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 ——水韵悠扬

作者:水韵悠扬  录入:06-03

顾言昔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进口中,带着淡淡的药香。忽地胃一阵痉挛,才吞下的药汁又翻江倒海地涌上来,他慌乱地想推开戚流风,可是对方不依不饶地欺在他唇上,不让他推开。顾言昔心叹戚流风的霸道——尤其是对他,从以前开始就没变过,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强逼着自己不让药被吐出来。

一碗药喂完,顾言昔有点精疲力竭的感觉,不过托戚流风的福,总算是没有再吐药汁了。他懒懒地倚在戚流风怀里,白了他一眼抱怨。

“戚流风,你折腾人的本事越发精进了……”

“不敢不敢,你才是各中翘楚,弄得人人提心吊胆。”

“那也好,若是下黄泉,我便拉着你,陪葬!”

听见这一句,戚流风低下头,深深看进顾言昔的眼睛里,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然后缓缓说道:

“言昔,我愿倾这一世繁华,换得你回眸展颜。”

“酸……人生应只如初见,一抬眼,狼藉一片。”

“所以我悔,当时对着如此绝色,竟是只道寻常”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西湖边三生石上,这两句诗的主人,也到底敌不过人生如棋,不是么?所以……我不求生死不离,但求无憾……不悔。”

“我发现,你只有这般脆弱的时候,才会回到五年前,我初见的那个风采翩然,诗意如斯的顾言昔。”

“若我……不赴黄泉,便日日是五年前那个,无恨,只爱的顾言昔,可好?”“好……你怎样都好,只要莫再离开我。”

戚流风的手指轻轻划过顾言昔的眉眼,一路下滑。最后凝在顾言昔唇畔,——那略略扬起的弧度上,似要握住这个浅浅的笑。他认真地想,此刻顾言昔唇边清透无邪的一抹笑,是他这一生的眷恋,让他愿意拼尽一切去挽留,去守护。

……

两个人就这样,以极亲密的姿式,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到后来,几乎是戚流风在说给顾言昔听。房里续命香的香气清淡优雅,萦绕着两个人,隔出一片无人打扰的幽静,一方暂时的桃花源。只是两人过于在意对方,没有注意到门口,神情近乎扭曲的云妍。

后山桃林。

千朵桃花尽放,蜂鸣蝶舞,桃花满枝,落红飘飞,一时薄香沁骨,一场无尽的粉花殇。日光倾城,美不过一朵桃花盛放。

尹诺寒在桃林深处狠狠大哭了一场,然后坐在桃树下发呆。她不明白,尽管她活得足够长,但她仍是不明白,情,究竟是什么。

小顾这样,清羽这样,萦秋这样,甚至……最冷静理智的夜明也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为了自己爱的人倾尽一切,至死不悔。我不懂,明明都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人,为什么,我最欣赏的几个弟子,都偏是陷在情字里,终误了卿卿性命!其余几个我不讲,都已走了太久太久了,只是小顾,这个自清羽死后唯一真正让我当作亲人的孩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舍他驾鹤西去的。

我一直在想,若是三年前,我没有出落霞谷去扫清羽的墓,也许,小顾就真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了,或许我出谷,是上天认为他命不该绝。可现在,为什么上天又要收回他了呢?在他找回爱之后。小顾曾说我开明,其实不然。只不过我见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我见过清羽和萦秋曾经那般幸福的笑容,所以,我不想小顾成为第二个萧清羽或陆萦秋,所以,我才会想法帮他,我希望他一生幸福。

不恨吗?我这样问过小顾。他说恨,怎么可能不恨?可是再恨又有什么用?只不过证明了你爱他多深。会恨,是因为曾经真的爱过,而更悲哀的是,你忘不了他。

我的生命太长,长到连死亡都是奢望。小顾说,我既是仙子,就不要爱上凡人,否则,生不如死。他说苏允墨是个好人,也喜欢我,如果怕寂寞,就别错过。可是我不懂爱,小顾,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爱?

