没有想到，何佳竟然喜欢这种古老的乐器。

“是啊，听起来总有种很铿锵的感觉，你不觉得么？白居易说琵琶声是‘铮铮然’。”何佳笑着，抱着怀里的马克杯啜了一口牛奶，闭上眼发出微微的满足的叹息声。然后，他被吻住了。起身、弯腰、亲吻一连串的动作，韩宇扬实在是做的很流畅。

“被，被吻了……”何佳觉得脑袋里面已经成了一锅开水，不断的沸腾冒气。

“嘴唇真软，还有奶香！”韩宇扬心里已经乐开花了，终于亲到小老板了，一定要吻够本才行。后来韩宇扬一直笑话何佳是个小笨蛋，被吻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连换气都忘记了，何佳总是恼羞成怒的狠狠咬上这个坏人的肩头。

音乐声已经停止了，何佳躺在床上有点懊恼的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虾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就被这个人这么稀里糊涂的拐到这一步了。韩宇扬趴在床边，无奈的笑着，伸手戳戳何佳肉肉的小腰，结果那人又向里拱了拱。韩宇扬得寸进尺的爬上床，躺在何佳身旁，摸着对方滑滑的肩头，一幅吃饱喝足在剔牙的样子。

“别闹别扭了，我抱你去洗洗吧。然后给你吃点消炎药好不好？”韩宇扬凑到何佳的耳朵跟前温柔的说着，然后不出意料的看到那人的耳朵瞬间红透了。

“我，我自己去洗。”被子里面传来那人闷闷的声音。

“你能走动么？别闷着了，被子里好多细菌的。”韩宇扬试图把被子从何佳的头顶上扯下来，却失败了。

“我，我可以的。”何佳团着被子，慢慢的向床头挪去，脚刚一触地就觉得有点发软，结果最后还是被抱着草草的洗了个澡。

“你乖乖躺好，我出去去附近的药房买点外用药。”把人塞进被子里，韩宇扬准备穿衣服，何佳却一把拉住他：“别，别去了，这么晚了。”

韩宇扬温柔的摸了摸何佳的头发，又吻了他的额头一下：“没事，马上就回来了。”那人躲在被子里，只有一张脸露出来，看起来异常的乖，韩宇扬恨不得把他揉碎在怀里，真是稀罕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夜深了，实在太困的何佳变得昏昏沉沉的，朦胧中他又回到了那天的走廊。阳光透过一侧的窗户投射进来，干净的乳黄色地砖变得温暖。那个女人突然气势汹汹的从那一端走过来，他慌乱了想转身离开。这时身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人，看到他的背影，自己的心就沉下来了，他知道自己安全了。那人迎上那个女人，然后……“何佳，何佳”谁在叫我。

“何佳，何佳，起来抹了药再睡。”韩宇扬摇着睡得一塌糊涂的小胖。

“唔……别吵我。”小胖迷迷糊糊的，韩宇扬干脆把人翻过去，自己动手给小胖上药了。

轻手轻脚的上床，把软乎乎的老板揽在怀里，韩宇扬也有些困了。“这房子有点小了。”这是他睡着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情。

十五

眼看着年关将近，学校里的气氛也顿时紧张起来，毕竟期末考也就在眼前了，每天都能看到背着书包的学生急匆匆的行走在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的路上。不过已经研究生了，韩宇扬也没什么好焦心的，三篇论文一交这学期也就过去了。每天抱着电脑坐在何佳的奶茶柜台后面，看着小老板忙忙碌碌，心就觉得满了。这是他想要的幸福，平淡又温暖的生活。

期末这个时候，说慢不慢说快也很快，导师们纷纷回家了，作业下学期开学再交，写完的韩宇扬每天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然后寒假就彻底来临。何佳一边收拾着柜子里的茶和牛奶，一边问韩宇扬：“你哪天回家？”

“回家？”韩宇扬愣了下“你要回家么？”

“我哪里回得去。”何佳笑着说，不过语气中有微微的苦涩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