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赶路到第二日东方既白,陆仁嘉身体疲惫至极,昏沉之间差点滚下马车,一旁的平冲连忙下马将他抱住,昏睡之间的陆仁嘉只觉得跌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可鼻尖陌生的气息却让他猛地一阵,慌张地睁开眼,与平冲四目相对,见对方是平冲,心里却无端失落起来。
平冲被他无声的望着根本不知道陆仁嘉心里的想法,心下惶然。连忙松手,为自己的逾越结结巴巴的道歉,“对不起,我见陆爷差点跌下马车,我……”
陆仁嘉苦笑着摇头,为了避免自己再掉下去伸手抓了缰绳,端正的跪坐起来。脑子却不可抑制的想起平冲的怀抱,自己刚才真以为是……是他……怎么会?烦躁的摇头,真是下贱,想他做什么,还嫌被折磨的不够?
又行了几里路,天色大亮,只是前方还有晨雾看不真切。耳边却听见然闷闷响起欢呼声,陆仁嘉侧脸不解望着平冲。
平冲面上也有喜悦之色,欢喜道,“陆爷前方不远有座石桥,过了便到不老峰。我们马上就要到血盟了。”
话毕,策马过了石桥。前行渐入一片片连绵的矮丘,远处开始出现大片山影。终于入了不老峰山脚的森林,见四周植被茂密,绿叶青葱。百里内密树森罗,蔽日撑天;近则数十里内,异杉老柏合三人抱者,连络山坞。大有“满山乔木夹道,密布上下,入行绿幕之中”的感慨。称此山为“不老”,倒也合情合理。
队伍行至半山腰,扬起脸便可见那高大宏伟庄园也似的建筑。陆仁嘉见众人下马,知是已经到了血盟的总部。路口山道上已见有玄色衣袍腰上裹着白色束带,背上背着长剑的少男少女守在路口,见来者是龙婥兮纷纷行礼放行。
龙婥兮回首微笑着对陆仁嘉邀请道,“堂主两年不见陆三甚是想念,可否请陆三前去白虎堂一见。”
自己是她一手从将军府中救出来,虽在路上刁难过自己,但面上自己乃欠她人情,如今她开口且语气诚恳,心下一百个不愿意但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当下只能点头。
他脚下老实的跟着龙婥兮,心里却暗暗嘀咕,也不知那白虎堂堂主长什么,脑子里翻过七八个面貌丑陋的老翁,想到可笑处,难免笑出声。
龙婥兮又哪里懂得,扭过脸问他,“你笑什么?”
“没有。”陆仁嘉当即否认。
走过一道青石铺就的小路,见几块巨石天然垒就一个略有坡度的平台,平台左右生有蓬勃的油菜花,点点金黄于风中摇曳,越发清幽。再走几步扬起脸便见一座玉白石亭,隐约瞧见亭中站立一名紫衣人。
走近一看,陆仁嘉呼吸一窒,这便是白虎堂堂主。见此人大概二十五六的年龄,生的俊秀无匹,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下一点多情的泪痣,薄唇虽怒而若笑。便是此时随意坐在一处,神态之间自有股意气风流。
“见过堂主,这便是陆三席陆寒声。”龙婥兮对着男人行一礼。
洪懿勾起薄唇微微一笑,也不在意陆仁嘉的失礼,一拂袖示意陆仁嘉坐下说话。
陆仁嘉这才醒悟,慌忙收起那直勾勾的眼神,面上略有尴尬,“陆寒声见过洪堂主。”
“不必多礼。坐下吧。”洪懿面上虽温和,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堂主气派,多少还是夹带了一股淡淡的威慑力。
陆仁嘉拘谨的坐下,正在好奇对方叫自己来的目的,他已开口和煦道,“寒声死而复生堪称一段奇闻,果真吉人天相是也。本尊自幼喜研药物,略懂医术,听闻你之事,心里为你怜惜。眼下不如让本尊为你诊断诊断,看看还能医治否。”
