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温推门进去的时候,扫了他一眼就下意识地问了句:“穿这么少不冷啊?”柳蓉一理着文件夹,睨来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要穿得像只北极熊?”贾温抽抽嘴角,把围巾摘了下来,挂在边上的衣架上,然后转过头去问:“今天要干嘛?”
“上课。”柳蓉一走到办公室隔间,叮叮咚咚了好一会,抱着一堆实验仪器走了过来,放在桌上后,走到一边穿上黑色的连帽衫,将课本资料抱在胸前。
微扬的眼睛轻轻地眯起来,口气极其恶劣:“你来搬。”
贾温垂下眼,抬起头时笑容安然,桃花眼灼灼,应了声:“是,柳教授。”走过去搬器材的时候,发现有点沉,他刚抱起来就发现忘记把围巾戴好了,已经走远的柳蓉一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你在磨蹭什么!”贾温立刻捧着器材就跑,咬着牙想,总有一天要让柳蓉一替他跑腿。
秋天的风就是那种会颤抖的很委婉神经的,不会直接给你来一巴掌,就爱哆哆嗦嗦地用指甲在你脸上挠痒。贾温是真的畏寒,此刻双手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整个人就赶在柳蓉一的身后。
那人永远都不会回过神来等人,甚至从未愿意放慢自己的脚步。要与他并排同行,只有别人加快脚步跟上,没有其他迂回的方式。
贾温突然觉得有那么点点委屈。一路上他紧赶慢赶,始终不发一言地垂着头,短发被风吹得凌乱,落在脸颊两边,看上去是柔软的干净。
上课的地方挺远的,很久才走到,看到远处崭新的教学楼,他沉默地跟在柳蓉一身后。
“看,是蓉一和温温诶……”“诶?真的好配……”“我很喜欢蓉一的,不过温温也很好……”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无缝不入。
将器材放在讲台上后,贾温抽回手发现手心手指都红红的,轻撇嘴角,将东西摆好,抬起头就发现柳蓉一正抱着胸口,一脸好整以暇的轻笑。
贾温一下子就觉得特别火大,特想给他一拳头。柳蓉一的笑是值钱的,看不得。看了就想揍。贾温扭过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对着一直盯着他发呆的小女孩微微一笑,桃花眼灿烂烂的暖。小女孩害羞地捂着脸遁走了。
贾温顿时觉得没意思,那一瞬间尤其想念季心心,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扬着漂亮的下巴,骂他:“笑什么笑。”
这么说的就像他是受虐狂一样。但季心心真的是个漂亮姑娘,不然下次就去收了她做媳妇好了。贾温倚在桌边,双手环在胸口,指尖透着白白的微光,年轻美好的脸上有双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夜雾一般。
柳蓉一扬手扶了扶眼镜,白皙的脸上淡漠异常,弯唇扬眉间都是漫不经心。
上课铃响了,几百人大小的教室满了,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柳蓉一扫了眼,随意道:“这次谁没来,我的课就fail。”
贾温手握着鼠标,啧啧两声,柳蓉一就是往死里霸道。
这时有人站起来,声音清脆:“启禀柳教授,所有人都到了。”柳蓉一似乎有些遗憾地回了句:“是么?”
