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重伤迟瑛为医治方便,暂住府上。
蒸好的药让灵芝端着进了寝房,抬眼便见小吉垂头候在一边,神色戚戚。迟瑛咳嗽一声,小吉自然是听见了,连忙向他请安。
“还是不吃?”
“嗯,打从回来就没见将军动过。”小吉难过道。
迟瑛望着床上如尸体一般僵硬,目光无神的司徒宇,无奈的长叹,“这又是何必呢。”示意让灵芝端着药碗站在自己身侧,一手强行捏开司徒宇的嘴巴,一手舀了药汤强灌下去。
迟瑛手里继续着无聊的灌药动作,嘴上却也不闲着,喋喋道,“我打小就看你不顺眼,做什么都是一副霸道蛮横的模样,从来不顾别人想法意见,动不动就给脸色耍心眼。跟你一块玩,实在憋屈。那日看着你被捅了几个窟窿,其实挺解气的。但想能这样伤你的,也就那一个了……这样想着,你也挺可怜的。”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迟瑛喂着药,嘴里自顾自的念叨,“知道你现在伤得重了,但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司徒翎那日见你快死的模样,都吓傻了,我是不在意他做了孤儿,好歹药王庄还是有能力收养的。但我号称“妙手回春”,你这样存心的寻死,就这样死了,你让我颜面何存?存心砸我招牌啊!”
见司徒宇还是不见分毫动静,灌药的手劲加大了不少,心里急躁,不死心的继续刺激道,“反正求而不得,你又死心眼非要他不可,那就干脆死了也好。我去告诉司徒翎陆仁嘉便是杀父仇人,让那孩子为你报仇去吧!”
“哼。”床上的人这时才见弱弱的低哼一声,依旧望着空洞的房顶,沙哑着声音幽幽道,“砸不了你招牌……”
“哟。舍得出声了。”迟瑛眼看着他终于肯再次开口说话,面上依旧玩世不恭,心里头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司徒宇低声道,“唤魏正扬前来见我,我有要事需要当面交待。”
司徒宇交待完这一句,迟瑛扶着他坐靠在床栏边,让婢女端来了温水给他漱了口,软磨硬泡又让他喝了点小米粥。
一忽儿魏正扬来了,迟瑛领着灵芝和屋内的仆人回避离开。
魏正扬望着司徒宇惨白失血的脸,心里泛苦,“将军……”
司徒宇唇边勾起一丝无奈,却隐隐有解脱的味道,“祸兮福所倚,我如今重伤便有了借口逃去与明王兵戎相见的局面,也好。我不发兵三皇子定会遣派你率兵与他一通出征。我要交待的事情只有一件,明王膝下唯有一个六岁的孙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定要护得他最后一丝血脉,我实在不忍见他绝后……”
第六十五章
翁钧豪重伤带着陆仁嘉一路策马疾奔,不辱使命将他安全护送到徐佩的白虎分堂。
血盟起源于漠北,且现任的盟主兰戈年近六十但无可否认的的确确是西域异族血统、褐发碧眼、手段残暴。血盟干的又是江中正义之士所不齿的暗杀,掳掠勾当,江湖白道早有一举歼灭、除之后快的意味。再之发生了血洗王家庄一事,分明就是一根导火线,在一定程度上大大刺激加速了反抗血盟的白道势力力量不断凝聚壮大。由此,血盟设在中原的秘密联络点自然不敢正大光明。陆仁嘉落脚的白虎分堂,面上便是一家口碑极好的绸缎商家的宅院。
翁钧豪的伤势让龙婥兮有些出乎意料,望着陆仁嘉眼底的笑意加深不少,看来这个男人在司徒宇心中的分量还不浅。
大夫把过脉,开了方子留话交待,翁钧豪伤到了肺叶百日之内忌讳动武练功,用药调理且日后不可动怒动气便无大碍。