“能恢复武功?”陆仁嘉好奇,连忙伸出手腕,让对方把脉。
洪懿两指搭上陆仁嘉脉门,感受着他脉搏跳动。脉象正常只是稍有浮弱,应是昨夜连夜赶路所致。再测他内力,不由蹙眉,丹田内空无一物,哪里有十几年练武真气存在,难道是被人强行废去?若是被废去武功,脉络本应受损,又岂会……
洪懿直觉此事定不简答,放开陆仁嘉微笑问,“寒声脉络没有丝毫亏损迹象,消失的却只有那十几年的练武真气,本尊还是从未闻见这般怪异的景象,心里也不免好奇当日你的境遇,可是遇上高人搭救?如若是定当携礼相报。”
陆仁嘉眼珠子一转,洪懿莫非有心结交江湖能人异士?想拉拢人心?不过让你失望了,没有什么神医游侠的奇闻轶事,老子是穿来的,穿来时这身体便是这样古怪了。不过看着他认真期待的脸孔,又想起龙婥兮在路上对自己的刁难,心下顿生一计,开口道,“当日情形,事过多时已记不大清。我重伤神志不明,依稀有些映像是遇上一位白头老翁他身上似有佩戴铜铃,走路时铜铃撞击声音清脆悦耳。清醒之时,自己躺在一间茅草屋内,已不见他人影行踪。当时也想过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便打起精神等待他再次到来,好看清他的面目他日报恩。岂料每每他来,自己都是头昏脑胀,根本不能瞧见他的模样,如此过了大半月,身体渐渐复原,精神也好大半,却再也不见老翁来了。想来这便是江湖中施恩不求报的侠义之士。”
洪懿听他说得如此玄妙,江湖之中何时出现这样医术高超的神人,他还从未听闻,若是能得己用或得到真传,再好不过。当下发问,“那你后来可还有再去寻过他?”
“在那出茅屋又等了半月有余,终是不见他踪影,便放弃了。”陆仁嘉见他面上兴味不减,心里知他是信了。转而神态诚恳道,“我的心里一直都抱着报答老翁的想法,却寻不到他踪迹,视此为人生大憾。寒声受洪堂主营救之恩还未报答,如今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洪懿心里自然清楚对方所求之事,真是正中下怀,“寒声何故说这样见外的话,但说无妨。”
“洪堂主神通广大,耳目遍及天涯。寒声人单力薄,人海茫茫寻找那老者真如大海捞针,洪堂主若愿祝我一臂之力,我愿做牛马相报答。”
洪懿大笑,一拍陆寒声的肩膀,义不容辞道,“本尊愿意为你出这份力,且本尊也想一睹那神医风采,乐意之至。你且说说那茅草屋建在何处,那老者长什么模样。”
陆仁嘉撒谎堪称一绝,往往十句话中真假参半,常常让人不能分辨。他此时正在兴头上存心了要整龙婥兮,便将那茅屋尽往苦寒不毛之地吹,将神医老者说得玄乎其神,勾得洪懿心痒痒。末了他便站起身扬手唤来龙婥兮,眼底满是信任与期盼,低声吩咐道,“婥兮寻找那神医老者之事便全权交于你了。”
龙婥兮望着站在原地,两人相望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信任,心里一暖,面上带着甜甜的笑意,朗声道,“婥兮,自不会辜负堂主重托。”
陆仁嘉在心里暗笑,此去塞外虽是春季,那处冰雪却还未融化,天气恶劣,且还有饿狼当道,马贼肆虐。知道你武功甚好,但凡往那处走一朝也够你受的了!
洪懿让龙婥兮送走陆仁嘉后,从暗处跳出一个迅捷的身影,来人从背后出现似水蛇一般缠上他的身体,暧昧的往他耳边吹着热气,咯咯调笑道,“可要我暗中观察陆寒声和朱雀堂那老狐狸的动静?”