启禀……启禀启禀……
贾温坐在位子上,愣了一愣,呐呐道:“不愧是柳蓉一……”
柳蓉一讲了一会课,拿着教棍在幻灯片上点着,微微一扬眉,坐在底下几百人就特没出息地立马垂头,笔下记得飞快。贾温撑着脑袋坐在一边,特想一个个骂醒。
人都欺软怕硬。柳蓉一举世无双的凶残。
到实验环节的时候,他拿起一边挂着的白大褂穿上。薄薄的皮肤下能看到细细的青脉,鼻骨纤细,驾着黑框眼镜,看不到那双好看的眼睛,嘴唇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抿得紧紧的,像有人欠他钱一样。
头发黑黑的,柔顺地垂着。
“今天做的实验是:营养缺陷型菌株的筛选和鉴定。我们采用的材料是大肠杆菌K12的野生型菌株大肠杆菌,要用的的器具是9厘米的灭菌培养皿,150毫升的灭菌三角烧瓶……”
干净的手指拿着透明的器皿时,半透的白,纤细而修长,宛若精致的白蜡。
一节课非常忙碌,时间过得很快,柳蓉一一直冷着脸讲课,每个人都撑着眼皮怎么也不敢睡着,一张张可怜的脸看的贾温笑得特别高兴,眼睛两边的笑纹浅浅的两道,像花瓣柔软的褶皱。
柳蓉一下课时冷冷地瞟了眼贾温,手指在桌上敲着,语气不耐:“以后再那样笑,就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贾温默默地收了笑:“是,柳教授。”
“理好,搬回去。”柳蓉一冲着那些实验器材扬扬下巴,才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打开包装后用手指夹出一个细长的烟,噙在口中,微微低下头,用ZIPO的打火机点燃,白白的烟轻飘飘地腾起。他微微眯起眼睛,睫毛纤长,侧面清秀深刻。
贾温想这人应该是自己以外抽烟最好看的人。不过贾温他不抽烟。
近日,季心心非常暴躁,做实验的时候经常将瓶瓶罐罐弄错,她的导师一脸无奈地扶着脸侧,让她先去休息一下。可是一消停下来,她的心脏就像被猫挠了一样。
到底是哪个女生发的那狗屁帖子,好想用斧子劈了她。季心心抱着脑袋,毫无形象地抓着头发,一双大眼睛翻得跟死鱼一样,最后白褂子都忘了脱就往贾温那里跑。
从她这到贾温那不远,她开始步子还很快,可见那残破的教学楼越来越近时,她渐渐地放慢了脚步,最后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去找他做什么……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立场,懊恼地扁着嘴唇,转身想要走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干净的黑色碎发被飞轻轻吹起,框架眼镜下一双波光凝结的漂亮眼睛,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淡漠表情,步伐飞快。
季心心的注意力却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了——贾温的鼻尖红红的,搬着一个感觉比他还重的蓝色框子,吃力跟在后面,平日那双风流肆意的桃花眼此刻被浓密的睫毛挡住。
她一瞬间想不清楚那个她熟悉到他有几根头发的贾温现在的感觉了,心里突然顿顿的,很不舒服。季心心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拨开柳蓉一,一把夺过那个装实验器材的盒子,琥珀色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贾温:“就你那小身板,还敢拿这么重的东西?”
贾温回过神地微笑,眼睛两边的笑纹温温浅浅,小小地折射着温润。季心心发现自己用再大力气那盒子还是像黏在贾温手上一样纹丝不动。她瞪大眼睛,气得差点跳脚。贾温轻轻地扶开她的手,轻轻侧着头,声音轻轻地说:“我来……”
季心心就是受不了贾温这样,他一轻声说话,她就跟吞了坨一样,什么屁话都被堵了回去。看着脸色有点发白的贾温,季心心不服气地跺了跺脚,好看的脸上横眉竖立:“我靠,你回去不发烧,我就不姓季!你围巾丢哪去了啊你!”
