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半日,两人下马将马匹拴好。岳承修懒洋洋的寻了块草垛坐下休息,陆仁嘉解下水囊仰头痛饮却丧气的发现里头半点水滴也无。
岳承修善解人意的将自己的丢过来给他,陆仁嘉自然不客气。
山林之中绿阴蔽空,鸟叫虫鸣格外清晰越发清幽。静下心来细听,此地不远处似有潺潺流水之声,陆仁嘉大为受用,对着岳承修道,“你在此等我,我去装水。”
岳承修两手交叠在脑后侧身躺下,闭上眼睛打算安排下一步动向。却听闻不远处一声尖叫,“岳承修救我!我不会水!快快救我!”
岳承修心下一沉,长腿使上轻功,眨眼间便冲到事发之地。眼见陆仁嘉身处河中央,浑身湿淋,吃力的抬高胳膊,慌张的呼救。他脑子“嗡”的一声毫不犹疑跳入河中,迅速游到陆仁嘉身边,伸手将他往自己怀里带。对方非常配合的滑进他的胸怀,却是死命的将他往水里拖。岳承修救人不成反倒被狡诈的“落水者”拖下水猛呛了几口,低头惊见对方眼底闪过一丝得色,根本没有落水的慌张,岳承修气得咬牙一把推开他,赌气的游回岸边。
陆仁嘉浮出水面,望着岸边某人锅底灰似的脸,哈哈大笑,“真是小气和你逗着玩呢?这水多干净,反正也湿得透彻了,不如脱了下水,我给你搓澡当作赔罪。”
“不必!”某人气轰轰的站起身,扭头就走。完全不领情。
陆仁嘉吐吐舌头,游回岸边。跟在岳承修屁股后头,低声下气赔不是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就去收拾柴火,生火烘衣服。对不起,下次不敢啦!”
气头上的某人置若罔闻。
这会儿,陆仁嘉寻了干柴生起篝火。大大方方脱了黏在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身上仅仅剩下一件亵裤。对着篝火毫不在意的撑着手中的衣袍烘着,时不时的拿眼角偷偷瞟着距离自己甚远的某人,混不在意道,“脱了吧,何苦呢?万一染了风寒就是我的罪过了。过来吧,我给你烘干。”
那人似石化的雕像无动于衷。
陆仁嘉玩味的一挑眉,恶向胆边生。调戏道,“你在害羞吗?我的青龙堂堂主莫非是女儿身?如此羞涩可人,真真叫人望之销魂。”说着壮起贼胆,慢慢靠近,狼爪伸向岳承修的胸膛,还未碰触到手腕便被狠狠的抓住,对上一双千年寒冰似的眼眸,“我想你闹够了吧!”
陆仁嘉吓得一缩,无辜的眨眼睛,小声辩解道,“我是真的担心你着凉。”
“我晒会儿太阳就好了!”对方分毫不领情,松开他的手,反感的闭了眼。
陆仁嘉咬着下唇,乖乖的坐会篝火边上,继续烘手里的衣服。目不转睛的望着岳承修笔挺的背影,见他湿漉的衣服下摆淌下的水都湿了一圈土地。顿时悔不当初,他万一要是真的染了风寒生病了怎么办!自己不过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疤罢了。这头犟驴!
陆仁嘉到底心软,不死心的开口劝解道,“要不这样吧,我的衣服快干了。你把身上的湿衣脱了我来烘,我的给你裹着。”末了又不放心的补充一句,“我不偷看你。”我正大光明的看。
没有动静,连搭都不搭理,彻底的被忽略了。
陆仁嘉长叹一声,算了!要是真病了自己负责照顾吧。不怀好意的望着某人,到时候……嘿嘿,生病了更好下手啊!