大夫走后不待龙婥兮开口询问,翁钧豪双目带着感激望着一旁呆滞的陆仁嘉道,“若不是陆三在背后助我,恐今日世上便再无我翁钧豪一人了。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陆仁嘉又被他提起伤司徒宇一事,心下无端一阵慌张,手指不由曲起握拳,却极力排斥回想那一幕,心里抱着侥幸,那样厉害的人物应该不会死吧……尽管心里慌乱如麻面上却还算淡定,挤出个笑容敷衍道,“当时真是惊险,我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厢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名小厮附耳与龙婥兮低声报道,“副堂主,玄武堂的沈源求见。”
龙婥兮微微蹙了下眉头,偏偏挑在这时候玄武堂堂主雷长风派遣了贴身侍卫沈源来徐佩,消息可真是灵通。救人的时候不见动静,人到手了他倒恬不知耻要来捡这个现成便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想到此处,不由正眼瞧了陆仁嘉一眼。血盟,朱雀堂的三席高级刺客陆寒声,两年前屠杀王家庄之后便销声匿迹。两年之后却无意间让平冲在京都遇见,一身武功尽废、失忆、外观如正常人无异,却成为了疆场上号称冷面修罗的司徒宇的男宠。而自己的顶头上属,白虎堂堂主洪懿,却在得知陆寒声还生还人世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当下毫不犹豫对自己下达了密令,全力协助平冲将陆寒声从将军府救出,且绝不许平冲将他带回朱雀堂。言下之意便是要自己务必将人亲自带给他,洪懿居然开口要陆寒声!她怎能不好奇、在意,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视乎要看出个究竟端倪。面如敷粉、长身玉立,不可否认陆寒声的确是生了副雌雄莫辨的好皮囊,龙婥兮微微眯起的眼带着一丝轻蔑,玄武堂的雷长风血盟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居然也看上了他,这真是让人浮想联翩,明明身为男子却像女人一般雌伏于男人身下承欢,一身正经八百的月白长袍下到底是包裹着怎样淫荡的身体,能够这样让男人为他着迷。
龙婥兮对着陆仁嘉唇角上钩,微笑道,“陆三一路颠簸,我想也累了。阿福你且领着三爷去东院的客房歇息。”
陆仁嘉站在一边见她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开口说话也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如此霸道强悍的性格本就不讨陆仁嘉的喜欢,且还是个女人就更让人招架不住了,陆仁嘉本能的排斥着与龙婥兮的接触,但也不想反驳她的安排。一来自己的确是累了,二来徐佩是她的管辖地,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当下面上和悦道,“如此有劳龙副堂主打点招待了。”
“应当的。”龙婥兮看着陆仁嘉乖乖的和阿福下去,这才让前来通报的小厮领着前往厅堂。
沈源明显已经等待有段时间了,两手背腰立在大厅中央。转身见从侧门出来的龙婥兮连忙行礼,“见过龙副堂主,别来无恙。”
龙婥兮微微一笑,“沈大哥可是稀客难得来我徐佩一回,且明日婥兮正巧有空,择日不如撞日,便带领沈大哥一览我徐佩风光,小住几日可好?”