尹诺寒站起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聆水阁的方向,拂去一身落花,回到聆水阁。

甫回房,她便差点失笑出声。她看见戚流风抱着顾言昔睡着了——还有种说法:相拥而眠。桌上碗里的药空了,却没见一点洒落的痕迹,尹诺寒不由心叹戚流风厉害。她替熟睡的两人盖好被子,轻轻掩上门。春天还是有点凉的。想起两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她淡淡一笑,都很累吧。

顾言昔因为戚流风的喂药,好歹能够吃药了,经过尹诺寒几天的调理,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已经可以不用镇日里躺在床上了,偶尔也能下地走走。不过后果基本是被戚流风发现,抱回床上。他其实很感谢上苍,没有夺去他的命,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很快乐,或者说,是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特别短,还是说福之至兮祸所依,总之,命运总是多舛,不留余地。

“谁?”“不愧是能追杀‘流云公子’的人,都这般了,还这么警觉啊?可惜呢,你就要下地狱了。”

这日,顾言昔正闭了眼小憩,忽然听见有人闯入。来人很是小心,若非顾言昔曾过过那般腥风血雨的日子,怕是也发现不了。下一秒,他咽喉被一双冰冷的手扼住——来人正是云妍。

顾言昔右手扣紧一枚柳叶,指间蓄力,弹指间将云妍逼退,一翻身掠至房门处,却是不料门竟被锁住。正欲开锁之际,一把长剑逼至眼前,顾言昔身形一动,堪堪避过,心下大悔未曾将绮逸剑携带在身边,便是不能使用内力,身法剑招并未忘记,也可抵挡个一时三刻。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恨!为什么你就可以让流风对你如此着迷,明明曾经被你千里追杀不是吗?你简直比勾栏里的贱货还要能迷惑人啊。是个男人还用香?”

云妍死盯着顾言昔,眼里尽是怨毒之意,出口的话几乎是不堪入耳。而顾言昔则暗自心惊,他大伤未愈,柳叶上自是未着内力,然他所发出的柳叶,云妍能挡十之八九,让他不由心下一寒。他身体本来就差,让云妍这么一折腾,气息开始乱,这样对阵他必输无疑。不得已,在手中柳叶上着了内力,将云妍逼到窗边,下一刻,便吐出一口鲜血。

云妍见状大喜,长剑直刺向顾言昔,还未接近,又是一枚柳叶擦过她颈子,留下一道血痕。她大惊,一个腾跃退回窗边,而顾言昔则是血气翻涌,又吐出一口鲜血。

两人就这样在房内僵持着。顾言昔指扣柳叶,盯着云妍,他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靠的不要命的打法。他的功夫与戚流风不相上下,比之云妍自是高出许多,可他现在身体状况极差。云妍惮他手中柳叶不敢靠近,然他自己很清楚他现在是在硬撑。因为强行使用内力,他一边同云妍对峙一边吐血,这样下去,他不是死在云妍手里,而是血竭而亡!

偏是今日戚流风阁务缠身,尹诺寒则是三日前便回了落霞谷。一是去替他取剑,二是替他制续命香。房内香气渐浓,时间的流逝也在一点一点带走顾言昔的命。

“小戚!”“尹前辈,你回来了?”“是啊,落霞谷离江南不远,来回不过一日快马加鞭,我日夜兼程,更快。”

尹诺寒在聆水阁正厅遇见了刚好送客归来的戚流风,于是高高兴兴地喊他,两人在正厅里聊了一会,便是一同去看顾言昔。

“尹前辈,你怎么了?”“不是我。小顾出事了!”