嗓门大得跟卖菜阿姨一样,贾温耳朵嗡嗡的,听话也听不到重点,最后居然笑眯眯地调戏她:“那心心跟我姓,叫贾心心……嗯……不好听……”
季心心眼里都快冒火了,特想把贾温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人类构造。她大小姐一火大就会立刻爆发,不带一点犹豫的,猛地扭过头就看见已经遥遥走出老远的柳蓉一,一咬牙就指挥贾温把东西放下,原地待定。
贾温刚想逞能说:“心心,没事的,再说马上……”话还没说完,季心心已经往前飞奔,一把拍在柳蓉一的肩膀上。贾温闭眼不敢看,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火星撞地球。
当鸵鸟当了好一会,才发现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才发现两人已经往他这边走了过来。季心心一脸得逞的笑,褐色的眼睛澄清如水,长发飘飘的。
柳蓉一走近他时,贾温就觉得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让他顷刻间就联想到海风,他愣在原地的功夫里,柳蓉一已经轻松地将实验器材抱在怀里,用下巴夹着课本,用眼神示意贾温接过。
贾温木讷地拿过课本,揉了揉发酸的手,吸了吸快要流出鼻涕的鼻子。
季心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温柔地赞扬了句柳蓉一:“这样才对,不带那么欺负身体不好的贾温的。”
贾温默默地流了一头汗,看着柳蓉一嘴角绽开的笑,突然就想逃跑。
季心心还特没眼色地甩甩手跑人了,留下他一人战战兢兢地抖了好几抖,对自己暗示“长痛不如短痛”好一会,才睁开眼睛,加快了步子走到柳蓉一旁边,跟他并排。
贾温偷偷瞥着旁边嘴唇抿得紧紧的柳蓉一,心想完了的同时还不忘感叹下怎么自己就是比他矮了快要半个头呢。
“温温?呵呵……温温……”柳蓉一的声音低沉而好听,就像低鸣的小提琴一样,飘进贾温耳朵里的时候,他愣是没反应过来是旁边的人说的话。他惊得瞪大眼,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支支吾吾了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
柳蓉一回过头来,嘴角一弯,露出冷笑,讽刺道:“温温真是被女孩子宠坏了。”
贾温咬了咬嘴唇,刚想辩解,就听到他继续冷声道:“以后有事直接跟我说,不要什么事都让女生来帮忙。你不是有手有脚有嘴么,怎么?不会?”
贾温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手指不自觉地把他的书抓皱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些什么狗屁教材全部砸在他脸上。
但火气下的太快了,快的他有点不知往下该有什么反应了。
贾温惶惶不安地立在原地,鼻尖红红的,可怜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猫。柳蓉一笔直修长的背影沉默冷淡,仿佛有永远跨越不了的屏障阻隔着。
千山万水的感觉。贾温发觉他喉咙里涩涩的,他反应过来应该反驳,嗓门要像季心心一样大,说话要有底气,就当他柳蓉一是只纸老虎。
什么时候需要他贾温做这种事了?
无论别人想什么,那是别人的事。解释什么,有什么好反驳的。
贾温笑了笑,晃了晃脑袋,小跑回了办公室。看见门口一个笑容温柔的卷发女人,那人对贾温友好地招呼:“蓉一给你添麻烦了吧,我替他向你道歉。”
里面传来柳蓉一的声音:“林希,你到楼下等我,我快好了。”林希弯弯唇,越过贾温走过,长发飘来干净的香味,就像柳蓉一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把那些东西理好再走,把门锁好,那些东西带回去做好总结。”柳蓉一匆匆戴上围巾,吩咐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恶劣霸道。贾温笑得弱弱的,桃花眼看上去特别柔和。
“对了,网上那种帖子随他去了,无所谓。”
柔软的黑色短发轻轻地扬起小小的弧度,柳蓉一的背影匆忙而静默。贾温听话地理好东西,锁门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还忘了围巾。
他似乎没有力气再把门打开。
第3章
贾温回家以后就生病了,头重的跟铁锤一样,眼里蒙着水雾,眨眨眼就能落泪似的。季心心双手叉腰,火爆道:“操,姐姐不用改姓了!”
贾温抖着手拉住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心心,先帮我倒杯水好么?”季心心扭过头,眼神幽怨:“贾温,你就是林黛玉转世吧?”
说着还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躺在床上当尸体的贾温被吓了一跳,闻到耳边传来香香的味道,眯了眯眼睛。他抚上季心心柔顺的长发,咕哝:“心心,你是不是胖了?”