沈源连连摇头,“多谢龙副堂主美意,心领了。只是沈某奉家主人之命前来邀请朱雀堂的陆三席,陆三席与家主人曾经有个约定,家主人得知陆三席大难不死,决意要完成当日的约定。望龙副堂主成人之美,家主人感激不尽。”
龙婥兮心里冷笑,少拿雷长风压我,我可不怕。听他这样说来,故意做出一副惊讶惋惜的模样,开口道,“原来雷堂主与陆三席还有这样一个约定,可不巧了。我接受平冲的求救,拨去人马将他救出将军府,本要留他小住,岂知平冲与陆三席两人执意要回朱雀堂,强留不得便只好答应放他二人离开。此二人也才刚走不久,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沈大哥眼下追去应该能追得上。”
龙婥兮一席话说的恳切之至,沈源自然是信了。当下一拍大腿,对着龙婥兮抱拳道,“多谢龙副堂主相告,沈某这便动身前去追赶。告辞。”
龙婥兮眼见打发了沈源,转身往内院走去。哪知刚送走一个烫手的,又来一个棘手的。
平冲得知陆仁嘉已安全被救回,自然开心。一得消息立马飞奔到东院的客房,真真切切看着他安然无恙才放心。
陆仁嘉见他面上的喜悦十足十的真,心里明白估计真在意他的也就眼前一个平冲。血盟还未踏足,里头的人物只见识过一个龙婥兮已经够让他脑壳疼的了,真要是被这样一群聪明狠辣的魔物缠身,自己陆寒声的身份不到半月也拆穿的差不多,离死不远了。保命很重要的!当下岂敢马虎,收起一脸的疲倦。要离开徐佩自己不会武功,谈何容易,不如利用平冲,他武功不见好,但对付守门的侍卫还是绰绰有余,便先带上他离开徐佩,之后在甩掉他,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番思绪下来,正经严肃的对着平冲道,“我已脱离将军府,恐呆在此处司徒宇追杀上来,反倒连累了龙副堂主。我受她救助大恩还未报答,又岂能再拖累她。不如你我二人留下字条,不辞而别。就你我二人行路乔转打扮谨慎些回朱雀堂还是不成大碍的。己所能及,又何必劳烦他人。”
陆仁嘉一番话说下来的头头是道句句发乎情理,平冲也找不到任何一丝反驳的地方,当下望着陆仁嘉,见他双目坚决,便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离开陆仁嘉,平冲左右思量下来。龙婥兮对他礼遇有加,为救陆寒声逃出囚笼还牺牲了两名手下,可谓是尽心尽力不惜代价。如若真这样不辞而别,未免太见外。且龙婥兮为人和善大度,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自己不如找她挑明了说,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定能体谅自己与陆寒声的一番苦心,放两人通行。
这样想着便立马动身,这便出现了龙婥兮刚送走沈源回内院的一幕与平冲相遇的一幕。
平冲本就是直率的性子,下定决心便一吐为快,将陆仁嘉那番意思诚恳的表达了出来。
岂料得到的却是龙婥兮一声无奈的长叹,望着平冲和气道,“陆三果真情义中人,我深感欣慰。听你这般说来,我本应当要放行的。只是我已将此事禀告堂主,堂主命我务必将你二人完好无损的护送回朱雀堂。他已下令,我又岂敢不遵从,如若放你二人通行,正如陆三所说,碰上司徒宇的追兵,陆三武功尽失遇上追兵你二人处境可想而知,你又怎么忍心看他再受罪颠簸?万一陆三有个闪失我又如何向堂主交待?平冲,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这……”平冲让龙婥兮发话一堵,如若再做坚持便是为难于她,当下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且经他提醒,脑海里不由回想陆仁嘉那消瘦单薄的身影,那样高傲自负的人,失忆不知过去曾经、武功尽失、且还被司徒宇强占沦为禁脔。他受的苦也够多了,怎么能再让他承受苦楚。自己跟随他左右的日子虽不长久,但曾经有过的主仆情分还在。龙婥兮说的对,这样的陆寒声,他又怎忍心眼见他受苦。
龙婥兮见他神色犹豫,知他已开始动摇,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平冲你也是个明白人,就不要辜负堂主与我的心意了。如若是陆三恐夜长梦多,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就动身回朱雀堂,你看如何?”
“嗯。权听龙副堂主安排。”平冲心里感激着龙婥兮与白虎堂正堂主洪懿,两人真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又不免为自己庆幸,幸好当初自己奔来徐佩求见了龙婥兮,要不陆寒声现下便是被囚禁在将军府,受着司徒宇的折辱压榨。
如此平冲自然回头将自己遇见龙婥兮以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与陆仁嘉说了。
陆仁嘉无力的靠在墙上,单手扶额,无力的睨视着身旁规矩站立的平冲,罢了,用人不利,眼前的平冲一副呆憨的模样,哪里及得上知秋一分。看来血盟是去定了,以后还得自求多福了。
平冲看着陆仁嘉神色疲惫,连忙关切道,“陆爷这一路可有伤到?”
“没有。”陆仁嘉冷冷清清的回应一句,抬眼看他,心里又觉得烦,干脆摆手让他下去眼不见为净,于是开口道,“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平冲点点头,正要走。
陆仁嘉心下忽然闪过一丝焦急,拉住平冲手臂,低声问道,“平冲你在朱雀堂可是负责联络收集情报?”