第七十五章
日已西沉,树林之中渐起薄雾空气阴湿,视野里不再如饷午明亮可视随着时间推移幽幽转暗,前方杂草丛生且道路不平,两人只能下马徒步牵马而行。陆仁嘉捡了小树枝左右扫着过膝的杂草,以防脚下陷阱深坑。
黑压压阴惨惨的林间偶有乌鸦呱叫,不知名的鸟快速掠过头顶,耳边犹有振翅之声,行走时杂草擦着衣摆窸窸窣窣,越发凸显森林之死寂肃杀。
陆仁嘉跟在岳承修后头,也知再走片刻便可到达目的地。他满心矛盾,面色戚戚,一个大男人开口说怕鬼,实在没那脸开口。硬着头皮一声不吭的默默行走着。
两人行到墓陵天色已黑,好在墨空之中尚有一轮明月为之照明。王氏陵园土地宽广,大小坟冢林立不等,可怜的是王氏惨遭灭门,连陵园亦不能幸免,曾经的气派雄伟已荡然无存,眼下整座陵园残缺破败,杂丛丛生,墓碑散乱,更甚者掘坟挖棺,暴尸荒野……
岳承修撕掉衣服下摆,包裹在树枝上用火折子点燃,做成简易的火把。火光之下,陆仁嘉看着眼前惨绝恐怖的画面,吓得浑身一个机灵赶紧往岳承修的方向靠拢一步,不解道,“怎么会这样?”
“王家也算是豪门大户,满门均灭。活人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死人。”岳承修寒冰似的声音此时听来格外的冷血。
“你的意思是盗墓者所为?”陆仁嘉寻思。
“是不是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关。”岳承修独身进入陵园,绕着各个大小不等的坟冢借着火把的光亮查看墓碑上的刻字。
陆仁嘉才懒得动,那陵园中满地尸骸虽是腐烂干净只剩白骨,看在眼里还是毛骨悚然,他不屑沾那晦气,对着岳承修催促道,“天色这么暗,火把能看清什么。眼下我们还是寻个地方落脚,明日再来。”
岳承修点头表示同意,却故意将腰上挂的玉雕纹饰扯下丢在坟地。转身毫不犹豫的随着陆仁嘉离开。
两人牵马出了曲折窄小的山径,总算看见一条能勉强能称之为路的黄土地,陆仁嘉突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开心的爬上马背,解放了两条不甚疲乏的腿。策马疾驰小一会儿,霜白的月色下朦朦胧胧看见前方有片黑影,像是废弃的茅屋。真真是柳暗花明,陆仁嘉喜不自禁。
陆仁嘉拾柴,岳承修生火。两人吃了白天准备的干粮,岳承修将屋内散乱的稻草收拾整齐,堆砌了厚厚一层对着陆仁嘉勾勾手指,“今晚你睡这吧。”
陆仁嘉咽下最后一口烙饼,支吾道,“那你睡哪?”
“我守夜。”岳承修面无表情的往火堆添了干柴,冥黑的瞳孔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闪烁着捉摸不定的亮光。
“哦。”陆仁嘉应一声,听话的爬到草垛上躺好,侧身望着守在火堆边一动不动的岳承修。心里出奇的安宁,脑内回拨着今日午时自己落水的那一幕,他脸上虽带着面具,可他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对方的惊骇恐慌。自己是被他周全的呵护着,对一个陌生人岳承修为何要纵容到这种地步?若是喜欢,在青龙堂时自己对他百般引诱,他大可顺意要了自己,可他非但没有还特地疏远避开自己的碰触。怪怪!!今日他湿衣黏在身上如何能好受,却是死犟着不肯脱下,他的身体……目光顺着他笔直的背脊,一直游移到手腕,手背上的确有烧伤的痕迹,露出的那点手腕上也有一些,面具下的脸烧伤严重,脖子下方长发遮着根本看不见,莫非身上的疤痕都是伪造的!他根本不是岳承修!陆仁嘉身体猛地一震,再望着对方笔挺的背影,心间五味杂陈,似甜也涩……不是岳承修,他不是岳承修!!那……那……普天之下能为他做到如此的还能有谁?