方至中庭,尹诺寒心口一痛,俏脸上血色俱退,吓了戚流风一跳。而她神色凝重的答了短短一句,便是提气急掠,直奔客房,戚流风闻言也随她急掠而去。

顾言昔一边咳着血,一边一再提醒自己撑下去。他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手中的幸福再一次丢失。

他站得很直,脊背很挺。尽管心口很痛,但他依旧站得很直。长发披散在肩上,略显凌乱,一袭白衣上血色斑驳,如同江南最艳丽的碧血桃花。他也像一树桃花,一树孤傲的守在深山的桃花,最是凄艳的一树残桃,一树残红。白衣如雪,是真正的白衣如血。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言昔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云妍见状,恨恨地看了一眼顾言昔,从窗口跃了出去。顾言昔强撑着拉开门栓,在看见戚流风和尹诺寒的一瞬间,再也支持不住,膝盖一软,跌进戚流风怀里。

“言昔,言昔你怎么了?”“小顾!”

戚流风一进门就让倒向自己的顾言昔吓了一跳,连忙抱住他,抬眼看见地上骇人的血色和顾言昔衣上怵目惊心的血迹,一颗心如坠冰窖。房内续命香的香气浓得吓人,顾言昔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尹诺寒立刻替顾言昔把脉,突然,她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手一松,跌坐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脸的线条止不住的落。她闭上眼,难掩哀恸。

“言昔……言昔你不要吓我,言昔你醒醒……我应当守着你的,是我大意了,言昔,你睁开眼睛,别玩了……”

“昔……师姐……言昔……为什么?清羽,萦秋……求你们,护着言昔,天啊!”

戚流风怔在那里,就在刚才,他握着的,顾言昔的右手,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那个他爱着的,那个在碧桃树下吹箫,笑得如月下仙人的清秀男子,就在方才,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他死死搂着顾言昔,握紧他还温热的手,额头抵在顾言昔额边,语无伦次地祈求上苍,这只是一个梦境。要他怎么相信这个事实?早上还笑着倚在床头叫他不要太累,声音柔软,笑颜温和的人,如今只是一具不会再言再笑的尸体?!他要的不是这个结局……不是,绝对不是!

“老天,你别这么残忍,言昔还年轻,他还没有好好幸福过。我求你把他还给我,我求你……不要带走他。”

语至句末,已成哽咽。

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是言昔并非女子,又何来红颜一说?他曾说自己命若桃花,莫非真要一语成谶?不,不,言昔,你若真是命比桃花,便是不应离去,后山桃林,桃花未衰,你又怎会!怎会……你可累了?那你便睡罢,只是醒时告诉我,这不过一场浮华大梦,你仍在我身边,笑语盈盈。眼睁睁看着挚爱死在面前那种锥心泣血的痛,我不要再承受一次。

“灵芝……寒潭灵芝!对……还有寒潭灵芝……”

尹诺寒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戚流风仍是搂着顾言昔,絮絮的同他说着话,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人都与此无关,或者说,戚流风所拥着的,不单是顾言昔,而是他的世界,倾塌了一半的世界。

04.桃花血

“小戚!戚流风!言昔……小顾还有救的!”“尹前辈……”

戚流风搂着顾言昔坐了几个时辰,感觉着他体温渐渐下降,心也越来越冷,然而此刻却让尹诺寒的喊声唤回了心魄。尹诺寒手中似乎是一朵灵芝,与平时所见灵芝不同,这朵灵芝透体冰蓝,晶莹剔透,稍一移动便光华流转,像是水晶雕成,泉水造就,散发着一股若有无的清冷香气。顾言昔死了,续命香的香气便也散了,这一点幽幽的冷香让戚流风清醒几许。

“寒潭灵芝。小戚,若你真心爱小顾,寒潭灵芝就能救他。”“怎么救?”“用你的血。融化寒潭灵芝,给小顾灌下去。幸亏你一直抱着他,若是冷透了,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了。”

尹诺寒将灵芝掰碎,放进一只碧玉瓶里,戚流风当下抽出不离身的碎云剑,毫不犹豫割开自己手腕。鲜血流进碧玉瓶,冰蓝色的灵芝一点一点融化在温热的血里。碧玉瓶本就十分透澈,可以看见瓶中液体变作了淡紫色,妖冶魅惑。

简单替戚流风包扎了一下,尹诺寒将混了寒潭灵芝的血缓缓灌入顾言昔口中。那液体有生命似的,一点也没有溢出来。尹诺寒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道:“接下来……等吧。”她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看着顾言昔毫无生气的俊颜,她心中一痛,别过脸,不忍再看。那是她当作亲人的徒儿啊,她怎么忍心看他这般凄惨的光景?