洪懿拉下女子的手腕,将他搂自己的怀里,单手勾着她下巴,笑道,“绿蔓真是懂我的心。”
第六十七章
眼见他随着龙婥兮出来,平冲对着二人施一礼,规矩的走到陆仁嘉身后。
陆仁嘉对着龙婥兮抱拳,主仆两人告辞。
平冲引着他往南边的山林行去,脚下的道路平且宽完全足够两马并行,走不多时便见山林后头有两座相连着的大院,门口一列黑衣侍卫把守。外观虽不如将军府宏伟气魄,但架势却有过而不及。
陆仁嘉与平冲脚才踏进朱雀堂,大堂之内迎面走出一位模样三十五六的青衣男子身后还带着两名下人,对着陆仁嘉微微一笑,态度还算和善。
陆仁嘉一愣,身旁的平冲连忙介绍道,“这位是舒纳,堂主身边的舒总管。”
舒纳点头,对着陆仁嘉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谦和开口道,“舒某奉堂主之命在此接见两位,两位一路颠簸赶路想必疲惫之极,舒某已经吩咐下人,将陆三席在西苑的小楼清扫干净,准备好了热水洗浴,今夜休息一番。堂主明日自会传唤你二人。”
“多谢舒总管打点。那我二人便退下了。”平冲对着舒纳行一礼。
领着陆仁嘉穿过一道长廊,进了一个圆拱门,一路直走,耳听远处有潺潺流水声,叮叮咚咚甚是好听,一路进去,视野渐渐开阔,里头似别有洞天大片的绿树乔木,鼻尖仿佛又嗅到山林的清新的气息。没想到这宅院当中竟藏着这样一处靠山而筑的小楼,白墙青瓦小巧别致,莫名觉得熟悉。是了,将军府里的昭华最是喜欢这样清幽雅静的地方了。当下望着这小楼更是满意,笑问道,“你我二人可是住在此处?”
“正是,陆爷莫非记得这地方?”平冲喜出望外,想着对方莫非触景生情,想起什么了。
陆仁嘉摇摇头,无奈的耸肩。
两人进了小楼,平冲见屋内果真收拾的一尘不染,家具摆件也如同当初毫无丝毫变动。仿佛屋中的主人从不曾离开。陆仁嘉随意的走动,也不急着去洗浴休息,顺着楼梯往上爬,毕竟山林潮湿,寝室书屋均设二楼。推开书房的门,房中虽是经过一番打扫整顿,但毕竟两年不曾有人来过,乍一开门,扑鼻的霉味让陆仁嘉忍不住皱了眉头。走进屋子,见墙壁之上挂的全是兵器,惟独书案对面的壁上挂着一副狂草,下笔如龙飞蛇走,干湿相应,大小对比,他虽不会评析,但看着也挺美。
跟在身后的平冲见他在看字画,站在身后道,“这幅墨宝是出自陆爷之手,是您最喜爱的作品,堂主当日看见,还夸奖了。您看着可有印象?”
陆仁嘉忍不住又看了两眼,真没想到这个陆寒声还写着一手好字,开口道,“这些我已全没映像。”听他提起朱雀堂堂主,又问,“堂主叫什么名字?脾性为人怎样?我脑内空空却想知道他的事情,你告诉我吧,明日他召唤去了,我也好应对。”
平冲听去眉头一皱,两年前亲如父子的师徒二人已不复存在。心里不免同情朱雀堂堂主谢吉天,他老人家若见得陆寒声用路人一般陌生的眼神望着他,心里又会是做何感想,“陆爷,堂主单姓谢名吉天,您是堂主老人家唯一的入室弟子,堂主为人虽严厉不苟言笑,但极为器重的人便是你。他老人家听闻您失忆了,广招医士要为您看诊医病。他待您极好的。”
听着平冲声情并茂的解说,再看他脸上全无遮掩的真诚坦然。陆仁嘉微笑不做言语,心里却在计较,这个谢吉天态度真叫人捉摸不定,倘若真如平冲所言那么在意器重陆寒声这个唯一的入室弟子。得知弟子死而复生回到朱雀堂,难道不应该激动喜悦?为何不见他第一时间前来一睹徒弟状况,却又模棱两可派了个舒纳接见。陆仁嘉叹口气,恐怕这个谢吉天与陆寒声的关系远不是面上看得那般友爱和睦。想到此处心里对谢吉天自然而然存着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戒备。
陆仁嘉打发了平冲,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寝房内干净整洁,床铺上的被褥晒过太阳松软温暖,他和衣躺下,两只眼空洞的望着半开的窗子,目光描绘着窗户上那精雕细琢的花纹,面对此刻的安定平静竟然有种幻如隔世的错觉。
日暮西辞大地青黑,小楼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夜间只闻虫鸣鸟叫,半点人声也无。
平冲做好饭菜,擦干净手,往二楼唤陆仁嘉用饭。
大厅内点着两盏油灯,两人对坐一张小桌前,陆仁嘉本就不饿,随意的扒了两口饭便停下,平冲见他不吃,指着桌上的饭菜问,“可是不合胃口?”