“他若视你如玩具,何苦重伤未愈不管处境只身为你……”
陆仁嘉只觉得片刻之间上万的蜜蜂对着他的脑袋狂轰滥炸,他已经无法思考。用手捂着发疼的心口,再不敢看对方的背影,逃避般背对着。往事历历在目,霸道的司徒宇,高傲的司徒宇,无奈的司徒宇,发怒的司徒宇,回忆里一堆的司徒宇堵在他的胸膛,好难受,无法呼吸了。
黑暗中似感觉到身体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清晰的感觉到男人均匀的呼吸,低沉魅惑的嗓音,“我总算找到你了,这次我不会在放手了……”
噗通!噗通!心跳不能自己,陆仁嘉激动的仿佛被点燃的火焰,急躁的扭转身体想要拉住对方。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转过身体,哪里有司徒宇的足迹。视野里破败的茅屋,杂乱布满粉尘的桌椅,还有地上一堆燃烧的篝火,却不见了岳承修的人影。
陆仁嘉鲤鱼打挺从草垛上挺起,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下方,借着那点缝隙。见屋外两个黑色的身影,其中一位身姿英挺,面上戴着金色面具。另一位全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对着岳承修恭敬的禀告着什么,陆仁嘉不知两人议论的到底是什么,只见面具下的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向上斜挑,笑得别有深意。
陆仁嘉背脊一寒,只觉得岳承修那笑容像极了奸计得逞的狼对着无助可怜的小兔子。眼见黑衣人已离去,当下哪里敢迟疑,飞快滚回草垛闭上眼假寐。
腐朽的木门“咿呀”一声,耳边几声轻稳的脚步声。身前顿感一阵莫名的压抑,陆仁嘉虽闭着眼也知道岳承修站在自己身前,他有些心虚,莫非对方察觉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秘密被窥视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杀人灭口?不要啊!
岳承修望着沉睡的陆仁嘉,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困惑的褶皱,却还是僵在了半空,只是无声的望着,良久化为一声幽怨的叹息……
第二日岳承修没有再去墓地,转而牵了马匹说要回清流。
陆仁嘉虽不解其意,但回清流总比呆在墓地强啊,当下就直拍对方马屁大呼英明。
回到客栈,陆仁嘉不忘在柜台点几碟小菜,让店家送上热水。又使了银子给小二交待他去成衣铺子挑上几件质量上乘的锦袍,待会儿自己亲自给岳承修送过去。
陆仁嘉才进屋子,便有手脚利索的小二跟随身后,脸上堆着笑容谄媚的为他送来了茶水,周到的亲自倒满,两手端着送到眼前。
陆仁嘉望着身前灰衣小二,不是昨天那位,却见对方笑嘻嘻的模样,也不好拒绝便接了,随意开口问道,“昨儿那位小二哥呢?怎不是他来?”
灰衣小二一愣,解释道,“他家有急事,请假了。我代班。”
“哦。”陆仁嘉点点头,正打算喝下。
房门被大力一脚踹开,岳承修大喊一声,“不要喝,有毒!”
灰衣小二一被拆穿,登时目露凶光抽刀对着陆仁嘉门面砍过来,陆仁嘉吓得后退一步,手中泼洒而出的茶水落在地上起了一层诡异的泡沫。
岳承修挺身而出似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护在陆仁嘉身前,两人拳脚相向大打出手。陆仁嘉候在一旁提心吊胆。那小二岂是岳承修的对手,几招下来已落下风,见他右手一掌隔开灰衣小二的兵刃,左手化掌为拳重重击在灰衣小二门面,那小二被打的头晕耳鸣,鼻血喷溅而出。岳承修揪起小二衣襟,注了些力气只将他掷到墙上,登时屋内响起一阵碟碗铜盆砸的山响的声音,好不热闹。
岳承修寻了麻绳将行刺小二捆绑结实,陆仁嘉这时才反映过来走到对方面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人有问题?”
“我房里还有一个。”
“什么?”陆仁嘉惊讶,“那眼下怎么处置这两人?”
“交给洪懿,他自然有法子让这两人开口。”
洪懿听闻两人被行刺,面色一沉,桃花眼略有困惑之色,“看来我们行踪已暴露,此地不宜久留。”冷眼望着屋内被捆绑结实一声不吭的两人,对着岳承修与陆仁嘉道,“这两个人本尊暂且带走,自会细细拷问。”
“如此有劳了。”岳承修点头示意。
洪懿让贴身侍卫将五花大绑的两个行刺人员扛在肩上带走。陆仁嘉狐疑的望着岳承修波澜不惊的脸面,脑内闪过昨晚夜里黑衣人与其对话的一幕,久违的阴谋的味道。
灰衣小二行刺不成,敌手也不待给对方喘气的机会,一鼓作气猛攻过来。当日夜间,“万客来”客栈被包围的水泄不通,门外人声鼎沸,喧哗不止,火光冲天。
几人一看这阵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惊呼不妙。但三人武功高强自有能耐冲杀出去,只是……洪懿望着陆仁嘉面有忧色。
岳承修将愣忡的陆仁嘉往身边一带,从容道,“寒声有我,自能安全出去。”
洪懿听着岳承修暧昧不明的话语,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笑而不语。
几人对话之间,前门传来轰轰的撞门声,不过眨眼工夫已撞破院门,黑压压的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高声呼喊道,“兄弟们随我一举将这邪道妖人杀得干净!”