戚流风伸手,温柔地拂开顾言昔散落的长发,然后在他额上落下轻轻柔柔的一吻。仿佛他怀中的,不是一具尸体,不是苍白,生命气息已丧的顾言昔,而是安静地沉睡在他怀中的,他的爱人。

“言昔……你安心休息,我守着你,等你醒过来开我玩笑……”

戚流风就抱着顾言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一天一夜。尹诺寒因为劳累,咳嗽复发,不得不伏在桌上稍作休息。但她不敢睡熟,生怕顾言昔或戚流风再出什么事。

忽然戚流风眼睛一亮,他盯住顾言昔纤白的手指,生怕刚才是错觉——他看见顾言昔的手指动了。老天似乎挺给他面子,顾言昔手指又动了一下,房内续命香的香气也开始弥漫。

“尹,尹前辈!言昔……言昔他,他的手指动了!”

尹诺寒让戚流风的喊声一吓,从浅梦里惊醒,闻言立刻探上顾言昔手腕,指下微弱跳动着的脉搏告诉她:顾言昔还活着。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戚流风这一刻真的觉得尹诺寒是个美人,不是外表,而是因她一颗赤子之心。

“咳咳,都这样还能回来,咳咳,阎王爷该是有多讨厌你啊?也好,很多年不招魂了,咳咳,也省得我招错。”

美丽的女子淡淡笑着,轻轻咳着,语气里带一点嗔怪的味道。适时夕阳西下,窗外是一片温暖绯红的晚霞,霞色透进屋里,给苍白的年轻男子蒙上一层茜色,仿佛他是织女最疼爱的弟子,正盖着母亲织就的,最美最温柔的锦缎。

昔有莺雀拣寒枝,拣尽寒枝不肯栖。

烟花碎尽,终一树碧桃花,幽幽盛开在记忆深处。

“小戚,去将你信任的下属叫到我房里来,还有,叫上云妍。”“怎么了,尹前辈有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杀害贺知凌和袭击小顾的凶手是谁?我今日便告诉你。”

少顷,一群人就聚在了尹诺寒房中。顾言昔依旧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家阁主想要做什么。

“流风哥哥!言昔哥哥怎么了?不舒服?”

一身红衣的医院蹦蹦跳跳地走进房间,带进一阵清雅的香气。戚流风一惊,慌忙看向顾言昔——那似乎是续命香的香气。自尹诺寒将顾言昔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他已经有几日不曾闻到过这个香气了。尹诺寒冷冷瞟了她一眼,衣袂飞扬,玉骨扇一横,将想靠近顾言昔的云妍拦下,淡淡对着她道:“云姑娘,我家小顾身体很差了,经不起你再折腾。”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戚流风一脸迷惘的看着尹诺寒,云妍脸色变了几变,仍是天真道:“尹姐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小戚,你可闻见灰牡丹的香气?”尹诺寒并不理睬她,只问戚流风。“闻见了,像是续命香的味道。”“可那不是续命香,是灰牡丹。续命香里掺了午夜兰,香气易散,而灰牡丹,只要沾上,除非遇水,是除不了的,而现在屋子里的香气,来自云姑娘,你的衣服上。”

云妍眼神一变再变,尹诺寒突然出手,玉骨扇扫过她衣裳,然后捉住她的手腕。随着玉骨扇扫过,一点灰色的碎片落了下来。戚流风拈起,凑上去一闻,果然一股淡雅清幽的味道散出。尹诺寒冷笑着扯下云妍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赫然一朵浅红色的桃花形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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