平冲一愣,“陆爷可有吩咐,需要打探消息?”
陆仁嘉用力的点头,沉默半饷,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我想知道司徒宇到底死了没有。”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害怕被看穿一般陆仁嘉连忙愤恨解释道,“我被他囚禁受他折辱,自然是希望他不得好死。你打探来消息他若死了,我定要大摆宴席,彻夜歌舞庆祝。”
平冲听他这样解释下来,心里的疑问顿消。陆寒声与司徒宇苦大仇深,打探的死讯自然是为了一雪心头之恨,又岂会有其他的感情,自己真是想太多了。郑重的点头道,“陆爷放心吧,明日我便放暗号,让手下尽快去宣州打探虚实。”
第六十六章
平冲办事还算干练,下达的命令不出一日已经得到答案。司徒宇未死,但伤在内脏,复原不易。陆仁嘉听得他没死,心里稍微感宽慰。那一刀便算是他对自己施虐的报应,让他尝点苦头也好!再者宣州城外林波山,迟瑛一心候着昭华不会离开,司徒宇重伤他定不会见死不救,他又岂会落下什么残疾病根。
眼看着一干人等行路数,路上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龙婥兮本提防着中途会遇上司徒宇人马,拦路劫杀,岂料对方没有丝毫的动作,部下们已经渐渐放松了警惕,龙婥兮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眼看着离血盟越来越近,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任何的闪失。便下令今夜不做休息,连夜赶路。陆仁嘉接连骑马数日,屁股和腿疼的厉害,眼巴巴的盼着今晚在哪家野店休憩,泡澡放松身体,如今却打了水漂。心里自然不舒服,一赌气停了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骑了。龙婥兮斜眼瞟了他一眼,心里不免鄙夷,偏偏你细白女儿态,娇弱似处子,好生娇贵呢!虽然心下反感但还是招手唤来下人给他安排了马车。
陆仁嘉一看下人套来的马车,说是马车还真是抬举它了,这根本就是一块木板加两个车轱辘,基本的连顶盖都没有!拉货的板车呢!当下气得脸色发青两眼翻白。
龙婥兮自然是将他的气闷的样子尽收眼底,心里解气。面上却一派严厉斥责那套马车的奴仆,愤然道,“你这牵来的是什么马车!你不知道陆爷的身体娇贵着呢!岂是你能怠慢的!”
陆仁嘉让龙婥兮一语双关、带刺的话羞得脖颈通红,心里直嘀咕,他一个下人敢弄这样的车来,若没有你的指示,他有这样的胆?!你要整我又装什么好人!恶心!
那奴仆被龙婥兮一声喝斥吓得连忙跪下,委屈道,“小的到了野店就只有这车了,小的没法子!”
“混账!少来糊弄我!这荒郊野岭的寻到一处野店会不备两三辆马车挣银钱?你到的是哪家野店!还是你存心不让陆爷好过?”
“小的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的也不敢啊!”说着全不顾及疼痛“啪啪”就往地上给龙婥兮磕头,三两下便将额头磕破渗出血水。
这戏码当真演的如火纯清不无出彩。陆仁嘉冷眼看着龙婥兮那虚情假意的斥责,面上淡淡的不做表态,站立一边不发一语。
龙婥兮本想陆仁嘉会开口解围。岂料他竟做出一副全然旁观的冷漠。他不开口,她也不能不追究奴仆的过失,当下只能咬牙将戏码演下去,下令赏了奴仆十个掌掴,撤去奴仆马匹,让他步行小跑跟在队伍后头以示惩戒。
陆仁嘉坐着那简陋的马车,两手还得紧紧抓着木板边缘,几经摩擦之下自然起了水泡,心里对龙婥兮的恨意又深了不少。倒是如此,车上颠簸也不敢大意,深怕一个大意被颠簸下马车,他可丢不起那脸面。眼望前路茫茫,打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没有一日是他如意的,命运真如水上浮萍一般漂泊无依。陆仁嘉越想越感伤,末了换做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