兵器出鞘寒光乍现,气氛剑拔弩张。
洪懿与贴身侍卫丝毫不将这些鲁莽匹夫放在眼里,他使得是寒铁股扇,此扇由二十四片尖锐锋利的小刀片组合而成。他姿仪不凡且容貌俊美,胸前展一把折扇,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脸孔,桃花眼略带着冰凉的笑意,“山野匹夫好狂妄的口气!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想对本尊赶尽杀绝?真真是笑话!到底是何人通风报信,快快报来,本尊姑且饶你不死!”
“哈哈哈,饶我不死!你这妖人好生嚣张,老子今天替天行道收了你!兄弟们杀!”魁梧汉子一声令下,手下的喽啰蜂拥而上,攻打开来。
洪懿冷笑一声,手中铁扇挥舞如拂尘戏风,厮杀间如游戏花丛,姿态从容潇洒,轻而易举的割开对手咽喉,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化作点点红梅……
陆仁嘉附耳交待岳承修道,“你掩护我去后院牵马,到时我纵马践踏过来接应你,如何?”
“此计可行。”
岳承修一道刀法老辣凶狠,厮杀对阵对付这等武功平平的喽啰往往一刀毙命,所行之处血肉横飞,尸横遍地,染满殷红血液的寒刀火光之下闪烁着妖异阴邪光晕。敌手望着眼前面上覆着金色面具的男人如同地狱修罗,早先的昂扬斗志已不复存在,连连哆嗦着后退,众人多是胆寒畏惧,停滞不前。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夹带着尖锐的哨声,岳承修仰脸一笑。陆仁嘉策马而来,来不及闪避的便硬生生撞开踩踏而过,且诡异的是凡是阻挡发难对着陆仁嘉出手的往往不等他出手来人自己先软了身体,任由骏马踩踏哀号……
“上马!”陆仁嘉荡开围堵岳承修的喽啰,直冲进去。
岳承修飞身上马,从身后搂住陆仁嘉腰际,两人共骑一骑,陆仁嘉一甩马鞭,骏马扬蹄疾驰,他嘴里含着银哨注了力气吹动……
岳承修正好奇他吹哨子做什么,只见前头阻碍的喽啰不大一会儿稀里哗啦倒了一片。陆仁嘉得瑟的甩着马鞭,从“万客来”后门横冲出去,将身后的火光远远的甩开。
骏马沿途飞驰,哒哒的马蹄声在夜间格外清晰,陆仁嘉驱马赶往山林,突觉得腰上的手一松,惊讶的扭过脸,见身后的岳承修全身瘫软滚落马下。他心里暗叫糟糕,伸手要去拉他却也于事无补,眼睁睁看着他坠落马下。
陆仁嘉急忙翻身下马,小跑着将坠马的岳承修往自己怀里带,张嘴抱怨道,“这该死的敌我不分的蠢老鼠!”
岳承修坠马磕了小腹,疼得他皱眉。低声疑惑道,“什么?”
“我养了只白喉林鼠,吹着哨子,它闻声便会出来为我解难。你是让那小畜生给咬了。哈哈,不过没关系,只是让身体暂时麻痹一会儿。”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话毕壮起贼胆伸手就往岳承修胸膛上摸去,一路向下就要去扯他腰带。
岳承修哪里料到陆仁嘉会出这一手,当下有气又窘,额上青筋直冒,喝道,“陆寒声,你要做什么!”
在腰间游走的手掌似的触碰到一件硬物,陆仁嘉麻利的掏出居然是个通体雪白的瓷瓶。那看似普瓷瓶通却让陆仁嘉浑身一颤,他认得这瓶子。是迟瑛的!这个男人居然能让高傲跋扈的迟瑛为他配药……过晚种种的疑虑此刻烟消云散,他是谁,此时此刻无需再多做猜测,他已清明。获知答案的瞬间,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轰轰烈烈的感情刹那包围他单薄的心脏,他感动的快要落泪,深深的望着身下浑身瘫软不能动弹的男人,这个男人的心意原来竟这样的坚定,如此为他……他陆仁嘉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份矢志不渝的爱情,如今这痴人就在身前,再不相爱便是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