“没有,菜做的很好。是我自己不想吃。”
眼看着他站起身似要出门,平冲脱口而出问道,“陆爷,你去哪?”
陆仁嘉本性放‘荡不喜拘束,在将军府里被囚禁着委委屈屈过了两年,如今这个男人也要来管,当下反感的冷了脸,嗤笑一声,“我要去哪?可还要向你禀告?”
平冲也未料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会引得他发怒,当下识相的闭了嘴,弯腰收拾碗筷,在不敢多说。
陆仁嘉见他沉默,也后悔自己方才发话重了,但要自己开口向对方道歉,他又拉不下那脸,且觉得没有必要。转身去屋内找了灯笼,自己点上,掌了灯火便推门出去。
平冲见他一个人真出去了,想着他失忆根本不熟悉院内的路线,朱雀堂虽不大,但布局精巧,屋宇之间的构造大都相同,生人入内很容易迷失走丢。且建筑与四面群山隐隐相连,若是往后山方向行去,堂主在那处设有暗牢,圈养有饿狼猛虎。他若无意进入,又不会武,如何是好?
平冲想到此处,心脏收紧只觉得后背发麻。丢了手中的碗筷,立刻尾追而去。
陆寒声的轻功在血盟数一数二,那也是他武功没废时的事,哪里知道不过片刻功夫,平冲追出来四周空空哪里还是人影,入目的道路东西南北各通一方。他会去哪?
正当疑惑之际,忽见前方树林若隐若现一点豆大的晕黄。平冲眼前一亮,就说他不会武能走多远,欣喜之余急忙提足往那处奔去。仅是到了林间已不见了灯火的影子,心里迷糊纳闷,眼前黑影如鬼魅一晃即逝,耳边快速刮过一阵疾速风声,声音再熟悉不过是轻功,脚步轻稳落地的风声。多年从事隐秘工作的平冲登时全身警戒,刺客的直觉隐隐让他察觉,今夜许是要发生点什么。
刺客的本能使得平冲被那股淡淡的诡异杀气与血腥吸引着,毫不犹豫的迈开脚步隐秘的跟了过去。他做的就是调查跟踪的行当,自有不被对手察觉的看家本事。那黑衣人及是熟悉朱雀堂的地形,绕出树林不过瞬间又迅捷无声息的潜入了堂主的内院。看来这人是血盟中人,熟悉的阴谋的味道。
平冲有片刻犹豫再跨一步进了谢吉天的领地其中的秘密不是他能听得的,也不是他能承受的。他脑子虽清醒知道后果,身体却不被控制仿佛被施蛊惑般,猫儿般翻过了城墙,鬼使神差的进了内院。
见那人敏捷技巧的避开守卫巡逻的侍卫,贴身的夜行衣与黑暗混在一处,下一步黑衣人一跃上了屋顶,疾步飞走。平冲躲藏于假山砌石,一双眼是夜里的侦查猎物的猫头鹰般时刻注意着猎物的动向,见那人飞身向下一跃,落入堂主内院女眷居住的院落。
瞬间如同天雷轰顶,惊天的秘密在脑内炸开。身体似兴奋又似震惊猛的一颤,后背隐隐冒出汗濡湿衣服,在进入堂主院子之时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但也未料到如此棘手严重。是进?是退?也许再前进一步便是禁忌,便是杀身之祸,万劫不复。但刺客训练有素的身体和本能让他兴奋,他想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平冲旋身飞上屋顶,小心翼翼的掀开屋顶的青瓦,屋内明烛如炬。屏风后头那黑衣人快速的解衣宽带,露出玉白的肌肤。平冲见此幕两颊如同火烧,非礼勿视。虽然别扭,但偷窥到这样香艳的一幕心间隐隐又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巴不得对方脱光才好。但那女子穿戴整齐,回转身体的刹那,平冲心脏猛地一窒,竟然是绿蔓。堂主最宠爱的小妾!
不待他从这震惊的一幕醒悟,房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绿蔓才刚回来,惊闻敲门声眉头一蹙大声叫道,“谁呀?”
“是我。”低沉的男音,绿蔓如闻鬼泣般惊恐。当下急忙弯腰将夜行衣藏匿于房中的红漆木箱中。慌忙解开胸前两粒衣扣,不忙不忙的去开门。
平冲往下看,来人年纪近半百,双鬓有几丝霜白,长须垂胸。这不是谢吉天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