季心心把头埋在贾温的颈间,闷闷道:“贾温,我宁愿不姓季,你别老是生病了。”
贾温顿了顿,扬扬嘴角,眼睛下方细细的笑纹软绵绵的,继续抚着心心的长发:“好啊,心心。”
生病了,要请假。天经地义。贾温打电话给柳蓉一的时候却要担忧他会不会不肯。他握着手机,望着那个显示“拨号中……”的屏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难得没有那么不耐烦。
“我生病了,能请假么?”贾温好笑地看着旁边吹胡子瞪眼的季心心,此时她正比划着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看上去特霸气狰狞。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声轻微到不行的叹息,等贾温回过神时,听到那边冷淡的一声:“恩。”,然后就是嘟嘟的占线声。
贾温揉揉自己的头发,对着季心心说:“好了。”弯弯桃花眼,因为生病了,脸色很苍白,连带着本来灿烂的笑看上去也有些弱弱的。季心心单手叉腰,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眼睛闪着湿润的光,像一弯泉水上月亮的倒影。
等病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贾温觉得自己已经的老骨头都快躺散了,裹上围巾往学校里的那栋教学楼走,觉得天气好冷,把围巾扯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女孩们总是涌过来捧着脸担忧道,温温,你还好么,生病好了么。
贾温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好,桃花眼水汪汪的,跟蜂蜜似的甜。
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柳蓉一正倚在窗口,手指夹着一根烟,白烟缭绕的,他白皙干净的侧脸若隐若现的。睫毛轻轻垂着,是漂亮的剪影。
他听到声音微微侧过头来,下巴轻扬,眼神冷漠:“来了啊。”
贾温“唔”了一声,摘下围巾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扫了眼被文件铺的乱七八糟的桌面,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又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
柳蓉一走到桌边,将烟头碾灭,那微黄的光终是熄灭在细细的烟灰里,他极其好看的眼睛尾处微微扬起,是终结在一点的漂亮弧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淡淡地望了眼贾温:“你来收吧。”
贾温感觉自己的耳朵抖了抖:“啊?”柳蓉一看着他,黑色的眼珠如同隐没着夜雾,声音冷淡而霸道:“你把桌子理理。”
他翻翻白眼,相当乖巧地走到桌边。
这里冬天会下雪,白色的雪点就像盐屑一样。当别人都在因为第一场雪而感到兴奋的时候,柳蓉一皱着眉,一脸厌恶地瞅着外面。苦大仇深的像有人把粑粑蹭到他的衣服上一样。
他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双眼精光闪烁,定定地望着贾温。正在埋头干活的贾温受不了地缩了缩脖子,回过头去无语地看着他。无声胜有声,有声则一鸣惊人的很。
“你觉不觉的外面那雪很像头皮屑。”柳蓉一手指在桌上轻敲,节奏不紧不慢,像是直接用一把大锤子敲打贾温的心脏。
贾温抖着手,回头望了眼外面散漫的雪点,终是傻眼地点了点头。柳蓉一自从这雪开始下,就一直很暴躁,一出门就把帽衫的帽子套在头上。
抬眼时总是嫌恶满满,贾温看着有时候甚至生出一种奇异的宽慰——总算有什么超越他,成为柳蓉一最讨厌东西排行榜第一名了。
雪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柳蓉一把房间里的暖气调到最大,只穿着薄薄的一件羊绒衫在里面晃来晃去,露出细细的锁骨。他经常站在窗边,将窗推开,露出一个细细的缝,冷风灌进来的时候,几乎要把他手指尖夹着的烟吹灭。轻轻的烟灰卷进暖暖的空气里,融进厚厚的烟草味。
贾温不讨厌这味道。
冬天有点漫长。冬天很冷,有时候也很温暖。
季心心那天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拽,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似的:“贾温,过来吃火锅。”
贾温撑着下巴,眨眨漂亮的眼睛,声音填着满满的睡意:“火锅……”